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帝揮了揮手，讓太醫下去，自己從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揉了揉酸澀的腰椎，道：“朕總是覺得，皇宮冷清了些，得要些孩子們，才能添點煙火氣！”

    “陛下的意思是……”

    延和帝笑了，低低的笑聲從他的胸骨中緩緩擴散開來，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之中，仿佛無數厲鬼嘶吼哀鳴：

    “對了，穆瀚送過來的回風谷軍報，朕沒記錯的話，只經了兩個人的手，是吧？”

    “……”

    “一個是穆以寧，一個，是高羽琛吧！”

    延和帝又笑了起來。

    謹慎揣度多年圣意如李德，此刻也完全被延和帝左一個右一個、毫無邏輯毫無關聯的問題問得一頭霧水，根本不明白這個高高在上的太上皇想做什么！但熟悉的刻骨涼意又從他的脊背爬上了頭頂。

    不管怎么樣，如今的皇帝開口，就已經是嚼著千萬家破人亡的鮮血了……

    第82章

    樓關

    “快快快！又下來了一批人！”

    “完了沒？我方才聽見鳴金收兵了！”

    “完了，完了！別說這些了！快幫忙??！”

    “來了！”

    樓關高大城墻背后的軍營之中，無數士兵來回奔波，抬運著一床又一床擔架上的傷員快速沖到軍醫所喝大鍋藥。軍醫所早已經是血腥味夾在這藥腥味，氣味沖得人頭昏腦脹，陣陣作嘔。

    這是最后一批傷員了，索性這一場小仗沒能要多少人的姓名，傷殘的也很少，大多都只是小病小痛，此刻被軍醫干脆利落地包扎一番之后都能袒露著胸膛開始嘮嗑。

    一人面紅耳赤，激動地跳了起來，將他手上端著的藥顛撒了一大半，卻還是掩抑不住內心的振奮：“我跟你們說！方才、就方才，大帥一槍就這么‘刷’地劃過去，那蠻子半張臉都開花了！”

    他周圍也為了一圈人興致勃勃地聽故事，講故事那人非常得意，畢竟被大帥救了性命的人還挺不少的，他仗著新鮮出爐，也是博得一眾熱淚掌聲：“那寒光乍現！我只依稀記得驚馬高高抬起前蹄！大帥背光立于馬背之上、長發飄逸！”

    “好??！”

    “大帥！大帥威武！”

    陸驍掀開軍醫所營帳的簾子走進來就正好聽到了這話，不由地又退了半步回去，見外面烏云密布，覺得可能要春潮帶雨晚來急，并未有天光乍現，反倒一片陰翳，很是好奇那“背光”從何談起。更何況，大帥本人也已經是灰頭土臉小半個月了，哪里還有什么長發飄逸？！

    想到大帥，他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熟門熟路地走到楊軍醫的面前，喊道：“楊叔！”

    楊軍醫正一邊看著小伙子們手舞足蹈地講故事，一邊分了半神搗鼓自己的藥包，見到陸驍來了也就抬了抬下巴，道：“喲，看來是真的打完了！”

    陸驍笑了笑：“來拿藥?！?/br>
    楊軍醫頷首，將手上的這包藥快速打包好，又抬頭看了一眼藥柜上頭貼著的草紙，道：“嘿！陸副將你今兒個的藥能停了！”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上的藥包，笑道：“看來這包藥與你無緣了哈！”

    陸驍微愣，隨即才反應過來。

    楊軍醫道：“昨兒個我看你的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藥今天就停了吧。以后看來大帥從城樓上下來之后，再也不用天天催你來吃藥！”他拍了拍陸驍的肩膀，嘖嘖道：“沒想到咱們威風凜凜的陸副將居然怕苦？！啊哈哈哈哈！”

    陸驍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他那日救下穆以晨之后也是受了不輕的傷，用穆以晨一樣昏昏沉沉地也有小半個月。

    天意弄人，他挺了下來，穆以晨……沒能熬過去。

    陸驍醒來得知穆以晨過世的消息之后，幾度想要跟隨穆以晨而去，好幾次差點兒都攔不住了！直到最后是穆以安親自過來，把他架在脖子上的刀取了下來。

    陸驍在穆以安面前大哭出聲，在她身前不知道磕了多少次頭謝罪。氣得穆以安也跟著他一起跪著，揪著領子將陸驍拉了起來，吼他，才將他吼清醒了。

    穆以晨出事，陸驍自覺有愧，愧于小姐的囑托。

    穆以安卻根本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她一咬牙，抱著陸驍的脖子，咬住嘴唇，吞下喉頭的腥澀，不再提及一句穆以晨的死亡。

    仿佛這樣掩耳盜鈴的逃避，她的大哥就能跟她一起回家。

    陸驍不由自主又想起了穆以安，思緒萬千。直到楊軍醫喊了幾聲他才回過神來。悄悄附耳對楊軍醫道：“此次過來，其實還是跟你拿點金創藥什么吧！一會兒你別作聲，悄悄去一趟帥帳去?！?/br>
    楊軍醫的聲音也低了下來，皺眉道：“又受傷了？”

    陸驍無奈地點了點頭，道：“好歹是姑娘家，很多事情不大方便，自個兒臉皮也薄，覺得說自己受傷丟臉，說什么都不愿意過來。還要勞煩你跑一趟?！?/br>
    楊軍醫擺擺手，道：“本就是該跑的，大帥情況特殊。如今軍中、甚至整個大殷，除了倚仗陛下也就只能倚仗她了?！彼钌顕@息一聲，道：“泱泱大殷，竟然讓兩個姑娘出來抗天下，也不知是譏諷還是胡鬧了?！?/br>
    陸驍眼神深邃：“可這兩姑娘，才是大殷真正的希望啊……”

    “是啊……”楊軍醫深吸一口氣，終于整理完自己手頭上的東西，拿上了藥箱，道：“走吧，我跟你去帥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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