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屋子輕聲打開迅速關上，防止多一點的冷風漏進去，十幾萬年來，幾乎沒有人見過這樣的商壹──特別緊張一個人的樣子，太令人訝異了。

    同眾妖們還沒完全接受商壹的愛人是個男子差不多，在方才商壹的話音落下后，千杯發現他也沒能接受商先生往后再也不屬于這里的事實。

    他年少時經歷滅族，獨自在外漂泊了一萬年，還是個沒長大的幼童。

    幾千歲時的滅族血腥場面歷歷在目，千杯最初對妖界君主的位子非?？咕?。

    他始終都覺得，身在高位上的人有太多迫不得已，還非?？膳?。

    因此記憶深處里的鮮血令他戰栗，直到本該是長大成人是個大妖的千杯，卻連人形都幻化不了。

    他還在九重天撒波打滾時，在上面聽說了已經亂了很多年的妖界尋到了商壹做暫代妖君，只是僅幾年而已，妖界各方就一片安定，沒什么動亂了。

    待妖族徹底走上安穩，商壹去天界找過千杯。

    傳聞里活物勿進的商先生主動尋到他，一人一狐之間雖然隔著兩丈遠的距離，但商壹臉上是全然的尊敬，完全沒有把他當妖界最后一只冰火狐來看的憐憫。

    商壹當時問他：你愿意回妖界做小妖君么？

    千杯那時候在天神界過的正開心，當然不想去，但他從小也知道冰火狐是妖族里最尊貴的王室，生來便是君主。

    雖變不了人形，但早已算得上是個成年人的千杯不讓自己不想做妖君的表現太過明顯，故意耳朵一耷拉尾巴一耷拉說：我連人形都變不了，誰會尊敬我認我這個妖君啊。

    剩下的沒再多問，商壹即刻就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點頭離開了。

    從那之后，只身先士卒式的將這層身份做正做好了，等千杯自愿回來的一天，沒再主動尋過他、逼過他。

    直到兩萬年后，他在天神界丟了七尾，從上面鮮血淋漓地跌落下來，是商壹接住了他。

    千杯本就幻化人形困難，當年丟掉七尾后更是難上加難，商壹在做著暫代妖君時，還盡心盡力地輔佐，教他該如何做好一代妖界君主。

    教了他兩千年，還助他幻化了人形。

    如今商壹不屬于六合了，真消化掉這件真實，還是讓人覺得有些悵然若失。

    但他有唐珂了。千杯抬眼，透過秋天的一點冷風看向不遠處的房門，將身上的那點不接受撣干凈了，露出了點欣然的表情。昨天晚上我記得下雨了，今天是不是有點冷??？唐珂坐在床頭，端著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粥，不敢亂動。

    嗯，商壹抬手給他掖了掖被角，無意道：后半夜哭聲跟雨聲一起，還挺好聽。

    唐珂：

    商壹抬眼，眸子里有星點笑意：你哭那么厲害還聽見外面下雨了？

    唐珂：

    唐珂垂眸看著粥，好像都是自己一滴淚一滴淚換來的，心里憋悶得不行，無論如何都喝不下去了。

    他伸手一推將粥放在床邊的圓桌上，賭氣：不喝了。

    商壹就忙又將粥端起來，拿著勺喂到他嘴邊，道：是先生不好，不逗你了。他又將勺子往人嘴邊送了送：喝完它，你昨日就沒吃多少東西，這兩天也只能吃這些流食。再不喝，哪里能受了？

    唐珂側頭躲，更氣了：怪誰！

    商壹接：怪你。接完又道：是你激我，氣我。

    唐珂：

    得，指望他對這件事認錯，別想了。

    唐珂深呼吸了下，也不敢再跟人對著干，只將那股沒地兒發的憋悶吐出去，而且不吃飯餓到的是自己，吃力不討好，何必。他雙手捧過碗先用嘴唇試了下溫度，察覺到不那么燙了兩大口解決掉了清粥。

