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玉露(作者:白芥子) 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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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陡然拔高了聲音,激動道:“后頭傳出鐵礦之事,妾身越想越不對勁,陳文炳他絕對知曉這些事情,是他利用了老爺!老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替死鬼,妾身先前是不敢說,可如今公主殿下您都查到之前的事情了,您去查陳文炳吧,他才是最該死的那一個!” 陳文炳? 謝徽禛回想著初來這里時在接風宴上見過的人,瘦高書生樣,為人低調不惹事,竟是他么? 柳氏不斷磕頭求饒:“求公主殿下明鑒,老爺罪該萬死,可他已經死了,陳文炳才是主謀,老爺只是被他唆使糊涂了才鑄成大錯,妾身的兒女對這些事情皆不知情,求殿下開恩,看在老爺已自我了結的份上,饒他們一命吧!妾身也愿意抵命,只求開恩放過妾身兒女!” 謝徽禛沒心思聽這些,吩咐人將已然失態的柳氏帶下去,他再又叫人來將事情立刻稟報去官邸太子那。 蕭硯寧從里間出來,神色有些凝重:“方才她說的……” 謝徽禛道:“駙馬不用擔心,現下至少有線索了,讓欽差繼續去查便是?!?/br> 蕭硯寧問他:“宴會還要辦嗎?” 謝徽禛:“自然要辦的,事情還沒結束,做戲也得做全套,說不得宴會上還能打聽到些有用的消息?!?/br> 說罷便不再提這些事情,謝徽禛后退一步,打量著蕭硯寧身上穿的駙馬常服,很是滿意,笑道:“一會兒駙馬隨本宮一塊出去,定會羨煞那些命婦們?!?/br> 蕭硯寧避了開他目光:“公主說笑了,有何好羨慕的?!?/br> 謝徽禛道:“怎不會?那些人的丈夫有誰比得上駙馬這般英俊倜儻,駙馬這般樣貌的,可不叫人艷羨本宮?!?/br> 蕭硯寧更不知能說什么,好在謝徽禛笑過便算了,讓他稍待,進去了里頭梳妝換衣裳。 蕭硯寧略松了口氣,站在外頭等,隔著層層疊疊的紗簾,瞧見里頭公主衣裙隨風散開的飄逸姿態,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非禮勿視。 巳時末,各府命婦陸續到齊,后園里正熱鬧,女眷們交際應酬,歡聲笑語不斷。 身后是鮮花簇簇,又有潺潺溪流和瀑布跌水,水聲悅耳。 謝徽禛帶著蕭硯寧一出現,眾人便齊齊上前行了禮,雍容華貴如公主自不用說,駙馬爺這般英俊兒郎則更叫這些婦人們歡喜,紛紛將目光落向他。 蕭硯寧年紀小,這些命婦女眷們大多能做他長輩,因而沒什么顧忌,恭維著謝徽禛的同時也不忘了夸贊蕭硯寧,或許還有暗自遺憾的,惋惜他早早娶了公主,要不可當真是十足的佳婿人選。 也有跟隨家中長輩前來長見識的小娘子們,偷眼打量蕭硯寧,不敢看得過于放肆。 被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再聽著各樣的恭維聲音,蕭硯寧十分不適,跟在謝徽禛身后幾乎沒開過口。 謝徽禛倒是游刃有余,這樣的女眷圈子里的應酬他在京中時就參加過無數次,深諳其中之道,周旋當中不需費什么心思,隨意幾句話便能將話題引向他感興趣的事情,且賓主盡歡。 晌午時的酒宴也設在這里,看出蕭硯寧不自在,謝徽禛沒讓他久待,叫他先回去寢殿里。 蕭硯寧尷尬道:“宴席尚未結束,臣還是留下來陪著公主……” “不必了,你先回去寢殿吧,”謝徽禛笑吟吟道,“這里人太多了,叫她們知道你是本宮駙馬就行了,不必一直待這里給人看?!?/br> 他也不高興蕭硯寧一直被人盯著看。 再又道:“回去吧,歇會兒,免得你在這里不自在?!?/br> 謝徽禛這么說了,蕭硯寧便不再堅持,起身先退了下去。 謝徽禛與人繼續說笑吃酒,園子里還搭了戲臺,請了這邊最有名的戲班子在臺上唱戲。 