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韓定江謹慎的搖了搖頭, 沉思片刻又說:在法醫實務中,有一種損傷叫防御性意外傷,是指在避免侵害時造成的意外傷害,比如你追著平生打,他跑著跑著從樓梯上滾下去了,摔斷了腿,這你就得承擔責任在這個案子里,我比較傾向于閔鳶的死是類似情況造成的寇金麒有一點說的很關鍵,那就是,閔鳶的高跟鞋鞋跟有十二公分,同時她處于嚴重醉酒狀態,一旦發生推搡,重心不穩極易摔到,故而撞到頭導致死亡。 我要想揍老趙,他肯定跑不過我。陳飛無視了趙平生我干嘛了你要揍我的無辜臉,叼上煙,稍稍瞇起眼,所以說,還是故意傷害致死的可能性最大,你出庭作證的時候就這么說不完了。 嫌疑人要是咬死了閔鳶是自己摔的,我的專業建議對于法官來說也僅供參考,畢竟我沒在現場。 韓定江無奈攤手。不管刑偵人員如何推測,法官判案時必須根據現有的證據來進行決斷,而此案的證據,說它是意外,行,說它是故意,也行。要是閔鳶還活著,那絕不可能聽寇金麒的一面之詞,問題在于,她死了,她沒辦法向法官陳述當日發生的一切。 再有一個,閔鳶的真實身份不能公開,至少對媒體不能公開?,F在外面傳的是烏七八糟,馮琦打傷夜場經理的事,被寫成警務人員為陪酒小姐出頭。一石激起千層浪,媒體各種口誅筆伐警務系統的不正之風。負責新聞事務的盛桂蘭去局長辦公室匯報情況時,說到激憤之處,重案大隊出身的她那神鬼不懼的暴脾氣一上來,楞拿煙灰缸給齊耀祖辦公室窗戶砸出一窟窿。 不用問,這背后一定是有人在使壞??苡⒅蹲颖蛔?,他自然不能讓警方過舒坦了你們敢動我的人,我就讓你們名譽掃地。 齊耀祖這幾天臉都是青的,可想而知他得承受多大的輿論壓力。所以出于各方面因素綜合考慮,以過失致死對寇金麒等四人提起公訴是最穩妥的選擇。陸迪那邊給的說法是,要按這個判,都不用麻煩法官,四個人可以直接認罪,真心悔過,痛改前非。 陳飛聽了,撂了句我可去他大爺的吧!就那幾個不拿女人當人的傻逼能真心悔過?老子把頭擰下來!。事到如今,他覺著自己都沒臉去見馮琦。見了說什么???說,人抓了,可特么重判不了,你媳婦死了白死。這話打死他也說不出口。 羅明哲的意思是,不還沒到羈押時限么?查,接著查,不到最后一秒絕不輕言放棄。 現場是沒得可查了,地毯上干凈的連根頭發絲都找不著。窗簾上遺留的血指印,若非在窗簾背面且夾于皺褶之中,恐怕也早被清理干凈。但清理現場這事兒總得有人干,是吧?陳飛從銀都華裳的保潔員入手調查,給挨個叫局里來進行詢問,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終于從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保潔那打聽出了點情況。 他說六號晚上大概十點左右,他正準備下班,結果被經理叫去打掃九樓的老板辦公室。他進去發現地毯上有個空的馬爹利酒瓶子,上面似乎沾著點血,不過他沒多想,撿起來扔進垃圾袋里收走了。 陳飛調出幾張酒瓶子的照片讓保潔辨認,指出是一款拱橋形的酒瓶,而且瓶底兩邊的弧度和裝修窗臺用的大理石幾乎完全一致。他趕緊去買了一瓶一模一樣的回來,拿到法醫辦公室,讓韓定江對比閔鳶尸體頭部的傷痕,確認這個瓶子厚實的底部完全可以造成相應的損傷。 