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路狂奔,眼看著就能到山腳下了，突然，眾人只聽到耳邊轟隆隆一陣巨響,仿佛連腳下的大地都開始震動起來。

    “不好！山塘塌了！快跑！”陳新平一把拎起離他最近的汪金俊，其他人也顧不上什么禮貌了，扛起紅泥溝的老頭老太太們，丟掉行李，飛快地往山上跑去。

    一聲轟天巨響，已經強撐了大半夜外加半個白天的堰塞湖，再也攔不住洶涌的山洪,足有數米高的黃泥水，幾乎從天而降,瞬間便淹沒了半個紅泥溝！

    唐爸帶著上唐村的人把先跑上來的人接應上去,聽到山腳下一聲巨響，腦子里嗡的一聲,渾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了：陳書記他們還在山下?。?！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他一馬當先就沖了下去。

    “愣著干嘛？趕緊下去接人吶！”其他人呆滯片刻，也忙不迭地跟著唐有才往下跑。

    咆哮的山洪吞沒了整個紅泥溝，房屋被沖垮的巨大聲響,震得人頭皮發麻，兩腿發軟。

    好在沒跑多久,唐爸遠遠就看到一隊人瘋了一般的往山上狂奔而來。

    “陳書記！”唐有才一個箭步躥出去，拉住了陳新平的手，后面，跟著一起來的趕緊上去搭把手,把已經嚇得腿軟的老頭老太太們接過來,背在背上,眾人一起往山上跑，跑了沒幾步，耳邊就聽到了山洪撞倒樹木、咯嚓咯嚓沉悶的聲音，眾人心頭發寒，臉都白了，跑在最后面的甚至都能聞到洪水帶來的刺鼻的土腥味……他們不會折在這里吧？

    “走！”就在此時，最后面的倆人感覺胳膊被人拉了一下，抬起頭，就看到陳新平和唐爸居然跑了回來，拉著他倆一起往上跑。

    突然！一股猛烈的撞擊從身側襲來，洪水裹挾著被撞斷的大樹，一下子把四個人給撞到了水里！

    “陳書記！”

    “老唐村長！”

    唐新嵐遠遠看到她爸被洪水卷走，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腦子里嗡的一聲，耳邊似乎聽到有人在喊救命，還有人哭了？

    “嗚嗚嗚~”跟著唐新嵐他們跑到山頂土地廟的紅泥溝的老百姓忍不住哭了起來。

    “哭個屁！現在知道哭了？王八蛋！”汪金俊赤紅著雙眼，破口大罵，罵完就拽了幾個平時還算聽他話的，踉蹌著撲到下面想去水里找人。

    可這不是一般的洪水啊，這是上游好幾道山泉的水匯聚在一起，堆積出來的比紅泥溝最高的一棟樓還要高的堰塞湖，決堤的那一刻，甚至讓人有種地震的感覺！其威力是尋常山洪的數十倍！

    被這樣可怕的山洪卷了進去，此時此刻，哪怕沒人敢說，大伙兒心里也覺得，陳新平和唐有才，怕是活不成了……

    等等！那里……

    “哎！他們在那！快！繩子！快快快！”汪金俊瘋狂大叫起來，身后跟著的雙彎鎮的漢子們也是一臉的狂喜！他們跟著過來救援，本來就帶了應急用的專用繩索，這會兒看到人了，其中一個什么也不管了，立刻解開繩索，將其中一頭拴在自己腰上，另一頭丟給同伴，“拉著我??！”

    說著，此人縱身一躍，直接跳到了河里。

    唐新嵐聽到聲音，連滾帶爬地跑到跟前，抬起手用力擦了擦被淚水模糊的眼睛，只看到洶涌的洪水中，幾棵足有兩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樹，在距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東西卡住了，居然在湍急的洪流中形成了一個堅固無比的三角形！

    而陳新平和她爸，此時正緊緊抱著那棵被撞斷的大樹，拼命把身軀卡在大樹的枝椏上，任憑上游的洪水沖擊著他們，也死死抱著不敢松手……

    “爸?。?！陳叔叔??！”唐新嵐又哭又笑。

    此時，汪金俊也在腰上栓了一根繩子跳了下去，不同的是，他手里還帶了兩根救援用的帶掛鉤的繩索，一下水，他就被湍急的洪流一下子沖到了大樹附近，負責給他牽引繩索的人咬著牙死死拉著，手心都磨出血了也不敢松開。

