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請長纓 第35節
“真的?”于曉惠眼里閃著小星星,“謝謝唐叔叔,那我去了!” 說罷,她轉回頭,一溜煙地跑了。上回她在唐子風面前提起過一回,說班上的女同學最近正在追瓊瑤的書,沒想到唐子風就記住了,還專門讓人從京城寄了幾本過來,這怎不讓她心花怒放。與唐子風相處這一個多月,小姑娘也真沒把唐子風當外人看了。 “這是……你侄女?”管之明指著于曉惠的背影,隨口問道。 唐子風笑著說:“這是張建陽幫我雇的保姆,本來我說不需要的,他說這個于曉惠家里很困難,他想給她創造一個賺點錢的機會,我也就沒辦法推辭了。對了,這個于曉惠的父親好像就是車工車間的,好像是叫于可新吧?!?/br> “哦,是于可新的女兒啊,有印象?!惫苤鼽c點頭,接著又說,“于可新身體不好,一直都辦著病休,家里的確是比較困難的。張建陽這個人,照顧領導倒是挺上心的,過去他也給我們那屆班子里的領導安排過保姆?!?/br> 唐子風說:“他也想給周廠長、秦總工他們安排,不過周廠長不讓他這么做,說廠領導不能占公家的便宜。目前廠領導里接受了保姆的只有我一個人,于曉惠的工資,是我私人出的,這不算是占公家的便宜?!?/br> 管之明愕了一下,隨即點點頭,說:“老周這一點做得不錯。占公家便宜這種事情,一旦開了頭,后面就剎不住了,人的欲望是無窮的。我們這屆班子,原來還是不錯的,后來就……,唉,一言難盡啊?!?/br> 唐子風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才好了,這真是一個能夠把天聊死的話題啊。 所幸管之明也沒繼續說下去,兩個人聊了些廢話,不覺已經來到了小食堂。食堂管理員把他們帶進一個房間,房間里擺著一張小餐桌,酒菜都已經擺上了。餐桌上安排了五個位置,其中三個位子上坐著周衡、吳偉欽、朱亞超三人,余下的兩個位子,就是給管之明和唐子風預備的。 “老管,請入席吧?!敝芎馄鹕碚泻糁?,接著又解釋道:“我讓小食堂隨便準備了幾個菜,知道老管你喜歡清靜,所以也沒找太多人來作陪。你看,今天就我們這幾個,我和老吳是新來的,老朱是廠里的老人,再剩下就是小唐了,你看怎么樣?” “多謝周廠長?!惫苤飨蛑芎恻c點頭。周衡說他喜歡清靜,其實只是一個借口。真實的原因在于以管之明現在這個身份,廠里不宜大張旗鼓地設宴給他接風。周衡是廠長,又是他親自去請管之明出山的,所以不能不來。吳偉欽和唐子風都是與這次項目相關的人員,前來作陪也不奇怪。唯一讓管之明覺得有些意外的,反而是原來班子里留下來的朱亞超。 上一任的班子集體腐化,朱亞超一直游離于眾人之外,潔身自好,從而躲過了這一劫。在管之明的記憶中,朱亞超與他并沒有什么私人交情,甚至有可能是比較反感他與其他那些廠領導的,卻不料也出現在這個小宴會上。 “老管!” 沒等管之明說什么,朱亞超先站起身,主動向管之明伸出手。 管之明連忙也伸出手,與朱亞超握了一下。兩個人握手之時,四目相對,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朱亞超輕輕嘆了一聲,用手一指自己身邊的位子,說道:“老管,你坐我這吧。咱們倆也是老同事了,一會一起多喝兩杯?!?/br> 看到人已到齊,小食堂的服務員進來打開酒瓶子,給眾人面前都倒上了酒。周衡等到服務員倒完酒,向她揮揮手,說道:“你出去吧,把門給我們關上。沒喊你,你就別進來了?!?/br> 服務員倒也有點眼力架,連忙點頭應道:“好的,周廠長,我就在門外,有事您就喊我?!?/br> 看到服務員離開并且關上房門,周衡站起來,端起酒杯,說道:“今天這頓飯,有兩個主題。一是給老管接風,具體的緣由就不多說了。二來呢,就是我代表臨一機的新班子,感謝老管在廠子遇到困難的時候,挺身而出,為廠子排憂解難。這個人情,我周衡記下了,我提議,這第一杯酒,我們大家一起敬一下老管?!?/br> “對,敬老管!”