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趙然開口，之前身上縈繞著那股有如實質的不甘和怨恨，如水滴遇上燒紅的烙鐵一樣消散開去。

    臉上綻露的笑意說明，他已同自己和解了。

    雖然身形已經虛幻到幾乎看不見，但那張鬼臉卻已由最初的猙獰嗜血，一點點變回到普通人的模樣。說話間還朝著馬子健點了點頭，就似在感謝他一樣。

    “那就是你的一生嗎？”經歷了這一番，馬子健也頗有感慨地問道。

    “是的?！壁w然再度點頭，有些感傷：“一輩子看起來挺長，但能留下來的記憶，沒想到也就幾個片段......”

    馬子健也默然點頭，回想自己的人生片段，不知會留下哪些？

    不過，他隨即還是發現了一個問題，道：“為什么你的記憶里，沒有父親的角色？”

    “大概是因為他死得太早吧？”趙然苦笑了一生，回道：“在我三四歲的時候，他就因病過世了......”

    說完，又搖搖頭道：“母親一直教育我，做人要人窮志不窮，沒想到我努力較勁了一輩子，還是個失敗者。居然連死后，都變成這副模樣......”

    “呃......”馬子健也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地道：“我不是對阿姨有所不敬，主要她的學識能力也就在哪兒，對你的教育實在有些......”

    “怎么說呢，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一味地逼迫而忽略人的承受極限，最終物極必反才是常態?！?/br>
    趙然沉默思索了片刻，隨即點頭道：“大師果然看得透徹，我身在局中只感念母親的不易，卻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br>
    “但我還是很敬佩，阿姨是位偉大堅韌的母親，把你培養成一位高學歷的大學生。而且你生前，也沒做過什么惡事?！瘪R子健又補充道，這番話句句真心實意。

    “什么狗屁高學歷大學生......”

    趙然卻又苦笑了一聲，道：“我從事的工作，無非就是寫些游戲代碼。真正對社會的貢獻根本談不上，有些游戲反倒還會耽誤小孩子學習?！?/br>
    “無所謂了，人生在世，誰還不是得先為溫飽發愁？肚子都吃不飽，房子買不下，最基礎的人生情感都得不到滿足，還談什么奉獻社會？”

    對此，馬子健也有自己的看法，回答道：“讓這些人去承擔社會的義務，卻讓那些富得流油的資本家貪得無厭，錯的就不是我們，而是這個社會?！?/br>
    聽到這里，趙然也不由長嘆一聲，明顯解開了最后一個心結，看向馬子健鄭重地說道：“大師，遺憾生前沒有結識你這樣的朋友，否則我的人生恐怕就不是這副模樣?！?/br>
    說著還主動伸出手，道：“不過死后能遇到大師，也很不錯了?！?/br>
    “若不是大師至此，我恐怕還是會繼續鉆牛角尖，抱怨社會、殘害無辜的人。倘若如此，真不知要惹出多少的禍事來?！?/br>
    “客氣了，客氣了?！瘪R子健也連忙伸出手，與趙然握了一下，“嗨，你這話說的.....我其實也是為了五十萬酬勞才來的?！?/br>
    “五十萬！......汪明成那個摳搜鬼，居然舍得出這么多錢？”趙然當時就驚了。

    “呃......主要是我坑人的技術高?！瘪R子健低頭，看起來很羞愧，實則很驕傲。

    這副模樣，果然引得趙然忍不住笑起來，釋然道：“哈哈哈......大師果然不愧人間真神，干得漂亮！”

    “何況我都死了，剛才還執著那些錢，反倒應該感到慚愧?！?/br>
    說著又看向馬子健，道：“感謝大師一番解救，讓我能就此清明離去......這要是放在古代，便該稱呼一聲‘恩公’了?！?/br>
    “離去？......”馬子健卻敏銳抓住了這個字眼，道：“你是說要？......”

    “不錯，我原本想著與大師同歸于盡，不曾想大師靈氣如此充沛。我非但沒能得逞還遭到反噬，將最后的執念也暴露?！?/br>
    “好在得大師點化消解，此時不過是最后的意識殘留罷了?！?/br>
    也就是此時，馬子健才發現那邊打得天昏地暗的一鬼一妖，已經恢復清明停手，都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與趙然對話。

    “鬼物不就是殘留在人世間的意識？”馬子健拿出納靈竹卷，道：“這個難道也不能留下你嗎？”

    趙然卻遺憾地搖了搖頭，道：“若我不是執念太深，想著跟大師同歸于盡，當然能留在大師身邊。但......”

    “算了，母親也前年便離世了，我更沒什么掛念。徹底消散離開這個世界，其實也挺好的?！?/br>
    說著，似乎是感覺到了什么，又開口道：“大師，到時候了......

    馬子健心下惋惜，但對此也早有心理準備，于是點頭道，“祝你一路走好?！?/br>
    趙然起身，身形開始漸漸消散，但最后時刻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開口道：“今日有緣得大師指點，大恩大德按說當報答一番?？上ё阅赣H離世后，我也絕了娶妻生子的念想，將生前錢財全捐了出去?！?/br>
    “死后唯有對鬼物cao縱磁場、迷惑敵手有所心得，此技雖不適合人類修習，但可傳予大師的鬼仆，也算一點心意?！?/br>
    說完，身形徹底消失不見，留下一顆晶瑩剔透的鬼珠。

    馬子健便疑惑地撿起來，捏了捏還感覺軟軟的，向馬聘婷問道：“這玩意兒你是要吃下去，還是怎么個用法？”

    誰知，馬聘婷仍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半點沒有回應。緊接著，漸漸又化作一團白霧，飄飄蕩蕩地鉆入了納靈竹卷中。

    同一時刻，葉輕舞的身子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眼見后腦勺就要磕到辦公桌角，馬子健當即一個英雄救美，伸手......只來得及抓了一下她的腳踝。

    ‘咚’的一聲。

    不管她之前昏沒昏迷，反正聽著這響聲，這次是真昏了。

    這會兒還摸著人家腳的馬子健，只能雙手一攤，露出個已經盡力的無奈表情。

    隨即望著大廳里的一片狼藉，再看看倒在地上的葉輕舞，不由輕嘆一聲：“總算完事兒了......”

    隨即撿起葉輕舞扯下來的包臀裙，笨拙地又給她套回去——好在她這會兒已恢復人形，否則出去見了汪明成，還真不知該怎么解釋。

    揣著納靈竹卷和鬼珠，雙手抱著葉輕舞還拎著手電筒進入電梯后，他神色又漸漸變得陰沉起來：“還不算徹底完事兒，該去解決最根本的問題了......”

    等電梯門打開，果然看到一臉焦急又擔憂的汪明成。

    看到是自己出來后，對方急忙地上前問道：“大師，問題解決了嗎？”

    “算是解決了?！瘪R子健點點頭，然后在汪明成連句感謝的話都沒說，就要進電梯里時，又突然開口道：“不過，也沒徹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