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云霧將光線散射成無數顆粒。

    很久以前，我問過『小紅帽』一個問題，為什么要把有人類意識的我創造出來，我明明只是一座城鎮而已。當時世界已經崩壞地很厲害了，他站在被放射物污染過的土地上對我說，不希望我作為一個單純的死物活著，而是能將他的意志留存下去。

    西佑攤開雙手。

    我按照他喜歡的樣子來布置花域，盡量讓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感受到溫暖和快樂?？墒?，每次當我站在大門附近，聽見一墻之隔外的空曠戈壁上傳來嚎叫聲和哭泣聲的時候，我就會迷茫。

    我對無法自由進出花域的自己感到厭惡，這真的是他想要的世界嗎？我有認真完成他的囑托嗎？我是不是已經讓他失望了呢？

    西佑的手指顫抖著，最終緊緊捏成拳頭。

    怎么聽西佑話里的意思，像是『小紅帽』已經不在了？北喬有些詫異。

    西佑接著道：也許你是對的，北喬。我等待了這么久，就是等著這個走出花域的機會。

    北喬點點頭，藍海造成的傷修復起來還需要一點時間，不過不是什么大問題。西佑首領，等這邊的漏洞都修理完，你就可以隨意活動并且擴展領地了。

    西佑長呼出一口氣，半晌才說出三個字。

    謝謝你。

    不客氣。只不過我有一件事還沒想明白。如果『小紅帽』不在這邊，我每次申請權限開放，都是誰在批準？北喬皺眉思索著，就在這時，他聽見背后傳來一聲清亮的啼鳴。

    北喬轉身回頭，只見紅霞遍布的天空中，如同火焰燃燒般明亮的紅羽朱雀緩緩降落。

    站在朱雀背上的洛商安微微俯首，口中說著：小喬終于舍得出屋了，我還以為你會悶在屋子里生蘑菇。

    話音剛落，洛商安瞧見站在花域大門之外的西佑，停頓片刻繼續道：我是不是應該恭喜西佑首領重獲自由？

    洛老板，你今天是回南二區了嗎？西佑問。

    洛商安從朱雀上輕巧地躍下，走向北喬二人。

    我回去取點東西，順便發現我的店門口掛了一個這個。洛商安從身后拎出一個巴掌大的掛件，那是一個渾身由純木制成的木偶，手腳裹了布塊兒。

    北喬的臉色立刻嚴肅起來。他仔細端詳了一番洛商安手里的木偶，說：好巧，我之前回店里的時候，地圖上也被放了一個木偶，而且我還被留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東一區，C9。如果不是來了這邊，我現在人應該在東區。