其余幾人也一齊站起來,向管之明比劃了一下手里的酒杯。 管之明緩緩站起來,同樣端著酒杯,語帶苦澀地說道:“周廠長這樣說,讓我愧不敢當啊。臨一機搞成今天這個鬼樣子,我也是有責任的。周廠長,還有吳廠長、小唐,你們過來幫我們收拾這個爛攤子,我非常感謝。至于說什么挺身而出之類,我實在受不起。這本身就是我應當做的事情,能夠為廠子再做一點事情,我覺得非常欣慰?!?/br> 朱亞超伸出一只手,拍拍管之明的肩膀,說道:“老管,臨一機的事情,怨不到你頭上。你在臨一機,功勞和苦勞都不少,這一點,我也是看在眼里的。至于說……,唉,我想你也是身不由己吧。馬大壯他們那伙人把廠子搞得烏煙瘴氣,你也是受了他們的牽連吧?!?/br> “老朱,謝謝你能這樣說,不管怎么說,我對臨一機還是有愧的……” 管之明揚揚手里的酒杯,向朱亞超遞去一個感謝的眼神,同時感慨地說道。 上一任班子貪腐的事情,的確是由分管銷售的副廠長馬大壯搞起來的,管之明算是被馬大壯一伙拉下水的。但要說管之明無辜,那也是騙人的鬼話,他充其量是半推半就,人家把錢送到他手上,他也就接了,然后又昧著良心做了一些事情。他又不是三歲孩子,做這些事情意味著什么,他豈能不知道。所以,他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是咎由自取。至于朱亞超剛才那話,就是給管之明找個臺階,遮遮面子,所以管之明要向他道謝。 周衡對于事情的前因后果是非常清楚的,但既然要請管之明出來幫忙,大家自然要說點好聽的話,所以他也并不點破朱亞超的粉飾,而是笑呵呵地說道:“好了,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大家先喝了這杯,算是給老管洗塵吧?!?/br> “干!”眾人一齊喊了一聲,然后滿飲了杯中酒。 由于周衡把服務員打發出去了,倒酒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唐子風的身上。他倒也有點自覺性,沒等周衡發話,便拎起酒瓶子,轉著圈給大家都續上了酒。這一桌子人里,年齡最輕的也比唐子風要大20歲以上,所以對于他給大家倒酒一事,沒人覺得過意不去,甚至連向他點點頭的人都沒有。 唐子風并不介意大家對他的輕視,他非常希望大家把他僅僅當作一個孩子,因為這樣做錯事也不會受到責難。所謂扮豬吃虎,就是這么回事。 頭一杯酒喝過,大家就比較隨便了?;ハ嗑戳藥纵喚浦?,桌上的氣氛逐漸活躍過來。沒人再提管之明的囚犯身份,而是把他看成了一個與大家閱歷相同的企業領導,聊天的內容也愈發趨向于海闊天空。 “老管,對于臨一機未來的發展,你有什么想法?” 聊過國際國內的大事之后,周衡把話頭引回到了眼前,向管之明問道。 第74章 最終的業務還是要落在機床上 “臨一機絕對是有希望的?!?/br> 聽到周衡的問題,管之明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周衡微微一笑,問:“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管之明說:“理由很簡單,國家要搞工業就離不開機床,要機床就離不開咱們十八羅漢。別看臨一機現在半死不活,欠著銀行幾千萬,連自己的工人都養不活。要論技術水平,沿海那些鄉鎮企業拍馬也比不上我們。過去臨一機的確是出了不少問題,但我想,只要好好整頓一下,尤其是把風氣正過來,臨一機起死回生是毫無問題的?!?/br> 吳偉欽說:“可是,現在整個國家的機床行業都不景氣。就說咱們十八羅漢廠,不虧損的也沒幾家了。國內很多企業現在都是買進口機床,還有一些小企業就買鄉鎮企業生產的機床,那些機床質量和性能都不行,但強在價格便宜。反而是咱們臨一機這樣的國有大型企業,論技術拼不過國外,論價格拼不過鄉鎮企業,卡在中間,不上不下,是最難受的?!?/br> 朱亞超也說:“是啊,老管,你看過去,咱們的機床銷量就是一年不如一年?,F在反而是搞了一個金屬打包機,銷售情況還不錯,這也是多虧了周廠長,還有小唐的眼光。