據此可以判斷,閔鳶不是磕在窗臺上磕死的,而是先被酒瓶子掄了頭,再將血跡涂抹到窗臺上隨后拋尸樓梯間,人為的制造/意外死亡的假象。給一個案子上雙重保險,竭盡所能的做到天衣無縫,這樣說來八點零五分寇金麒打出的那通電話,不管對方是誰,都有著將兇殺偽裝成意外的豐富經驗。而這一點也是寇金麒始終沒交待清楚的,他說電話是打給一個朋友,但查不著他說的這個人,查電話號碼,沒實名,再打已被注銷成空號了。 其實能猜到,這個接電話的人,除了他親叔叔寇英之外,無作他想。追號碼是追不到證據了,就算追到寇英頭上他也不可能認,眼下唯一能給寇金麒定罪的就是那個空的馬爹利酒瓶。上面不但有閔鳶的血,肯定還有寇金麒的指紋。 盧念玖一聽說要去翻垃圾填埋場,兩只爪子蠢蠢欲動,意圖掐死陳飛。距離案發已過去近一個月之久,從數百噸生活垃圾里翻找一個空酒瓶,這活兒光聽聽都覺著酸爽。本著同甘共苦的優良傳統,盧念玖不光調動了刑事技術科全體成員,還把重案大隊的人一起拉去了垃圾填埋場。 到填埋場,陳飛擼胳膊挽袖子扛起鐵鍬奔垃圾山就去了挖唄,誰怕誰??! 四十個小時,五座三層樓高的垃圾山皆從原始位置平移到了十米開外的地方。一開始大家還有精神頭互相挖苦打趣,干到后面,只剩手臂揮鏟的機械動作。即便是戴著厚厚的線手套,手上也被磨起了血泡,一脫手套,連皮帶rou往下扯,再沾水,疼的鉆心。 撿了個外殼還算完好的微波爐,陳飛墊屁股底下坐著抽煙歇氣。他身上已經臟的看不出衣服本色了,臉上被汗水沖出一道道泥印子,其他人也差不多的德行。盧念玖同志沒挖半天腰肌勞損就犯了,又不肯回去休息,這會正盤腿坐地上拆垃圾袋。 酒瓶子找到不少,斂起來能賣出頓工作餐錢,可沒一個是保潔員指認的那款。要說這種馬爹利的瓶子回收起來還算值錢,只要品相完整沒有破損,賣十幾二十塊錢一點問題沒有,大多是賣假酒的收??纯茨切┍粩r在警戒帶之外的拾荒者們,是否有人比他們捷足先登確實有待商榷。之前問過他們,可沒人說撿著過,不過拾荒的流動性極強,昨天和今天見著的就不是一撥人。 趙平生拖著鏟子過來,到陳飛跟前把鏟子一扔,撂屁股就坐垃圾上了。也別計較干凈不干凈了,現在把他扔垃圾堆里,干活的同事能一鏟子給他鏟走。 餓不餓?接過陳飛遞來的煙,他幽幽的順了口長氣。剛進來還覺得臭不可聞,現在嗅覺神經已然木了。 陳飛叼著煙,半閉著眼搖搖頭累的話都不想說。找兇器這事兒吧,說起來算是工作中最大的難點之一。之前辦的個持刀搶劫殺人的案子,兇手把刀扔下橋,正趕上雨季泄洪,害他們這頓找,找了溜溜半個月,才從入??谕鈨砂俣嗝走h的位置找到那把刀。 不知道這回得找多久。 夾煙的手微微打著顫,趙平生伸腿從褲兜里往出拽手機回消息。有一條陸迪發來的短信,問還愿不愿意接受過失致死的認罪。那邊顯然還不知道警方有了新線索,言詞誠懇的表示,不但認罪,還會積極賠償死者家屬的損失兩百萬。 不得不說,這筆錢在人均收入兩千元的地方,不啻于是個天文數字。如果閔鳶的家屬簽下諒解書,寇金麒被判緩刑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事。之前趙平生去見過閔鳶的父母,父親是買斷工齡的下崗職工,母親殘疾,雙眼視力均不足零點一,一直領殘疾補助和低保。他們只有閔鳶這一個孩子,如今兩人皆已年過半百,可以預見他們的晚景會是多么的凄涼。 