    把空碗放下，唐珂道：先生。

    商壹應：嗯。

    他們唐珂想了想，不知道到底該怎么斟酌詞句，只好道：是不是很反對你的另一半是男的??？

    雖然商壹不屬于這里了，唐珂也不想他跟這里有什么隔閡吧。

    商壹知他意思，語氣散漫，算不上認真：你讓一群老古董立馬就心安理得地接受眼下的情況，想想也知曉不現實。

    別cao心此事，他們過兩天就消化了。

    唐珂點了點頭，但話題既然提到這兒了，他微一思忖，表情帶上了好奇：說到老古董先生，我記得你剛開始對這種感情就絲毫不排斥的，為什么？

    猶記得商壹剛來那會兒，指著從唐珂家走出去的路尚時問唐珂你相好？，三個字把別墅主人嚇得夠嗆，后來很久的時間唐珂都沒想明白商壹為什么一副很懂的樣子。

    還有，唐珂稍微動了動身體，臉湊近了點：你昨天說什么不敗戰神，無亡界主他們兩個也是嗎？

    難道商壹就是因為他們才很懂的？

    下一秒，商壹就解答了他的疑問：差不多吧。

    唐珂眼睛一亮，像扒到了什么八卦：真是因為他們??？那他們現在是還在一起嗎？昨天我聽你說性別和身份，他們是不是最一開始處于對立啊，怎么在一起的？長得好看嗎？

    商壹：

    商壹有些頭疼，心想：現在這小畜生可以在不見到別人的前提下、就開始對外人感興趣了。

    真欠揍啊。

    先生？

    商壹面無表情，意有所指地按了一下人的腰，漠然：我與無亡界主算得上是朋友，因此知曉。一個長得歪瓜裂棗，一個青面獠牙，都很丑。

    商壹警告：別問了，你不是沒睡夠？不睡了？

    唐珂被按得整個人一激靈，連帶著眼里的光都跟著顫動了幾下，像被震碎的星辰似的。

    他躺下，乖巧地拉好被子，閉上眼睛：我就才睡了兩個小時，困著呢。

    是真的沒睡夠，方才還精神的思緒一挨到枕頭立馬就昏沉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將人重新帶入了夢鄉。

    中午商壹不打算喊他了，讓他一次睡個夠，晚上再一起用晚膳。

    如千杯說的一樣，昨日被送客的眾妖走了，今天又原路返回來了。

    應該是將商壹身邊多了一位男道侶這件事從頭到尾仔細認真消化了一遍，終于回過味來還是覺得不太真實。

    他們本意是想讓商先生找位能夠與其共度余生的妻子，結束原本孤苦無依的一生，然后生個孩子，無字天書也能得到繼承。

    兩全其美，多好的打算。

    沒成想妻子找來了，孤苦無依結束了，孩子也徹底廢了。

    他們不甘，得再確認一番。

    說吧，還想問什么？坐在昨天坐過的位子上，商壹掃了一圈同昨天相比一個不少的人，有些無言。

    的大妖。聞言他落眉耷眼的頗有些無精打采，嘴角都微向下垂了些，帶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商先生，他手指在衣衫上搓了搓，是真的昨日那位小商先生，是當真再沒有回旋余地了么？

    商壹輕撥了下手里的茶盞，眼皮未動，道：天命親自選中的，直接已告訴了你我、我的道侶是何人，無法更改。

    他半抬起眼眸，語氣并無壓迫，卻還是加重了些話音：不明白？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離不開天命，對于最開始的商壹來說，這群大妖們是好心辦壞事，無論如何商壹察覺到自己被算計，回來后都會和他們好好算上一賬。

    但天命酒碰上天命人，再加上長談的以假亂真，這場情、商壹根本躲不掉，他也不想躲，因此也就順理成章地原諒了這些不穩重的大妖。

    可再提起天命，眾位大妖們是心虛的果不其然，原先那位大妖將頭都垂低了，咬了咬后槽牙，點頭：明白了。

    那現下是已消化了？商壹問。

    眾人不吭聲，一個比一個面色沉重，沉重商壹以后再也不可能有后代了，也沉重無字天書終將會走上永不留世這條路。

    誰能想到他們求來天命，直接把最壞的結局求來了。

    也是離譜。

    但再轉念一想，這些事情本身就應該由商壹本人自己決定，說到底他們在商壹生辰宴上擺他一道已經是大不敬了，逾矩！

    而商壹還沒跟他們計較，其中大部分的功勞還要歸功于那位小商先生，否則他們這群老畜牲不死幾個也得重傷幾個

    商壹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表情從如喪考批變成一言難盡，再到死里逃生，最后是一片欣然接受──且還挺開心，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但此事到這里應當就是徹底解決了，他也樂得看見這樣的場面，管他們什么神情，自顧自喝茶了。

    只是下一瞬，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在眾位大妖已經收拾好一身七情六欲，站起來打算告退時，商壹放下茶盞，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道：那個先等等。

