何日請長纓 第263節
工業品的消費,是能夠讓人上癮的,市面上那些精美的中國商品,雖然每一件的價格都不算貴,但要想把各種東西都收入囊中,把自己的生活完全用中國商品裝備起來,需要的錢還是非??捎^的。 光靠以刀耕火種方式收獲的那些農產品,盧桑亞的年輕人無法賺到足夠多的錢來滿足他們“買買買”的欲望,于是,他們開始走進城市,走進工廠,到生產線上去勞作,為自己創造富庶的生活。盧桑亞政府也是一個有著雄心壯志的政府,他們付出了許多努力去推進本國的工業化,力圖使國家盡快地富強起來。 越來越多工廠建立起來了,有一些也許只能稱得上是手工作坊,但它們的確是非洲大地上的工業之光。工業的發展,帶來了對裝備的需求,全球各地的裝備制造商都涌向了這片熱土。而這其中,中國裝備又成為最搶眼的一類,包括長纓在內的一干中國品牌,極受盧桑亞企業們的青睞。 “有長纓的普通外圓磨床嗎?” “有現貨嗎?提貨需要等多長時間?” “你們的機床是原廠原裝的,還是協作廠組裝的?” “對不起,我想了解一下價格!” 很快地,便有人圍上來了,開始迫不及待地向宣傳者們詢問。他們的問題,無不得到了滿意的回答: 各種型號的機床都能提供! 貨已經到了非洲幾大港口,只要簽合同,一兩周之內就能送到! 機床是原廠原裝的,磨床和鏜床來自于臨一機,車床和銑床來自于藤機,有原廠鉛封為證! 至于價格……呵呵呵呵,只相當于歐洲同類機床價格的一半,而性能和品質絲毫不遜色于那些歐洲同類機床。 “可是,你們為什么要買中國機床呢?中國機床的品質,怎么可能和歐洲機床一樣呢?” 人群中終于出現了一位質疑者,此人身上的西裝穿得一絲不茍,一看就知道是在西方接受過教育的盧桑亞海歸。 “買中國機床,……還需要理由嗎?” 有人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情,看向那海歸的眼神也像是在圍觀一只海龜。沒錯,作為一個內陸國家,盧桑亞人民對于海龜是覺得很稀罕的。 “對啊,中國機床又好用又便宜,而且結實耐用,不像歐洲貨那樣嬌氣,不用中國機床用什么?” “其實我最看重的,是中國機床的售后服務,實在是太及時太貼心了!” “就是就是,過去我用的是法國機床,換一根皮帶都要半年時間,我真是受夠了!” “那算什么,我過去用過一臺德國機床,然后……就沒有然后了?!?/br> 眾人紛紛吐槽,倒是把那海歸給聽愣了。 不會吧,法國機床不在他們眼里,德國機床也不在他們眼里,自己的這些土鱉同胞得有多挑剔???自己好歹是在歐洲喝過恒河……,啊不,喝過萊茵河水的,怎么沒覺得歐洲機床有那么不堪呢? 其實,還真不怪這位海歸仁兄懵圈。在以往,非洲的企業主們對于歐洲機床也是頂禮膜拜的。至于說什么價格高、不夠皮實、售后服務差之類,在大家想來,這難道不是工業的特征嗎?作為大廠派出的維修人員,不拽得像二五八萬似的,怎么能夠顯出獨特的地位呢? 可是,自從接觸了中國機床,大家的世界觀就開始發生變化了,他們發現: 原來,花一半的錢就能買到同等品質的機床; 原來,機床也沒那么嬌貴,環境潮濕一點,電壓不太穩定,也是能夠使用的; 原來,售后服務是可以做到24小時及時響應的,而且售后服務人員也是會笑的。那些笑得很燦爛的中國工人,手上的技術絲毫不比高鼻子的德國技工差,自己有什么理由要去看高鼻子們那骯臟的鼻孔呢? 最讓他們覺得震撼的是,有好幾種歐洲品牌的機床,自從被中國收購之后,同樣的產品價格直接就降了一半,這意味著他們過去買這種機床的時候,至少多付了一倍的錢。 然后,他們就開始飄了,開始有了甲方大爺的意識。 不錯,買中國機床,你就是甲方大爺。 買歐美日韓的機床,你就是花錢買氣受的冤大頭。 如何選擇,還需要考慮嗎? “可是,你們都沒有說到最重要的一點??!” 有人大聲地提醒道。 “最重要的?你是說,莫非是寧校長?” 有人在短暫的錯愕之后,便猜出了正確答案。 “沒錯,我選中國機床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這是寧校長推薦的!” 有人聲明道,臉上充滿了自豪。似乎能夠把那位姓寧的胖子稱為校長,是自己的莫大榮幸,正如若干年前有些人以稱呼常校長為榮一樣。 “可是,你們說的寧校長是誰呀?” 海歸仁兄看著周圍眾人眼睛里的狂熱,更加凌亂了。怎么自己去歐洲讀了幾年書回來,這個世界就變得陌生了呢?大家都在談論一位什么寧校長,這難道是一位很有名的人嗎? “不會吧,你連寧校長都不認識?” 一位脖子上掛著大金鏈子的壯漢鼓著眼睛問道,看到海歸仁兄臉上的迷茫之色,金鏈子壯漢帶著幾分憤怒和幾分自豪大聲地宣布道: “寧校長是全世界最杰出的機床專家!任何人如果不知道寧校長,就不配說自己會開機床。我是寧校長的學生,是盧機四期的學生!” “對對,誰不知道,為人不識寧校長,開遍機床也枉然!” “我了個去,居然還有人不認識寧校長,你千萬別說你是盧桑亞人!” “也許是個鄉下人吧!” “村通電……” 海歸仁兄立馬就收獲了無數的鄙視,而那位自稱是盧機四期的金鏈子壯漢,得到的卻是諸多艷羨的恭維: “大哥,你居然是四期的,太了不起了!聽說你們四期的時候,寧校長是從頭到尾都親自上課的?!?/br> “那是當然!”金鏈子昂著頭說,隨后又用憐憫蒼生的口吻反問道:“你呢,是幾期的?” “我是八期的?!?/br> “八期?八期的時候,寧校長已經不親自上課了,你們估計都沒見過寧校長幾回吧?” “你口胡!寧校長給我們上過五次指導課!他還和我說過話呢!” “和你說過話有什么了不起的,寧校長還拍過我的肩膀呢,我當時穿的那件t恤,現在還掛在我家墻上,我都沒舍得洗?!?/br> “那是肯定不能洗的……” 眾人紛紛議論著,講述著自己與寧校長的那些不得不說的故事。至于那些沒有得到過寧校長親自指導的人,在與別人說話的時候,臉上都帶著訕訕的笑容,似乎有些低人一頭的感覺。 當然,相比那位站在原地滿臉郁悶的海歸仁兄,但凡是畢業于盧中機床技工學校的學員們又都覺得自己是有資格吹牛的。畢竟,自己雖然沒有得到寧校長的親傳,但好歹也是親傳的親傳,用醫學術語來說就叫“次親傳”,在當地也是頗有身份的。 “要購買長纓機床的,過來排隊登機。憑盧機的畢業證書,購買長纓機床可以享受95折!” 現場的宣傳人員適時地喊出了新的優惠條件,頓時又激起了滿場喧囂。許多人都從懷里掏出一張花花綠綠的紙,高高地揚起來,喊著: “我有畢業證!我是正宗的!” 都瘋了! 莫非,我也得去盧中機床技工學?;鼗貭t? 海歸仁兄第一次對自己花錢買來的法國文憑產生了懷疑。 第545章 這有什么問題嗎 熱鬧的銷售現場旁邊,一位長著標志性羅圈腿的小個子亞洲人小跑著來到一輛停在樹蔭下的豐田車旁,拉開副駕的車門鉆了進去。車輛啟動了,小個子轉回頭,向后排的一位男子報告道: “岡田總裁,我已經打聽過了,是中國臨機集團在做宣傳,推銷他們的長纓牌機床?!?/br> 日本染野機床公司非洲事業部總裁岡田清三沉著臉,向那小個子問道:“有人感興趣嗎?” “呃……”小個子助理永井宏支吾起來。 “怎么?”岡田清三的語氣里帶上了不滿。 永井宏不敢打馬虎眼了,他低著頭說:“是的,當地人很感興趣?” “很感興趣是什么意思?” “他們……在搶購?!?/br> “搶購?他們竟然在搶購中國機床,為什么?” 岡田清三的聲音大了幾分,這是憤怒的表現。 “是的……”永井宏像是自己犯了錯誤一樣,低聲說道,“他們好像對中國機床非常喜歡,而且據他們說,這都是由于一位來自于中國的寧校長?!?/br> “寧校長又是怎么回事?”岡田清三詫異地問道。 永井宏估計也是特高課退役的,頗有一些情報天分,也就是剛才那一會的工夫,他已經把情況了解得差不多了。他回答道: “這位寧校長,是盧中機床技工學校的校長。