法律是該給死者一個公正,然而活著的人總要活下去。從情理上講,接受這筆錢對于那兩位失去女兒的老人來說,是極為痛苦卻又十分現實的選擇。 他把手機遞給陳飛。陳飛掃了一眼,疲憊的眼底生出絲厭惡:這不是讓他們拿閨女的命換錢么。 趙平生默嘆:是啊,可你說,這老兩口沒了閨女,收入又那么微薄要是沒錢,往后的日子怎么過??? 那怎么著,你的意思是,不找了?就按過失致死移交檢察院? 趙平生沒言聲。 等咱找著那酒瓶子,誒,把證據固定住,這特么就是故意殺人,到時候寇家為給那兔崽子買命,不一樣得積極賠償受害者家屬? 可要是找不到呢 這回輪到陳飛不言聲了是啊,要是找不到呢? 支棱著手按上陳飛的膝蓋,趙平生借力撐起身體,遙望如血的夕陽,嘆道:我覺著,這事兒不該咱做決定,我去找趟閔鳶的父母,把情況跟他們交代一下如果他們決定要錢,那就 忽然手腕上一緊,他側過頭,對上陳飛血絲滿布的眼:老趙,你說咱干警察是為什么?不就是為了主持正義么?你也別聽你那老同學忽悠,兩百萬,寇家真有那么大方?到時候他們簽一分期付款協議,閔鳶她爸媽可能到死也拿不全這二百萬! 趙平生細一琢磨,陳飛說的確實有道理。他輕輕掰開陳飛握在腕上的指節,看著那破了血泡的掌心,凝思片刻,稍稍欠下身,朝上面輕吹了口氣。 還疼么?他問。 陳飛愣了得有半分鐘,耳根子rou眼可見的漲紅,突然抬腿虛踹了他一腳:滾蛋!拿我當三歲小孩兒??! 趙平生裝模作樣的一躲,笑著說:有時候你這脾氣啊,連三歲小孩也不如。 去去去!挖你的垃圾去! 抄起鐵鏟扔給趙平生,陳飛回手在褲子上搓了幾搓媽的,給老子吹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正鬧心呢,手機在兜里震了起來。剛把手上破皮的地方搓疼了,他只能翹著蘭花指給手機拽出來接電話。 喂,師父,啥事? 一聽是羅明哲打來的,趙平生頓住腳步。 ???誰?陳飛的表情驟然擰巴,督察?他們找我哦哦哦行,我這就回去。 等他掛上電話,趙平生忙問:督察找你?什么事? 不光督察,還有紀檢委,艸他媽的,有人告我黑狀! 陳飛指間一錯,狠狠碾滅煙頭。 TBC 作者有話要說:唉,剛甜一下下~ 感謝訂閱,歡迎嘮嗑~ 感謝在20210504 17:41:33~20210505 18:44: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紅綾映雪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坐看云起時 2個;紅綾映雪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那五萬塊錢什么時候給瞧你這話說的, 誰不缺錢???那肯定,我說到做到 坐在隊長辦公室里,聽著播放軟件中斷斷續續傳出自己的聲音, 陳飛此時此刻的心情唯有哭笑不得可以形容有人舉報他收受賄賂,替嫌疑人辦理保外就醫,證據就是這段電話錄音。 事兒他是真辦過, 可一分錢沒要人家的。那是兩年前他經手的一起案子:一個女孩子被無賴糾纏, 無賴半夜摸進女孩家中意圖實施侵犯, 被女孩的父親發現,當場砍死;死者家屬聲稱雙方是自由戀愛, 男的去女孩家是應女孩的邀請,等于這爹殺人殺的一點道理沒有。 