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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個侍婢守在外面,恭恭敬敬端著梁冠,喜服,冠上綴著明晃晃的珍珠,衣上繡著金燦燦的麒麟,初春暖陽旭旭,浮光掠影間,滿是華麗。 已經過了三個時辰了,少爺不動,門外無人敢動。 段存熙抻著脖子前來催促,卻被侍婢們攔下了:“姑奶奶不可,少爺說,不讓人打擾?!?/br> “這不胡鬧嘛,今日可是他大婚呀,起來,別攔著我?!?/br> “姑奶奶?!蹦茄绢^跪下了,正正擋在段存熙前面,段存熙正想呵斥,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段世清從房中走出來,顯然并不適應外面的陽光,他瞇著眼睛,用手擋在額前,問道:“姑姑什么事,這么急?” “什么事?你怕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要去提親呢還記得嗎?” “當然,可昨夜……” 段存熙無奈道:“我知道昨夜發生了那樣的事,誰都沒有睡個好覺,姬姑娘也才從龍首峰上下來,梳妝打扮確要好大的功夫,可日子定在今日就是今日,萬萬耽擱不得,你還是及早準備起來吧?!?/br> 他淡然笑道:“梳妝打扮倒在其次,主要是今日姬家大宅的戲……恐怕要唱些時候,我現在過去提親怕不太妥當?!?/br> “戲?什么戲?” “那可是…一出大戲?!彼佳壑g滿是戲謔之意。 昨夜好戲連連,今日仍未唱斷。 祝孟楨守在空蕩蕩的閣樓,妝臺上那面銅鏡映照出她的側影,竟有著說不盡的落寞。 青絲紅顏,金頂鳳冠,一襲曳尾的霞帔長長地拖在門外,這是她試了又試,改了又改的嫁衣,穿在身上將她玲瓏的身形襯托得無可挑剔。 可惜,無人欣賞。 當年的門庭若市不在,一夕之間,她跌落了神壇,摔進了塵埃,被狠狠地掩埋起來。 時辰不早了,卻遲遲聽不見鑼鼓喧天動地而來,偶爾有三兩昏鴉棲在房檐,驚了她的神思,方才想起問一句芙若:“四爺來了嗎?” 芙若巴巴地守在閣樓,憑欄而望,不見人影。 “姑娘,你問了八十多遍了,四爺他沒有來?!?/br> 傾聽之下,外面寂靜如常,陽光從東挪到南,又從南挪到正頭頂,依舊不見人影。 她起身,望著街巷盡頭,眼睛是酸的,鼻子也是酸的:“他若真聽說了什么消息,也該來問我一句,就算不是穿著大紅的喜服,我也不計較了,只求他能來見我一面,可時辰已過半,卻連個知會的人也沒有,他…不會來了?!?/br> “姑娘,四爺會來的,他一定會來的,四爺對姑娘怎樣,全城的人都知道,許是姬夫人墳塋難修,故而耽擱了些時候,這才沒來得及知會姑娘,姑娘千萬不要亂想?!?/br> 她抽泣的哭聲,像是從胸腔里發出來的,又悶又痛:“不,他真的不會來了?!?/br> “姑娘,今日過后,您可就是姬家的四少奶奶了,總要識大體才是,姬夫人的墳塋沒有修好,四爺怎么能迎娶新人進門,這可是大不孝的罪名,您姑且等等,說不定四爺已經在來的路上了?!?/br> “我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芙若,我最怕的事情發生了,怎么辦?” 芙若幫她順著氣息,看到她強忍的淚水,驀然濕了雙眼,“姑娘,你不要擔心,今日無論如何,我都會讓四爺來見您一面,就算撞死在姬家門前,我都會求他過來看您一眼,咱們再等等,好嗎?” 祝孟楨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摩挲著手上的紅瑪瑙釧子,一絲殘念猶如佛前木魚犍稚,在紛亂中找著安定,終是枉然。 “師姐,師姐!”樓下是祝老先生的弟子們在喊,她癡癡然回首,眼神空洞。 弟子們仰頭望著她,不惜破了音,連哭帶喊:“師姐,師父他……咽氣了!” 一聲嘶喊,劃破了寂然。 她腕子上的紅瑪瑙手釧應聲而斷! 深淺不一的珠子在腳下的木板上幾個彈跳,一路喧囂墜下了閣樓,不像她的眼淚,沒有聲音。 那刻,心臟仿佛驟停了一般,她提著曳尾的裙裾,飛奔下樓,終究沒有來得及見父親最后一眼。 枕邊的油燈依然搖晃,老先生走得很安詳,沒有痛苦,沒有掙扎,他眉目舒然,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她探了探頸間的動脈,確實沒有了動靜,所有的悲傷壓抑仿佛找到了決堤的隘口,頃刻間排山倒海而來,放聲哭喊的時候,她腦中閃現出太多太多該有的,不該有的畫面,她竟險些分不清楚,自己在為什么而哭。 臥房昏暗,那些弟子們就跪在腳邊,片刻不敢離去,嗚嗚泱泱的哭喪之聲蕩去了厚重的簾子外,蕩出了祝家“救死扶傷”的牌匾門楣。 祝老先生一生懸壺濟世,桃李滿天下,該有這么多人來送他一程,可今日,這些弟子們,本是來恭賀師姐新婚的,他們的袖口里,還塞著喜帖。 “為何不用緩息散?”祝閔忱惶惶然跪下后,望著滿室弟子還有祝孟楨,似是責怪追問。 “緩息散已經斷了三日了?!币恢痹诶舷壬磉叿痰男〉茏拥?,“奇藥難得,再配不易,師父他斷藥已經三日了?!?/br> “撐不了多久的?!弊C蠘E心若死灰,語調也似幽靈一般,“緩息散治不了病,救不了命,只能茍延殘喘拖著口氣罷了,沒用的,沒用的?!?/br> 她的五指緊緊抓著心口,呼吸間的疼痛幾乎將她連骨吞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