盧中機床技工學校是由盧桑亞政府和中國政府聯合興辦的一所機床技工學校,資金和師資都是由中國提供的。類似這樣的學校,在非洲的許多國家都有。 “到目前為止,這些學校已經為非洲培養了不少于5000名熟練的機床技工。這些技工現在有些是各家企業里的骨干,有些自己開了工廠。 “因為他們接受的是中國人的教育,所以對中國機床很熟悉,也很信賴。這位寧校長的中國名字叫寧默,原來就是臨機集團的員工,所以由他培養出來的學生,對于臨機集團的長纓牌機床又尤其信任?!?/br> “我早就說過,中國人在下一盤很大很大的棋,現在,他們的棋勢已經做成了,我們失去了先手?!睂锴迦卣f。 永井宏沒有吭聲,他知道,岡田清三的這番話,本來也不是說給他聽的,而是對染野公司高層甚至是日本政府高層的抱怨。 類似的抱怨,永井宏已經聽岡田清三發過很多次了。岡田清三每次這樣發牢sao,都是因為他的業績出了問題。岡田清三堅定地認為,自己的業績不好,不是因為自己無能,而是因為染野公司和日本政府的錯誤。 岡田清三早先是在染野公司的中國區擔任負責人的。隨著中國國內機床產業的發展,染野在中國機床市場上的份額不斷縮減,最后到了收益不及成本的程度。染野公司不得不將中國區公司降格為辦事處,而岡田清三也被派到鳥不拉屎的非洲來任非洲事業部總裁。 染野機床在非洲市場上一向有不小的市場占有率,但由于非洲市場總體規模不大,所以染野公司對非洲市場并不特別關注。這幾年,染野機床除了在中國市場上份額出現銳減之外,在亞洲其他國家以及歐美市場上的份額也受到了挑戰,挑戰它的,正是日益崛起的中國機床。 而與此同時,中國的一帶一路戰略在非洲取得了很大的進展,非洲許多國家開啟了工業化進程,帶動了對機床的需求,非洲機床市場開始成為全球機床廠商關注的新焦點,染野公司也逐漸加大了對非洲市場的重視。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岡田清三卻感覺到了染野機床在非洲機床市場上份額的下滑。沒錯,僅僅是下滑,還不到崩盤的程度。不過岡田清三清楚地記得,他執掌的中國區公司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一開始只是個別型號的銷售受挫,然后就是更多的型號,再然后……就沒有然后了,老用戶們像扔一只破鞋一樣把染野機床給拋棄了。 難道,自己在非洲市場上要重蹈當年在中國市場上的覆轍嗎? 岡田清三越是這樣想,就越發現的確出現了這樣的跡象,這讓他陷入了惶恐。 這并不是我無能,而是對手太狡猾了。 這是岡田清三對形勢的判斷。 他已經了解過,染野機床在非洲所丟失的份額,絕大多數都進入了中國機床企業的囊中。被中國人搶走了業務的也不僅僅是日本企業,還包括歐美企業。 美國早就躺平了,根本沒打算參與全球機床市場的競爭。歐洲列國倒是傳統上的機床強國,但這些年受歐債危機影響,許多企業都半死不活,也失去了參與市場競爭的興趣,不少歐洲企業甚至直接向中國人舉了白旗,讓中國企業兼并了自己,然后就在新東家的帶領下過起了無憂無慮的生活。 日本企業其實躺平的也很多,它們還有一些技術老本可以吃,如果不折騰,十年八年之內還是可以過得很滋潤的。染野算是日本國內少有的仍然想搏一搏的企業,所以面對著來自于中國的競爭,便會感覺壓力山大了。 人生的困擾,其實都來自于理想。 如果你從一開始就想當一條咸魚,又會有什么煩惱呢? 岡田清三其實也是想當一條咸魚的,但無奈他的老板不容許他這樣做。他幾乎每天都要收到來自于總部的訓斥,要求他立即采取行動,以扭轉在非洲市場上的頹勢,這就讓他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思考對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