其實嚴格說起來,打包機都不算是機床,我聽說小唐最早去找秦總工的時候,秦總工都不想接這樁業務呢?!?/br> “不是不是?!碧谱语L趕緊否認,“是我沒向秦總工說清楚。其實,打包機的總體設計就是秦總工完成的,如果不是秦總工,咱們現在連圖紙都拿不出來呢?!?/br> 管之明說:“打包機這樁業務,也的確是出乎我的意料。前天周廠長去找我,說起這樁業務,我也是非常佩服的。不過,我也說句煞風景的話,打包機這個產品,咱們不能指望太多。能賺一筆錢,幫廠子渡過饑荒,就非常不錯了。要指望靠它實現廠子的扭虧,我看不太容易?!?/br> 周衡說:“老管說得對。打包機的技術含量太低了,模仿起來很容易,咱們要和鄉鎮企業搶這個市場,沒什么勝算。也正因為此,小唐才提出來要抓緊時間,能搶到多少業務就搶多少業務,賺一筆錢就放棄。咱們畢竟是機床廠,最終的業務還是要落在機床上的?!?/br> “光靠機床,能養活咱們廠嗎?”唐子風插話道。 管之明看看唐子風,笑道:“小唐,你對機床了解多少?” 唐子風說:“那要看管廠長你問的是什么了。如果是問機床行業的情況,我過去跟著周廠長在機電處,還是著實研究過一段時間的。但如果你是問我機床的型號啥的,我就抓瞎了。就剛才那會你們在車工車間聊的那些東西,我是一個字都聽不懂?!?/br> “不懂技術可不行啊,這不光是涉及到生產管理的問題,也涉及到企業經營的問題。你現在搞的這個打包機,一臺賣50萬,毛利能有10多萬??晌覀內绻煲慌_重型機床,可以賣1000多萬,毛利三四百萬,你覺得哪個市場更有價值?”管之明問。 “一臺機床1000多萬?”唐子風瞪著眼睛,“管廠長,你是說咱們廠嗎?” 管之明點點頭,又嘆了口氣,說:“不過這樣的業務也不多,主要是一些國家重點工程專用的機床,要求很高,一臺機床光是設計就要好幾個月。比如加工水輪發電機葉片用的大型龍門鏜銑床,能夠加工100多噸重的部件,設備利潤非常高。我們過去給西野重型機械廠做過一臺,他們用了七八年,反映非常好?!?/br> “后來呢?”唐子風下意識地問道。 管之明苦笑道:“后來西重倒是找過我們一次,說想要一臺13米的重型鏜床,可惜我們接不下來?!?/br> 唐子風問:“接不下來是什么意思?” “就是咱們生產不出來?!?/br> “那你說個……”唐子風脫口而出,好在最后還是略去了一個不雅的詞匯。 周衡坐在旁邊,沉聲說道:“13米的重型鏜床,以咱們的實力是應當能夠拿下來的?!?/br> “如果是過去的臨一機,肯定是沒問題的!”管之明說,“但這幾年廠里的管理混亂,無論是技術還是生產,水平都遠不如過去。所以大家都不敢接,這件事也就擱下了?!?/br> “你說的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周衡問。 管之明說:“今年上半年的事情,大概就是3月份的樣子吧?!?/br> “西重那邊是誰在負責這件事?是老高還是老鄭?”周衡又問。西野重型機械廠也是機械部下屬的企業,只不過不是機電系統的。周衡在這個行業里當了20多年處長,認識的人極多,說起哪個廠子,基本上都能夠報出幾個名字來。他說的老高和老鄭,分別是西重的兩位副廠長,都是分管生產的,聯系采購重型設備這種事情,一般就是這二位出面。 管之明對于周衡認識西重的人也并不覺得驚訝,他回答道:“是老鄭,鄭明元?!?/br> 周衡點點頭,說:“好,我記下了,回頭就和他聯系一下,看看這樁業務還在不在?!?/br> 管之明說:“重型鏜銑床的市場不小,一年十幾臺的業務是能夠保證的,這就是一個多億的業務額,咱們哪怕拿下一半,也夠全廠干上小半年了。目前這個市場主要是被德國和rb企業占了,他們的技術水平高,尤其是數控化的程度高。我們唯一的優勢就是成本,按正常報價,咱們一臺重型鏜銑床的價格,比德國同類產品低30%以上。咱們要想拿到訂單,必須從這方面入手?!?/br> “光靠拼成本恐怕很難啊?!眳莻J說,“人家的設備貴,有貴的道理。