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直到如今萬年期滿,封印潰散,紀樂才能徹底從山林中走出來,可鐘山已經面目全非,燭陰也不見了蹤影。 其實對于現在的妖鬼散仙,犼稱得上是被遺忘的種族。 但對龍族來說,犼卻是堪稱童年陰影的存在。 從古至今,譬如某某家的龍崽子哭鬧調皮,家長都會拿出一副兇惡的神情嚇道:你再不聽話,犼獸就跳出來挖了你的腦子吃! 身為龍族唯一的天敵,犼雖然不在世間,可名聲卻就這樣一代代的從龍族內部傳了下來。 秦意小時候也被這樣嚇唬過。 十分有效,聞犼色變。 直到長大后,他才明白世上早已經沒有犼的存在,繼而又是一副唯我獨尊的狂傲性子。 如今卻猝不及防撞上了童年陰影本身,甚至主動帶回家,再美的皮相也不敢欣賞了。 就好比狼吃羊,再厲害的羊見到狼也會第一時間轉身就跑,秦意當即就要溜走,卻動彈不得,急出一身冷汗。 跑什么?我現在還不想吃掉你。 紀樂不輕不重地在他頭上拍了拍,秦意便覺得體內的靈力像是遇到了強敵般縮了回去。 這種天然的克制讓秦意又驚又俱,卻無可奈何。 向來都是龍族克制他族,秦意靈力強大,也算是如今排得上名號的龍族,這還是頭一次被這樣輕而易舉制住,只覺身上被壓了千斤重,連根手指也動彈不得。 見他果真沒有其他動作,也沒有要吃掉自己的意思,秦意心中稍稍了安穩幾分,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想要什么? 紀樂笑瞇瞇地動了動指尖,解除對秦意的控制:好像也并不是特別傻嘛 生平第一次被說傻的秦意: 紀樂蘇醒的第十三天,心安理得地劫持了一條龍。 在燭陰的反復念叨式教育下,紀樂從小就時刻謹記著自己有多么嬌貴,外面的世界又有多么復雜,厲害的大妖數不勝數,而他只是弱不禁風的幼崽罷了。 認知斷層了萬年,紀樂仍然固執覺得外面的世界很危險,所以要先將自己藏起來,了解情況才行。 不得不說,燭陰的教育的確很有用,至少紀樂沒干出那種出了鐘山就作天作地引來妖管局的傻事。 而那道進入秦意體內的靈力,則是紀樂給儲備糧的標識,這會讓食物更好控制,在需要的時候,自己乖乖地送到嘴里。 紀樂就這樣鳩占鵲巢,還得到了一個十分好用的下屬。 身為得天獨厚的上古之族,犼的記憶力是很強的,即便是被圈養的紀樂,也有著天生優越的觀察力。 在外面流浪的日子里,紀樂對能夠放出畫面的大小方塊充滿了好奇,看了許多天,他隱約明白這些東西是做什么用,卻還是有些云里霧里。 所以在秦意接電話的時候,一只毛茸茸的兔子便蹲在置物架上虎視眈眈。 秦意被看得渾身發冷。 紀樂倒是沒直接伸手去搶,等他沒再說話了,才抖抖毛耳朵問:這是什么東西? 秦意松了口氣:手機,有了這個就能和距離很遠的其他人說話。 我也要。 大概是遇到了感興趣的東西,紀樂本來垂落的耳朵豎起來,圓尾巴球也跟著晃。 秦意自然不敢拒絕,紀樂正要去拿,就聽他說:這個不行,給你買新的。 儲備糧膽大包天,竟然敢拒絕他的命令! 紀樂跳到地上化回人型,不滿地搶走秦意的手機:我就要這個! 秦意無奈,只好順著他來。 類似這樣的打劫,幾乎每天都在不停上演。 秦意不敢將這么個□□自己放在家里,難得地連續翹了許多天班,又叫陳秘書買來許多東西。 看起來大有金屋藏嬌的架勢。 陳秘書不敢多問,只是偷偷猜測,這位紀先生怕不是要成為秦氏未來的老板娘。 而每天都在發現新事物的紀樂,已經熟練地掌握了運用手機電視以及各種家用電器的技能,并熱衷于觀察和搶走秦意的所有好東西。 比如秦意的電腦、茶臺、藏畫、樂高 甚至是他的臥室。 秦意原本給紀樂收拾了一間客房,但對比來對比去,紀樂總覺得秦意的那間才最好的。 于是秦意就這樣在自己家里,被趕出了臥室。 敢怒又不敢言。 然而這也只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最讓秦意忍無可忍的是,自從紀樂住進來,保潔阿姨就再也沒能踏進家里一步。 上古時期的生存環境野蠻惡劣,適者生存,所以領地意識是基礎啟蒙,紀樂也一樣,有著根深蒂固的野性。 居所這種地方,是不能被隨意侵入的。 