    洛商安笑了，委托人真有趣，是不是等不到你，心急如焚，所以去找我了？

    北喬皺皺眉，那也不能和我搶生意。所謂先來后到，洛老板你是生意人，應該比我清楚地多啊。

    喬大老板，那你就要手里攥著一個委托，又吞下另一個委托嗎？擔心貪、多、嚼、不、爛。

    嘶北喬正要再說什么，肩膀被一旁的西佑按了一下。

    好了洛老板，你們別吵。北喬說這邊的事情只剩下藍海的收尾工作了，處理起來還算容易，不會耽誤太多時間的。西佑適時地插話進來。

    洛商安晃了晃手里的木偶，走近北喬拍了拍他的肩膀，西佑首領偏心你說話，那我沒什么辦法。緊接著又湊近北喬，道：到時候別求我幫忙。

    這個人！

    北喬努力抑制住了自己想打人的沖動，抬手放到脖子旁邊。

    真是怪事兒，明明帶了面罩，怎么感覺這人在自己旁邊說話弄得耳朵癢癢的。

    由于之前修理漏洞解鎖了南區的所有隱藏函數，所以北喬在查找藍海造成的注釋錯誤時，效率提高了不止兩三倍。

    北喬把自己又悶在房間里待了足足有兩天兩宿，第三天出門的時候不僅頭發蓬亂，連眼都是紅的。

    他迎面撞上洛商安，被洛商安用一條毛巾捂住了眼睛，溫暖的熱度從毛巾滲透進皮膚，舒緩了許多疲倦感。

    沒問題了，我們今天就可以出發去東一區。北喬一只手拿毛巾捂著眼睛，一只手把耳機從腦袋上摘了下來。

    洛商安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我們？

    北喬腳步一頓，他馬上糾正，是我，我自己去。洛老板您呢，就可以先回南二區的店里了。

    那不行，萬一你逃債怎么辦，你那么厲害，我想找你可不容易。

    北喬深呼吸一口氣，那請您自便，我去和西佑首領打聲招呼。

    他不在。洛商安撫弄著袖口，我給他留了字條，不用等他回來。

    北喬從毛巾縫中瞧了洛商安一眼，早就算好了？你估摸我處理bug的時間還真準。

    勉勉強強吧。洛商安錯開北喬的視線，毛巾冷了沒？再去換一條。

    ******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盞燈。

    那是一盞老舊的煤油燈，燈罩的轉軸部分生銹，在夜風的吹拂下發出吱呀的扭曲聲。

    火焰在黑暗中躍動著，映出一團模糊的暖紅。

    這一點光亮漸漸擴散開來，染上長滿青草的土地，染上滄桑斑駁的樹皮，染上提燈者干硬的身軀。

    提燈的那只手的手指部分裹著草紙，紙邊微微卷曲起毛發黑，手掌是木制的，關節部位隱藏在黑暗里。提燈者的睫毛長且翹，寶藍色眼瞳清澈地仿佛水晶。

    一片綠色葉子落下。

    他要來了。仿若五歲女童的稚嫩嗓音在空中響起。

    又一片綠色葉子落下。

    他不來。那聲音接著說。

    一片葉子。他要來。

    又一片葉子。他不來。

    無數片葉子在煤油燈的燈罩面前撲簌簌劃過，直到最后一片葉子飛離木頭手掌。

    他要來。提燈者輕念著，寶藍色眼瞳緩緩閉上了。還請快一點啊。

    第19章 、前往東區

    漆黑的森林。

    高聳的樹木。

    枯枝與腐葉交纏。

    男子的喘息聲從森林邊界處傳來。

    他距離森林的邊緣很近，甚至憑借rou眼就能看見東區和南區交界處的紅褐巖土壤。

    他靠在一顆巨大的榕樹旁，急促地呼吸。他想要朝著邊緣的方向移動，奈何渾身使不上一點力氣。

    他的左腿皮膚完全暴露在空氣中，大腿的部位有被潮濕污泥感染的跡象，而他的小腿不，那已經不是小腿了，膝蓋關節一下完全被木頭替代，以成倍縮小的形狀。

    他的右臂也完全變成了木制的結構，與此同時一起硬質化的，還有他的下巴和一顆眼球。

    那顆眼球緩緩變成寶藍色的水晶狀球體，望向咫尺可達的邊界線，那瞳孔瞪大，不住地顫抖著，豆大的淚水撲簌簌地掉落。

    微光映亮紅褐巖，而他，永遠踏不過去了。

    ******

    朱雀的火紅羽翼劃過長空。

    北喬坐在朱雀的肩頸位置，洛商安站在他身后眺望南區連綿不斷的紅褐巖高坡。

    北喬拉開背包拉鏈，拿出一盒食物罐頭打開，塞嘴里一根牛rou干，隨后就要把罐頭放回背包。

    他似乎想起來什么，停頓片刻，有些不情愿地將罐頭伸向背后，沒什么感情地說著：洛老板，要吃嗎？

    感謝小喬賜予我食物。洛商安倒是沒跟他客氣，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拿出牛rou干吃起來，嗯，味道還可以，好像不是我店里的東西？

    當然不是，這是蘇琪送我的。北喬一臉護食的樣子，一共就那么幾盒，要省著點兒。

    洛商安咬著牛rou干，微不可聞地吐出三個字：小孩子。

    北喬：？

    我是說，這種牛rou小孩子很喜歡吃，因為有助于生長。洛商安吃完牛rou干拍拍手，蘇琪她們商團的名字，是不是叫金麥？

    對。她送我的通行證上面還有金麥的標徽。北喬朝洛商安亮了亮自己的通行證。

    洛商安看了幾眼通行證上的圖案，又低頭看了幾眼地面。你看下面那一隊，是不是蘇琪她們的人？

    北喬聞言低頭看去，只見一列二十人左右的車隊正在山巖間行進，他們的貨車上披著布匹，布上面畫的圖案正是金麥標徽。

    貨車后面稀稀拉拉跟著幾個衣衫破爛、腳步踉蹌的流民，一旦這些流民有靠近貨車的傾向，商隊的人就會用棍子把他們撥開推倒。

    以前商團從不這樣，起碼金麥一向以友善、平等作為自己的特點和標簽。洛商安雙臂環抱胸前瞧著下面的景象，漆黑的眼瞳中不帶任何情緒，但流民殺了沃森，商團再也不會對這些流民伸出善意之手了。