人家數控化程度高,質量好,牌子硬,很多企業寧可多花點錢,也愿意買進口設備?!?/br> 管之明說:“老吳說得對,光靠拼成本的確是不行,論成本控制能力,我們又遠不如那些鄉鎮企業了。說到底,最終還是要看真本事。這幾年,就是因為我們的設備數控化程度低,丟了很多業務呢?!?/br> 周衡問:“對了,老管,說起數控,我想向你了解一下。咱們廠從80年代初就和rb佐久間會社合作,引進他們的數控機床技術,為什么到現在還沒有形成自己的開發能力?這些天我也和技術處那邊的工程師聊過,大家說什么的都有,你是怎么看的?” “自作孽不可活吧?!惫苤髡f。 “此話怎講?”周衡問。 管之明說:“當年剛剛和佐久間會社合作的時候,大家都憋著一股勁,想盡快掌握數控技術,搞出咱們自己的數控機床??烧f是這樣說,落實到行動上的時候,就不是這么一回事了。那時候國家搞放權,企業技術開發的投資不再由國家撥款,而是從企業的利潤留成里支出。老周你應當知道的,當年能有幾個廠子愿意拿利潤留成去搞技術開發的?不都是拿這些錢蓋房子的嗎?” 周衡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管之明說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在計劃經濟年代里,企業的利潤是要全部上交給國家的,企業的投資、技術研發、職工福利等,則由國家撥款予以解決。國家撥款要求的是??顚S?,用于技術研發的資金,你不能挪去給職工蓋房子,否則就是違規。在這種情況下,企業的技術改造資金是能夠保障的。 當然,說是??顚S?,企業也有足夠的辦法來鉆空子。比如技術研發費用,不能用來蓋宿舍,但我用來蓋實驗樓總可以吧?說是實驗樓,其實五層里有三層是別的部門占用的辦公室,你能怎么辦? 話又說回來,即便是有一部分資金被挪用了,余下的部分還是會用在技術研發上。企業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過分,否則以后上級部門就不給你撥這筆資金了。 改革開放后,國家提出擴大企業自主權,允許企業從利潤中留出一部分自行支配。按照國家原來的意思,這部分留成的利潤應當用于各個方面,包括采購設備、革新技術,也包括改善職工生活條件??傻搅似髽I這里,就沒那么自覺了。既然你允許我自由支配,那我就把錢全部用于給職工蓋宿舍,給廠長買小轎車,以及其他各種奢侈消費。 用于擴大再生產的投入有沒有呢?肯定還是會有一點的,但額度就可想而知了。管之明剛才說的,就是這種情況,按他的說法,臨一機應當是有很多年沒有在技術研發方面給予足夠的資金支持了。這也就難怪十多年過去,臨一機愣是沒有掌握本應掌握的數控技術。 90年代中期,數控機床的應用已經日益普遍了,臨一機作為國內最早引進數控技術的企業,如果能夠推出自己的數控機床產品,又何須擔心市場問題?說到底,正應了管之明的那句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老吳,老朱,我有一個想法?!敝芎獍杨^轉向吳偉欽和朱亞超,說:“下次廠務會,咱們議一下,規定以后臨一機的利潤中要提出一定比例用于技術研發。這個比例要固定下來,不管是什么情況,都不能挪用,你們認為如何?” 第75章 減員增效 “這是應該的,我贊成!”吳偉欽響亮地應道。 朱亞超的回答卻是有些遲疑,他說:“能這樣做當然是最好的,只是……” 說到這,他停了口,沒有把后面的話說出來。 周衡把眉頭一皺,不滿地說:“老朱,咱們在一起搭伙也有兩個月了,你在我面前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嗎?” 朱亞超面有尷尬之色,說:“其實也沒啥。我就是聽人說,二局派周廠長到臨一機來的時候,說過是以三年為限的,三年以后,周廠長就要調回去高升了?!?/br> “高升不高升,是另一回事。