幾個身份較高的命婦圍坐在謝徽禛身邊,其中也有陳文炳家的夫人與老夫人,看著都是老實本分的,謝徽禛隨便問了幾句她們家中事情,回答的也是規規矩矩,挑不出錯。 謝徽禛笑了笑,移開目光,又去與其他人說話。 臺上咿咿啊啊唱到高潮段落,命婦們聽得正高興,變故就發生在肘腋之間。 那揮著彩袖的旦角手掌間陡然多出柄短劍,飛身而起,在命婦們的尖叫聲中踩著桌椅甚至是誰人的肩膀,遽然躍至謝徽禛身前,劍尖猛刺向他。 謝徽禛反應極快地一揮手,面前杯碗盆碟一齊飛出去,擋了這一下。 再一個旋身而起,避開了對方刺過來的第二劍。 周圍頓時一片人仰馬翻,女眷們尖叫著四處躲閃,越是驚慌場面越是混亂。 謝徽禛身邊內侍婢女撲上去想擋開刺客,無一不被挑開踹飛,因今日招待的都是女眷,更沒有侍衛在場,混亂中只看到那刺客手持利劍追擊謝徽禛,而謝徽禛手無寸鐵,輕易無法將人拿下,折了支樹枝與之周旋應對,竟也沒落下風。 他二人很快糾纏到了溪水邊上,前后踏進了溪流中,溪水只有腳踝深,但身后是從高處落下的瀑布,一時間水花四濺,二人皆是渾身濕透、狼狽不堪,仍在纏斗中。 刺客最后一劍猛刺向謝徽禛的咽喉,周遭驚呼聲四起,謝徽禛不慌不忙地仰身避開,再速度極快地轉身一腳橫掃出去,那刺客注意力全在自己劍尖上,這一下避不開,狠狠向前跌去,一邊膝蓋砸地,劇痛襲來,那柄劍也脫了手,跌落溪水中。 短劍易手,謝徽禛一腳狠狠踩住刺客的背,劍刃橫上了他脖子。 四周驚慌失色的女眷和宮人這才看清謝徽禛模樣,釵環零落、頭發散亂,妝容被水沖去,露出原本凌厲分明的面容輪廓,進入二月后天氣轉暖他只著了一條薄裙,此刻被水澆得濕透緊貼身上,身體線條必現,胸前一馬平川,分明就是男兒身! 眾人驚詫萬分,驚呼聲再起,蕭硯寧與一眾侍衛匆匆趕來,原本焦急萬分的蕭硯寧驟然頓住腳步,同樣看到了面前這一幕。 謝徽禛抬頭,眉目冷厲壓著戾氣,對上溪邊蕭硯寧錯愕萬分的雙眼。 -------------------- 太子:社死。 第46章 不許較勁 眾目睽睽之下,謝徽禛鎮定站直起身,收了劍,侍衛上前接手那被他制服了的刺客。 周遭的女眷們已紛紛從震驚中回過神,各自移開眼不敢再看濕身了的謝徽禛,面紅耳赤、十足尷尬。 謝徽禛從溪流中趟出來,立刻有內侍上前將斗篷披到他濕透的衣裳上,謝徽禛站在原地,看向離他幾步之遙的蕭硯寧。 四目對上,蕭硯寧眼瞳輕縮了縮,這才似如夢初醒,眼里第一次浮起謝徽禛看不懂的情緒。 謝徽禛輕蹙眉,剛要走上前,身后又響起驚叫聲,他回頭看去,是那刺客方才竟趁人不注意一躍而起,撞向押著他的侍衛手中的劍,當場抹了脖子。 幾個侍衛趕緊伸手去探刺客的鼻息,已經沒了氣息。 謝徽禛頓時冷了臉,沉聲下令:“將戲班子里的人全部押下,嚴加審訊,今日所有來此的賓客暫留別宮中,待事情查過再說?!?/br> 他用的是本來的聲音,不再掩飾。 蕭硯寧在那一瞬間用力握緊了拳頭,手指深掐進掌心里。 交代完事情,謝徽禛提步走向蕭硯寧,在他靠近過來時,蕭硯寧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低下頭。 謝徽禛收住腳步,目光落在蕭硯寧臉上頓了頓,仿佛嘆息一般:“先回去再說吧?!?/br> 回到公主寢殿,進門時蕭硯寧腳步趔趄了一下,走在他前邊的謝徽禛立刻回手扶住了他,蕭硯寧卻迅速縮回手,像碰著什么燙手的山芋,避開他的視線小聲道:“臣失態了,殿下恕罪?!?/br> 謝徽禛看著他,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先進了門。 內侍來問謝徽禛是否需要沐身,謝徽禛吩咐道:“你們先退下去,一會兒再說?!?/br> “殿下還是先沐身吧,”蕭硯寧道,他垂著眼,并不看謝徽禛,“您身上這樣,不成樣子?!?/br> 謝徽禛擰眉:“硯寧……” 蕭硯寧沉默不語。 僵持片刻,謝徽禛到底妥協了,提醒他:“你就在這里稍待片刻,別離開?!?/br> 蕭硯寧退開身,謝徽禛心下嘆氣,只得先去了浴房。 人走之后蕭硯寧寬大衣袖下一直緊握住的拳頭才驟然松開,用力閉了閉眼。 