    原先那位大妖立馬站定，詢問道：商先生有何吩咐？

    商壹有點別扭，但這事兒太離譜了，不得不問。

    思忖片刻，強行將那股別扭揮走，他抬眸道：我最初遇見我的小先生時，他一直盯著我，我會臉紅，如若不巧碰到我，我會自己猜！

    語氣惡劣，表情不耐，但他說完眾人都懂了──畢竟是他們搞來的酒。

    商壹給自己倒了杯涼茶，仰頭一飲而盡，身上已徹底沒了那股別扭，喝完繼續道：后來他抱了我一下，我直接變禽獸了，是因為當初的那杯酒么？

    原先那位大妖點頭，蓋棺定論道：是。

    無言過后，商壹不解：為何？

    竟然真是因為這個，想當初不知道有天命酒這玩意兒之前，商壹一度以為是唐小珂生肖屬春｜藥！

    也以為自己指不定有點兒什么毛病，幸虧他崇尚順其自然，不然整個人非得再生點兒其他病出來不可。

    大妖理所應當：酒在告訴您、您的天命就在眼前啊，早行動。

    商壹：

    商壹蹙眉：那事成之后這種感覺便消失了，又為何？

    禮成。你們已經不可分割獨屬于彼此了，天命也就不會再提醒您、讓您不要錯過真愛。

    商壹：

    神特娘的禮成。他還沒跟唐奶糖成親呢。

    先不論這個，商壹還有最后一個不解，勢必得全弄清楚

    那為什么我小先生是兔子時碰我便沒事？

    聞言，一直持著理所應當表情的大妖不淡定了，眼睛微睜，聲調瞬間拔高了一個度，不可思議，連本體碰你都能有事，你是有多禽獸！

    驚訝的連敬稱都省了。

    商壹：

    商壹又給自己倒了杯茶，心里適時地接：特么還真硬｜過。

    就在某一天他抱著唐珂的本體睡覺，夜晚里也不知道是誰不老實，等第二天還沒醒的時候，商壹發現唐珂跑到自己腰間位置了，本來只是有一點動靜的二弟在掀開被子看到一團乖巧的垂耳兔時，瞬間變得雄赳赳氣昂昂。

    當時商壹下意識將此反應歸為了、當初那種離譜的感覺又出現了。

    也沒太在意。

    而一大清早迷迷瞪瞪睜眼，突然看見一個龐然巨物的認知直接把唐珂嚇傻了。

    他本體猛地一動，后腿劇烈一蹬，霎那間離商壹八丈遠，也因為動作太過迅猛，pia地一下就摔床底下去了！

    爬起來時坐在地板上，兩只雪白里泛著粉紅的耳朵垂在身后也跟著挨到了地板，仰頭看見商壹下床想抱他時，嚇得他睜著紅眼睛直往后縮嘴巴一撇一副要哭的小表情。

    又可憐又可愛。

    直到那時商壹才確定，自己是真禽獸。

    但沒人能管住他，他樂意。

    只是這種事能讓外人知道？在泛涼的秋色里，商壹接連喝了三杯冷茶，說自己沒什么可問得了，又擺擺手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就差再說一句趕緊滾吧龜兒子們。

    商壹：不送。慢走。

    眾妖：

    可輪到他們走了，他們反而又停下了步子，來來回回跟故意對著干唱反調似的。

    商壹凝眉，快煩死了：又怎么了？

    既如此，我們也有問題需要確認一下，最先那位大妖重新扭轉過身體直面著商壹，欲言又止后梗著脖子：中午小妖君與我們這群老東西解釋了一番您不再屬于六合的事情，想詢問商先生，為真嗎？

    商壹點頭：嗯。

    得到了本人的確定，大妖們臉上重新爬上了一絲凝重，像是從未想過眼前這種狀況的發生。

    那原先那位大妖聲音低了一些，明顯消化完商先生男道侶的事實后，又在消化現在這件事了，如若妖界有難，怎么辦？

    聞言，商壹眉頭凝得更深，他側眸看向從頭到尾一直都在主位上坐著、卻從始至終還未說過一句話的千杯，道：君主，他們問你呢。

    千杯疑惑：明明是在問商先生啊。

    商壹：

    幾波人馬猶如涇渭分明的幾波勢力，此時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讓誰，最終，商壹嘶了聲，問：妖界出了亂子該如何，問我做什么？千杯身為一個妖君不夠用了？

    夠用。那位大妖點頭，說：但妖君是妖君，商先生是商先生，不能混為一談。誰不想自家的靠山多一些呢？

    不夠用。千杯的聲音在這道話音上同時出現：不過莫卿說得對。

    莫卿便是那位大妖了?？吹玫叫⊙?，他還立馬點了點頭。

    商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