    汪金俊一靠近倆人，就趕緊把繩索給他們倆捆在腰部，確定倆人都捆好了，這才一人摟著一個，扭頭沖著岸上大喊一聲，“拉我們上去??！”

    山上的人都跑下來了，眾人七手八腳地拉著繩索，飛快地將四人給拉了上來。

    “小唐，別看！”慌亂中，不知道哪里伸出一雙手，把唐新嵐的眼睛給捂住了。

    劫后余生，陳新平和唐有才還來不及狂喜，就悲劇地發現：特么的他們倆的褲子被洪水卷走了！非但外面的長褲沒了，就連內褲也……

    “還愣著干啥？誰家帶了衣裳？趕緊給我們陳書記跟老唐哥拿兩條褲子來！”汪金俊哭笑不得地罵了一句，抬起胳膊，狠狠擦了擦臉上已經糊在了一起的眼淚鼻涕。

    這幫沒眼力見的，就是這么對待他們的救命恩人嗎？

    男人們憋著笑，也顧不得傷感了，七手八腳地借了兩條男式褲子來，給倆人匆忙穿上了，不過，因為倆人個頭都比較高，這褲子他們倆穿起來簡直就是七分褲，時髦的不得了！

    烈日下，耳邊依然是山洪咆哮的轟鳴聲，大伙兒跌坐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汪金俊第一個帶頭，熱烈的鼓掌聲響徹整個山頭。

    “謝謝陳書記救命之恩！”

    “謝謝老唐村長救命之恩！”

    “謝謝雙彎鎮的兄弟們??！”

    “你們忘了小唐老板嗎？咱們最應該感謝的不是她嗎？”

    “對哦，要不是小唐老板騙我們說要來開廠子招人，我們怎么會跑這么快？”

    “什么叫騙？人家姑娘這叫聰明機智！有沒有文化？”

    掌聲停下的時候，唐新嵐已經從唐爸差點被洪水卷走的驚嚇中清醒了過來，聽到大伙兒拿這件事開玩笑，不由得抿嘴一樂——

    “哪個騙你們啦？不信你們等著瞧！等紅泥溝災后重建，我一定要在這里拿一塊地皮蓋廠子！今天跑進前三十名的，同等條件下，優先安排進廠！”

    紅泥溝這邊的人楞了一下，下一秒，比方才熱烈了十倍的掌聲猛然響起，不知道的還以為紅泥溝的人這不是遭了災，而是挖出了一座金礦呢。

    來不及傷感被洪水沖垮的家園，此時此刻，紅泥溝的鄉親們忍不住暢想起了唐新嵐口中的災后重建——

    到那時，說不定他們也能和上唐村、章家村那樣，建起高大的廠房和倉庫，鎮上的老百姓都能去廠里打工，在家門口端著鐵飯碗，每個月都有好幾千元工資，哎呀呀，那他們豈不是和城里人一樣了？

    老人家們還好，家里有孩子的年輕人已經忍不住開始做夢了：等攢夠了錢，他們也要像上唐村那些人一樣，去縣城買房子！讓他們的孩子也能去縣城上學！

    仔細想想，現在鎮上這個老房子也沒啥好可惜的，老一輩總說什么祖宅祖宅，那祖宅墻都要塌了，還守著干啥？逮老鼠嗎？還不如給洪水沖了去呢，聽說這種天災國家都是有災后重建補貼的……

    紅泥溝這邊這次可以說是死里逃生，要不是陳新平和唐有才帶著人翻越蜈蚣嶺來幫著他們一起撤離，他們這次真的是徹底完蛋了。

    想到這里，顧不上暢想今后在鎮里上班的美好生活，眾人紛紛上前感謝陳新平和唐有才。

    陳新平的小腿被亂石撞得腫了起來，醫生看了說是骨折了，雙腿擦傷嚴重，已經給他固定包扎起來了，唐有才身上也都是擦傷，右胳膊上更是被鋒利的樹枝劃了一個大裂口，又在洪水里泡了一會兒，此刻傷口都有些泛白了，幸好他們雙彎鎮這次把救災物資也帶了一部分，醫生給倆人傷口簡單處理了一下，見眾人圍過來感謝，忍不住一個白眼翻了過去——

    “都圍在這里做什么？怕你們的救命恩人傷口感染的不夠快嗎？”