身后內侍猶豫提醒他:“世子爺,您先坐會兒吧,奴婢給您奉茶來?!?/br> 蕭硯寧沒理人,脊背挺得筆直就站在那里,仍垂著頭,緊縮起的心臟讓他分外難受,腦子里有無數混亂的聲音,唯獨沒有思考的能力。 謝徽禛沒多久便又回了殿中來,沐身之后換回了男裝,頭發還披散著,臉上的妝容已徹底清洗干凈,再無半分公主殿下的顏色。 蕭硯寧仍不愿看他,垂首道:“殿下既已無事,臣便先退下去了?!?/br> 謝徽禛沒應,沉眸看著面前人,殿中宮人已盡數退出去,偌大的宮殿內唯有他二人。 相對無言許久,謝徽禛的目光落向蕭硯寧身后,殿外進來的日光在他身后地上拉出一道長影,襯得蕭硯寧單薄的身形竟似有些可憐。 謝徽禛心情復雜難言,更多的是心疼,半日,他重重一嘆,道:“硯寧,我們好好說話吧,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問,我全都告訴你,絕不再騙你?!?/br> “騙”字從謝徽禛嘴里說出口,蕭硯寧仿佛被打擊到了一般,頹然閉了眼。 原來之前謝徽禛確實在騙他,在他痛苦難堪,為了他們之間的關系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的時候,謝徽禛其實一直在騙他。 謝徽禛見他這副反應,只得自己說了:“樂平就是我,我就是樂平,沒有什么雙生子,從一開始就只有我一人,父親當年為保住我性命,對外說我是女兒身,先帝也不知情,還給我封了郡主,并給我們指了婚,小時候去找你玩,也是因為你是我的未婚夫,所以想看看你是什么樣的人,我們分開后我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恨不得自己真是女兒身,能名正言順地嫁給你?!?/br> 蕭硯寧也不知聽是沒聽,始終低著眼不吭聲,謝徽禛繼續說下去:“所以我與父皇說要履行婚約,父皇給了我一年時間,若不能打動你,便讓我放過你,我知道你的性子,最是正經循規蹈矩,我想要你,只能用這樣的非常手段,先占著你妻子的位置,免得你家里人給你說其他的親事,我不是個好人、心思狹隘,逼著你要你在我與公主之間做選擇,是想確定你喜歡的是我本人,而非女兒身的我,更非身為你妻子的我?!?/br> “我本想等回京之后,你與公主提了和離,便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沒曾想出了今日這樣的意外,猝不及防提前讓你知道了,知道了便也就知道了罷,硯寧,你不必想太多,我還是我,和以前是一樣的,我對你的心意始終都是真的?!?/br> 謝徽禛話說完,最后一個字音在空蕩蕩的宮殿里回蕩。 蕭硯寧依舊沉默。 等了片刻謝徽禛走上前,試圖伸手去拉他。才碰到蕭硯寧袖子,他已退開身,仍是那句:“殿下若無其他事,臣便先退下了?!?/br> 謝徽禛皺眉:“硯寧,你一定要這樣嗎?” 蕭硯寧堅持道:“請殿下準許臣先行告退?!?/br> 謝徽禛看著他,蕭硯寧低首拱手,恭恭敬敬,垂著的眼睫卻在微微顫抖,昭示著他心中的不平靜。 “不想見我?”謝徽禛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慢慢道,“生氣了嗎?” “殿下恕罪?!笔挸帉幍?。 謝徽禛問他:“我恕了你的罪,你能恕我的罪嗎?” 蕭硯寧不想接話,謝徽禛永遠是這樣,像是在示弱,其實在逼迫他。 他以為他已足夠了解謝徽禛,到頭來還是假的,這半年多以來的一切,都是謝徽禛以一己之力構造出的假相,他被耍得團團轉,被謝徽禛當做傻子一樣戲弄,他的那些難過和糾結,其實根本不值一提。 難怪謝徽禛一直說他是傻子,他確確實實就是個傻子,傻得可笑。 “硯寧……”謝徽禛再次喊他。 蕭硯寧只有同樣的一句:“請殿下容許臣先行退下?!?/br> 謝徽禛問他:“你要退去哪?” 蕭硯寧怔住。 他要退去哪?謝徽禛就在這里,他能退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