三年為限這個,倒是真的,可這和……”周衡說到這,忽然明白了朱亞超的意思,不禁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既然是呆三年就走,有什么必要搞技術研發,是這樣嗎?” 朱亞超被周衡說破了心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說:“這是我狹隘了,周廠長一向是個大公無私的人,我早就知道的?!?/br> 管之明坐在一旁,幽幽地說:“老朱的話是有道理的。臨一機過去幾任領導為什么不愿意搞技術研發,說穿了就是搞研發的時間太長了,等搞出來,廠長早就調走了,好處都落到了后面的領導身上,誰樂意干這種傻事?” 周衡嘿嘿冷笑,說:“是啊,大家都是聰明人,不會干這種傻事。這就是為什么臨一機從rb引進數控技術這么多年,始終沒有掌握這門技術的原因。不過,我周衡是個傻瓜,我愿意干這種傻事。我這句話放在這,我當一天廠長,就會把這個政策維持一天。等我不當廠長了,回二局去,我也會讓二局發一個文件,要求各廠必須保證技術研發的資金保證,哪個廠子做不到,廠長就別當下去了?!?/br> “如果真能這樣,那可是臨一機8000職工的福氣了?!敝靵喅芍缘卣f道,他端起酒杯,對周衡說:“周廠長,就沖你這句話,我老朱敬你一杯?!?/br> “哈哈,大家一起端杯吧?!敝芎庹泻舻?。 眾人一起碰了杯,各自飲盡杯中酒。周衡放下酒杯,感慨地說:“老朱敬我這杯酒,真是不知道要羞死多少人啊。當一任廠長,為廠子的長遠發展著想,這不應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可偏偏就成了豐功偉績,反而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才是正常的。如果每個廠長都只想著在自己任上出成績,不管自己離任之后的事情,再好的企業也得被折騰黃了?!?/br> “可不就是這樣嗎?”管之明說,“說句不怕你們笑話的,我老管為什么混到今天這個地步,就是因為看不到希望啊。就算你周廠長大公無私,能力出眾,能讓把臨一機起死回生,可又怎么樣?你干得好,上級就要提拔你,把你調走。再換一個廠長過來,沒準就是一個貪得無厭的家伙,或者是一個庸才,你用三年時間存下的家底,他一年就能給你敗光,你能怎么辦?”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中帶入了幾分蒼涼。管之明來赴這個宴席,心情是十分復雜的,盡管大家都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但他自己豈能泰然自若。帶著這種情緒,他不知不覺便多喝了幾杯,此時便有些借酒發泄的意思了。 “我管之明不想好好做一番事業嗎?我管之明是那種沒有能力的人嗎?可光我一個人這樣想,有什么用?周圍的人都勸我,說臨一機這條船已經漏水了,快要沉了,趁著它沉下去之前,能撈就撈一把吧……” 管之明說到這里,不由得便老淚縱橫了。 “老管,別這樣說,……唉!”朱亞超拍著管之明的肩膀,想安慰他兩句,又不知如何措詞。他當然不能說管之明的做法是對的,可到了這個時候,再去指責他,又有什么意思呢? 周衡說:“老管說的情況,也有一些道理。不過,看著這條船要沉,咱們還是得想一些辦法,把洞堵上,逃避不是辦法,趁著船沉之前先撈一把,就更是糊涂了。改革以來,咱們一直都在講要擴大企業自主權,但在放權的同時,沒有加強監管,所以各種情況就都發生了。過去小唐跟我說過一句話,叫啥來著……” 說到這,他扭頭去看唐子風,等著唐子風幫他回憶。唐子風此時正拎著酒瓶子給大家倒酒,管之明的那番感慨,讓唐子風也心有戚戚,但他也同樣不便說什么,于是索性不吱聲,倚小賣小,專門負責給大家倒酒就好了??吹街芎庀蛩疽?,他苦著臉說: “周廠長,我跟你說過的話多了,你一點提示都沒有,讓我怎么給你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