在法官宣判是防衛過當還是故意殺人之前,當爹的怎么著也得先送看守所里關著。老頭兒一身的病, 女兒擔心父親死在看守所里,哭著求陳飛幫忙辦理保外就醫,說要不是身體不好打不過年輕力壯的無賴,父親絕不能拿刀砍對方, 還一刀砍頸動脈上了。為此陳飛走訪了認識這父女倆的所有親戚朋友, 他們都說,這爹是個有名的老實人,平時連殺雞都手抖,如果不是被逼到絕路上,肯定不能痛下殺手。 保外就醫是經由局領導和檢察院共同商定的結果, 這都是有據可查的。具體是誰舉報的,不可能讓他知道。然而這段錄音他確實知道是怎么來的那天和梅秀芝談自己姐夫還款的時候, 他說的就是這些話。關鍵是斷章取義了,把和錢有關的部分截取了出來, 拼湊成一段索要賄賂的電話錄音。 陳飛萬萬沒想到,梅秀芝把談話錄下來了。不用問,肯定是老鷹那邊樹藤摸瓜找到梅秀芝拿到了錄音,再合成一下用來栽贓陷害他。最近他得罪的人也就是老鷹了,抓了人家的侄子往死里搞。當然這種證據上不了法庭,但足夠讓上面查他了,這就叫搞不死你但能惡心死你。 放完錄音,周督察看看周圍人的表情,語氣平和的問:說說吧,陳警官,你當時是怎么想的。 應羅明哲的要求,初次調查在隊長辦公室里進行,督察和紀檢委的同志全都在。他必須全程盯著,防止陳飛那暴脾氣上來給調查組的人打了。 我怎么想的,重要么?陳飛都懶得抬眼,一直低頭玩著手里的警官證他一進屋他們就讓他把警官證和配槍交出來了,你們不是信了么?那還問我干嗎?去我家搜啊,把這五萬塊錢搜出來! 陳飛!羅明哲猛一拍桌子,沉聲斥責:調查組的同志是為了還你清白才來的,你別不識好歹!我今兒把話撂這兒,你要收了錢,老子親手給你上銬!你要沒收,誰誣陷你我找誰算賬! 他這一巴掌給旁邊人都嚇一跳,也聽出了老爺子話里的弦外之音認真調查,別想誣賴我徒弟,否則老子不客氣! 原本陳飛并不是很在意這件事,生氣是一定的,但他沒收,不怕查??陕爭煾竸恿苏鏆?,他擔心給老頭兒氣出個好歹,立馬放低姿態如實陳述:這話是我說的,但不是跟人家打電話要錢,是替我姐夫還賭債的時候說的錄這段話的人叫梅秀芝,我姐夫欠她三十萬高利貸,她也是我們現在手頭這個案件的證人,這是那天我詢問完她之后,和她進行的對話。 周督察皺了皺眉,和紀檢委的交換了下視線,翻開記錄本:你都說什么了?逐字逐句的陳述。 陳飛心說那特么我哪記著???都多少天以前的事兒了?不過轉念一想,這不就是審嫌犯么?誰坐審訊臺后面都這一個路數。 沉下氣,他邊想邊說,盡可能回憶當時的對話。說實話他倒是能理解梅秀芝錄音的用意,欠錢的是警察的親戚,她不留個證據,日后陳飛他們賴賬怎么整?真逼急了抓他們一個組織賭博加放高利貸,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防人之心不可無,畢竟干的是違法犯罪的行當,要想長久的混下去,不多留一手哪行。 前前后后問了三個多小時,周督察翻翻記得滿滿當當的記錄本,嗓音沙啞的提出今天最后一個問題:陳飛,你姐夫參與賭博,你不予以嚴肅對待反而幫忙掩蓋其違法行徑,你身為人民警察的覺悟到哪去了? 陳飛咬牙別過臉,對上師父警告的視線,生生咽下口氣:是,我思想覺悟低,我特么就該大義滅親,給丫從ICU里拖出來扔拘留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