    “趕緊散開！不知道病人需要新鮮空氣嗎？”

    堰塞湖的水來的快，退的也快，本來紅泥溝上游那幾條山泉就沒有多大的水量，全是因此這次山體崩塌形成了一座臨時的堤壩，擋住了水流，這才造成了這次差點害死了全鎮百姓的特大事故！

    說是特大事故，陳新平可是一點也沒夸張。

    他現在已經懶得再去打紅泥溝鄉黨委書記范金城的電話了，脫險之后，他一個電話打到了縣里。

    縣里的救援隊之前接到他報信，已經出發快兩個小時了，誰知道半路死活打不通陳新平的電話，救援隊那邊都急死了，也幸虧他們因為想等陳新平的消息，沒有繼續往前走，否則半路遇到山洪暴發，才是真的要全軍覆滅了。

    這會兒接到陳新平的電話，縣領導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來了！

    尼瑪??！救援隊不會半道上和山洪遭遇了吧？

    在電話里確定了紅泥溝那邊的老百姓無一傷亡，都順利撤退到了附近的一座山頭上，縣領導暗暗松了一口氣，掛斷電話就給救援隊領隊打了過去，得知對方到了雙彎鎮，因為打不通陳新平的電話，正在想辦法聯系他之后，縣領導簡直想跑出去給馬克思上一炷香……甭管為啥要給馬克思上香了，反正他現在見到誰都覺得特別親切和善！

    太好了！太好了哈哈！

    山體崩塌、堰塞湖決堤這么大一件事，居然沒有一人傷亡！

    這是什么？這就是奇跡?。?！

    至于陳新平匯報的，現在紅泥溝的老百姓家園被毀，人還被困在山上？哦哦，這個必須立刻行動起來！安排救援隊繼續前行，務必把所有受災的老百姓都安全接下山。

    對了，還要給老百姓準備好臨時安置點！還要把受傷的陳新平和唐有才送到醫院接受進一步治療！還要安撫好受災群眾……最重要的是，該死的范金城！還要這次重大事故中玩忽職守的紅泥溝鄉的領導干部們，必須嚴肅處理！

    “組織召開受災群眾安置專項會議，馬上！”縣領導一聲令下，全縣上下立刻忙碌起來。

    第118章

    紅泥溝鄉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條山路被山洪徹底沖垮,蜈蚣嶺那邊的古茶道，外人又極難找到，唐新嵐本以為他們至少還要在這里等兩天,才能等到救援隊，沒想到當天傍晚，救援隊就從天而降！

    真·從天而降。

    載著救援人員的直升機把救援隊送下來的時候，紅泥溝的老百姓都驚呆了。

    呆滯之后便是狂喜：太好了！政府派飛機來救他們了！他們得救啦！

    “咱們縣里啥時候有救援直升機了？”唐有才目瞪口呆。

    要知道，當年汶川大地震之后，縣里就重點加強了防災減災的工作要求，所有鄉鎮村工作人員,無一例外，都去接受過防災減災專項學習,唐爸也去過的,可印象中縣里只有三臺救援專用越野車啊，還是企業捐贈的,現在竟然都能租得起救援直升機了？

    還一租就是兩架！厲害了我的縣！

    專業救援隊來了之后，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確定了被困群眾的坐標，當天晚上就有另一支救援隊,順著唐爸給他們畫的蜈蚣嶺的地形圖，背了手電筒和壓縮餅干、礦泉水之類的應急物資進山了。

    之前他們撤離的時候為了和洪水搶時間,幾乎把身上的東西全扔了，山里又沒吃沒喝的，幸好救援隊來得快，第一批抵達的救援直升機空投了一批應急物資,雖然只有純凈水和壓縮餅干、能量棒之類的,但好歹沒餓著,等到第二批救援隊上來的時候，他們甚至都能吃上巧克力和蘋果了！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眾人才知道，原來那兩架救援直升機，是孫今研找她爸孫董事長借來的……

    “我們到了鎮上才知道，這里的山路被堵死了，車子開進來也沒用，后來孫村長就說她來想辦法，過了大概兩個多小時，就有兩架救援直升機從省城飛過來了?！本仍牭娜藚⑴c過不少救援行動，卻很少遇到這種私人出資直接租直升機過來救人的，簡直就是電視里說的那個什么霸道總裁嘛。