保潔阿姨也不例外。 以至于秦意現在每天不僅要爭分奪秒地處理工作,也要態度端正地伺候犼祖宗吃吃喝喝,又要隨時隨地回答紀樂對于現代生活的問題,還要勤勤懇懇替代保潔阿姨的工作,打掃衛生 對于秦意做不到像上古神仙大妖那樣揮揮手就讓屋子變干凈,紀樂毫不客氣地嘲笑出聲。 傲氣凌人的龍族終于忍不住反抗: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自己動手? 紀樂想想自己所剩不多的靈力,虛張聲勢道:有你在,我憑什么要自己動手? 理不直氣也壯! 秦意對他毫無辦法,只能認命地繼續干活。 一天二十四小時,算起來他要忙二十個小時。 秦意覺得自己活得不像龍。 像狗。 自從學會看電視后,紀樂愛上了看相聲。 比起慢悠悠的電視劇,他更喜歡看這種人類侃侃而談的互動節目,一來方便他更加深入地了解現在的人類,二來是真的覺得很有趣。 然而聽著電視里報菜名,傳出一連串的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秦總裁整條龍都麻了。 剛打開文件的手指顫了顫,膽戰心驚。 生怕一不留神,自己就被加在了菜名里。 紀樂聽得好玩,學了兩遍便口齒伶俐地順了下來,跟著念叨了半宿這一長串話,臨睡前才一個人嘟囔:這說的都是些什么呀 當天晚上,秦意硬生生熬了一晚,愣是沒敢睡。 同樣一夜未眠的,還有遠在玉蘭山的棲語。 山風拂過,比起周遭群山峻嶺,玉蘭山顯得清淡許多,無論是景色還是樹木花草,都似乎蒙著一層黯淡,隱在人間中,rou眼可見的少了幾分鮮活氣。 有老輩人說,這是山中有煞。 通俗些來講,這地方不養人,所以從古至今,這地方都沒什么人氣。 但就是這樣荒涼的地方,卻自地心多出個深坑,周遭平滑,不像是地裂,倒像是被鑿了一口深井,兩個男人正圍著這深坑查看,滿臉嚴肅。 周圍的法陣都被破壞了,之前的靈力波動也沒了。 說話的是個身材高大男人,看起來強壯得很,但最惹人眼球的,是他身后不停甩動的紅色長尾巴。 棲語語氣不大好:不用看,早就跑了。 男人搖搖頭,蹲在坑邊點了根煙:現在怎么辦?我去找找? 這去哪能找到! 男人抬眼:那怎么辦,上報? 棲語焦慮的走來走去,看著男人還在淡然地抽煙,罵道:犼都跑了還有心情抽煙,報個屁,你又不是不知道妖管局的規矩! 男人像是困了,懶洋洋接道:那就不報。 隱瞞不報你是想死嗎,這可是犼! 棲語氣得踢他滿身沙子:我只出了一個月的差,犼就跑了,你全身上下到腦子哪里像只狐貍精,我看你像頭豬! 報也不是不報也不是,男人知道他氣不順,便不說話了。 棲語看他半天,最后還是沒忍住氣,一腳將他踹進了坑里,生生砸出一個人形來。 這一夜紀樂睡得卻很舒服,等他醒來時,發現秦意竟然破天荒的沒在家。 對此他頗感意外。 紀樂并不傻,心中清楚儲備糧時時刻刻的提防,但有那道烙印在,又不敢輕舉妄動,也明白秦意這幾天在盯著自己,防止他會出去惹事情。 對此紀樂嗤之以鼻,他才不會做那種蠢事。 大概是秦意終于想通了。 紀樂并沒有禁止儲備糧出門。 他曾經在鐘山養過許多小動物,也十分了解那些小家伙的習性,若是一直關著,很快就會孤零零的死掉,適時地放一放風,才能活得更長久。 好在龍族比較好活,紀樂仔細想了想覺得養龍大概和養豬差不多吧? 但他還是迫不及待地給秦意打了電話過去。 這是他剛剛熟練掌握的技能,鑒于秦意還沒出過門,所以只在家里試了幾次。 對于紀樂來說,這是很新奇的體驗。 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秦意竟然沒接。 紀樂并沒有那么多耐心,他瞇起眼,看著面前已經自動熄屏的手機屏幕,起身直接出了門。 第三章 色是刮骨刀 天還沒亮透,秦意就開車去了老街岔口的文玩店。 這店名叫四象堂,開在老街里,在一眾奶茶店飾品店的對比下顯得十分清冷,里面的東西又都是成千上萬起步,不知真假,大多數人看一眼也就走了。 說來奇怪,這么多貴重的東西放在店里,店里也沒雇兩個保鏢,只有一個姓陳的白胡子老頭天天蹲在店門里,外加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跟著照顧。 