    北喬沉默地咀嚼著牛rou干，沒有發表意見。

    洛商安看向北喬。

    你不按套路出牌，直接解了西佑的禁，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洛商安說，我還以為

    你以為我根本就不在乎數據的死活，不是嗎？北喬接過話頭。

    洛商安沒吭聲，半晌驀地笑了一下。

    朱雀一聲鳴叫攀升至更高的位置，載著他們一路向東而去。

    由于他們是從南區的西部飛到東部，所以這一次飛行花費了比較多的時間。

    在前行途中，北喬和洛商安交換了關于東區的情報。

    東區的代碼對于北喬而言是半隱藏狀態，他不可能通過程序了解到東區的全部情況。

    而且比較令人頭疼的是，東區森林的樹木都太高了！

    這讓他藍光屏幕呈現出來的畫面很尷尬，除了樹還是樹，把其他東西遮了個干干凈凈。

    東區我去過，也聽別人提過。洛商安單手撐著下巴，沉吟片刻，別人提及的情況無一例外，全部都是，恐怖極了、絕對不能涉足之類的話。

    北喬嗯了一聲，順手從背包里拿出了裝著小紅衣的盒子。

    他將盒子捧在手心，開口道：洛老板，你知道我為什么會突然想起去東一區找小紅衣嗎？

    洛商安看著北喬，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那天我進行系統自檢，程序在東一區報了個錯，小紅衣它是個bug。北喬打開盒子看了一眼。

    我去調查為什么那里會出現這種漏洞，卻被小紅衣所震撼。它生長的位置，是密林里唯一一處能漏進陽光的地方。它立在一塊兒青苔泥地上，四周都是粘稠的黑水。明明是不喜濕的植物，卻堅強地活了下來。北喬看向小紅衣的眼神很溫柔。

    我沒有處理它，而是把它帶回了南四區。我想把它留到最后，到了我要回家的時候，我再修復這個漏洞。

    你這次把它從南四區帶出來，是因為預感到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辦法回小屋那邊吧。洛商安說。

    嗯，萬一被渴死就糟糕了。北喬把盒子重新扣好，小心地放到背包內側，又把木偶人拿了出來。

    為什么委托人要給我們放個木偶人？北喬有些不解。

    很多種可能性。洛商安微微偏頭，風吹起他的劉海，一種可能是委托人想通過這個木偶人帶給我們一些提示，這種提示他無法通過文字或者其他方式表達。另一種可能是

    洛商安輕蹙眉頭，他帶不走這東西。

    啊北喬嘆口氣，向后呈大字形躺倒在朱雀背上，想不明白啊，為什么『小紅帽』要弄個這么復雜的世界設定。既然他造得出來這種東西，又怎么會冒出來這么多漏洞呢？光是看程序代碼我就能明白，他如果放到我們那邊肯定是個毀天滅地級別的黑客。

    洛商安沒接北喬的話，而是望向遠處，口中說道：起來吧，我們到了。

    天還大亮著，可森林中卻漆黑一片，一絲光線都透不進去。

    北喬站在南區與東區的交界線處，用鞋子碾了碾腳下的土壤，一邊是堅硬的紅褐巖，一邊是被泡得濕軟的泥地，簡直是兩個極端。

    不過，唯一相同的是，這兩個地方都不適合生存。

    洛老板，東區里面的情況看樣子沒想象中那么簡單，你回去吧，別跟著我了。北喬扭頭對洛商安說。

    洛商安沒理會北喬的勸退，而是用手指了指森林前方，前面是不是有什么東西？

    北喬順著洛商安手指的方向看去，層疊的樹影之間隱約能見到暖黃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