    確實是未來的霸道（女）總裁??！唐新嵐默默在心里補充了一句。

    不過，這次也是他們運氣好，隨機找的一座山頭，沒想到山上信號居然還不錯，唐爸和陳新平被救上來后，身上的傷看著有些嚇人，唐新嵐不知道救援隊什么時候來，但是一想到孫今研還在山下，立刻用手機里剩余不多的電源，把山上的情況、唐爸和陳書記受傷的事情簡單給她說了一下，想讓她趕緊聯系到救援隊，設法送兩臺擔架上來。

    沒想到小孫總這么給力的，擔心擔架進不來，直接弄了兩架救援直升機……不得不說，陳新平當年在大學生村官復試的時候，慧眼識珠地挑中了孫今研，也算是間接救了自己一命。

    因為紅泥溝整個被山洪沖垮了，救援隊在和鄉長汪金俊商量了之后，決定還是繞道蜈蚣嶺，先把村民送到他們臨時在雙彎鎮安排的安置點去，至于紅泥溝這邊的后續處理，自然會有縣里請來的專家再帶隊來勘查決定。

    臨走的時候，站在山上土地廟前的空地上，紅泥溝的老百姓沉默地最后看了一眼他們祖輩生活的地方，那里曾經有鱗次櫛比的房屋，密密麻麻地緊貼著兩側的山體，中間一道清溪，風景是出了名的秀美，而現在，他們祖輩居住的屋子被呼嘯而下的洪水沖的連地基都看不見了，河道里也堆滿了山石、淤泥和倒塌斷裂的樹木……能不能重新回到故鄉，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所有人都不知道。

    下山的時候，紅泥溝的老百姓眼圈都是紅的，汪金俊也格外的沉默。

    活了四十多年，他第一次對自己老好人的性格產生了一股nongnong的厭惡！

    從小到大，父母都教導他要與人為善，要敦親睦鄰，要跟身邊的人都打好關系，他也一直是這么做的，并且因為在鄉里跟同事和鄉親們關系都處的好，一路順風順水地做到了鄉里二把手的位置，這么說吧，從前汪金俊最自豪的，就是整個紅泥溝的人提起他汪金俊，就沒一個不說他是個好人的。

    可實際上呢？他真是一個稱職的鄉鎮干部嗎？

    因為想和同事們處好關系，所以在別的鄉鎮都在卯足了勁想招商引資改善地方經濟的時候，就因為鄉里的干部們舍不得放下臉面，他也從沒逼過他們；

    因為想和一把手范金城搞好關系，在范金城提出想讓他朋友的施工隊承包山路拓寬硬化工程的時候，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假裝看不到范金城在招投標里面搞的那些小動作……

    他確實是個好人，可卻絕對不是個稱職的鄉鎮干部！還因為他的爛好心，差點害死了整個紅泥溝的老百姓！如今更是害得他們連家都回不去了……

    唐爸上飛機之前還在勸他，說這件事情的主要責任人是范金城和那個承包工程的包工頭，可是，汪金俊心里清楚，即便縣里沒有問責他，這鄉長，他也沒臉再干下去了。

    垂頭喪氣地跟著救援隊下了山，坐在縣里安排的客車上，透過車窗，就能看到窗外河道上污濁的黃泥水和被山洪沖下來的山石、斷裂的樹枝，甚至還有已經淹死的雞鴨豬羊……紅泥溝的老百姓們都紅著眼圈看著窗外，車廂內響起了一陣壓抑的哭泣聲，還有老太太拍著窗戶問司機，能不能讓她下去看看河里飄著的豬是不是她家的。

    汪金俊一張老臉羞得通紅，死死低著頭，捏著礦泉水的雙手，手背上青筋都快爆出來了。

    都怨他??！要不是他非要做這個濫好人，要是他能像陳新平那樣有骨氣，當時就該攔著范金城，公開招投標，要是中標的是一個管理嚴格的施工隊，這種在屋子里吃火鍋引燃炸藥的低級錯誤，怎么可能會發生？

    一切都是他的錯！他應當被問責！被撤職！被開除黨籍！甚至……如果縣里要追究他瀆職的責任，要判刑，要坐牢，他也絕無二話！

    幾輛中巴車一路顛簸著到了雙彎鎮，鎮上的老百姓正自發組織起來，拿了家里的鐵鍬、掃把、簸箕在清理山路上的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