秦意走進去時,老爺子正在喂鳥,轉眼看見他,神情頗為驚詫。 怪了,秦六爺竟然也會來四象堂? 這老頭說話口音重,三千年的老樹,一身改不掉的舊社會臭毛病,倚老賣老很有一套,要價又貴,秦意以前一向是不太喜歡這老妖精的。 可在妖管局的監控下,私下販賣法器靈器這種事沒什么妖鬼敢做了,也只有這老頭不知死活,帶著只小鳳凰崽子,隔幾年就換個坑,滑得像泥鰍。 到底是得道過的正統妖精,妖管局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秦意打量這店里,道:你這里有沒有那種,可以控制很厲害的兇煞,又不會傷到對方的東西? 說完又補充一句:輕微傷害也不能有。 陳老頭斜眼看他:魚和熊掌兼得,哪來的這種好事? 秦意抬眼:你開價。 老頭迅速改口:但是六爺開金口,這仔細想想嘛,還是有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年頭能在凡間混好的妖精也不多,老秦家的幺兒秦六爺算是一個,財力雄厚,叫許多妖精眼饞。 聽他說能加價,陳老頭立刻鉆進了后院,大喊道:陳小然!把庫里的東西都找出來 秦意心中冰涼,覺得自己今天八成要被當作年豬開宰了。 挑來選去,最后秦意買下了幾根凌霄藤,這東西與凡間的凌霄花相似,卻對邪煞氣十分敏感,藤性溫和,既能縛兇煞妖靈,又不會傷到被束縛之物。 臨走前,秦意狀似無意問:陳老,一般妖管局抓到了兇煞,會怎么處置? 陳老頭正抱著手機點錢,對著財神爺和顏悅色:自然是要分等級,普通的兇煞若沒傷人,便送去管制所觀察幾年,性情溫和的,戴上抑制法力的靈戒就能出去。 但如果是饕餮那個等級,可不得了 秦意心臟跟著一緊。 老頭子神情肅然,壓低聲音:這種等級的兇煞,法力強大難以控制,一旦為禍人間必有大亂,須得抓起來送到冥府去才行。 見他沒說話,陳老看看他手中裝著凌霄藤的小袋子,道:六爺是遇見什么棘手的東西了? 秦意搖搖頭:沒什么。 順著印記的指引,紀樂可以輕易找到秦意所在的位置。 他出了門,本想去坐被秦意叫做車的坐騎,可站在路邊等了許久也沒人停下,也沒強求,徒步走到了秦意的公司門口。 這距離不近,即便是紀樂也是花了兩個小時才走到,一路上,又冒出許多人盯著他看。 紀樂今天帶了頂可可愛愛的小帽子,鞋帶規規整整地系緊,打了兩個漂亮的蝴蝶結,偏日系的打扮顯得少年軟萌,可他卻以為自己很威武霸氣。 因為秦意說過這些衣服很貴,很多人都穿不起的。 紀樂還沒有徹底懂得欣賞現世的審美,粗淺地覺得貴等于好。 高貴的兇神,當然要用最好的。 然而高貴的兇神剛到公司就被安保人員攔住了。 紀樂個子不矮,可一張臉看著卻嫩,打扮又顯得年齡更小,保安只以為他還是個學生,說話也輕軟許多:小孩,你是來找人的?你沒有工作牌,里面不能進。 工作牌? 紀樂仔細看看周圍走過的人,胸前的確都掛著個小吊牌,皺眉道:我來找秦意。 保安愣?。呵乜??找秦總的話,你預約過了嗎? 紀樂的耐心沒了一半,語氣蠻橫幾分:什么預約,找他還要預約? 前臺的小姑娘倒是先認出他來,心道這不是前些天被老板帶走的小美人?于是好奇的過去詢問:你是來找秦總,秦總今天上午有會議,還要十分鐘才能出來呢。 紀樂握了握拳,穩住語氣:現在就叫他出來。 前臺小姐笑容僵?。哼@我可不敢。 那我進去找他。 保安大哥又攔住他:不行,你沒工作證怎么能進去! 紀樂心煩,雙眼泛起紅霧,那霧氣迅速地鉆進前臺小姐和保安的眉心,兩人身形一頓,便讓他輕而易舉地走了過去。 直到他身影消失,兩人似乎才回過神,莫名其妙地對視兩秒,這才想起什么,保安立刻急匆匆地追上去。 市中心的大廈高聳入云,山城多雨,陰云積聚,顯得黑壓壓暗沉沉的,然而會議室內的空氣,卻比起外面的高空還要壓抑。 光線昏暗,幕布上映著剛被否決的策劃案,眾人垂著眼,生怕自己多吸口氣惹眼,應上老板的怒氣。 雖然站在幕布前的秦意玉樹臨風,但此刻在這些人眼里,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