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玉露(作者:白芥子) 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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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硯寧回去自個屋子里,內侍伺候他更衣,也瞧見了他脖子上的印子,蕭硯寧皮rou白,那印子顏色又深,兩日過去依舊鮮艷如初:“世子爺,您這是……” 蕭硯寧抬手按了按脖子,一搖頭,不想再提。 他夜里沒睡好,天未亮便睜了眼,聽著外頭淅淅瀝瀝的落雨聲發呆。 守夜的下人聽到動靜,進來問他是否要起夜,蕭硯寧披上外袍起身,去窗邊推開半面窗。 落了一夜的雨已經停了,檐下的宮燈映著庭院中斑駁的影子,鼻尖有淡淡花香縈繞。 天色稍亮了些許時,蕭硯寧走出屋門,身后內侍趕緊將擋風的斗篷為他披上,勸他道:“世子爺,還早,天冷呢,還是回屋去吧,您的風寒才剛好,別又病倒了?!?/br> 蕭硯寧駐足庭院中,目光落向身前一株剛開的秋花,淡聲問道:“你們怎知我先前在宮里染了風寒?” 內侍回:“昨夜您回屋后公主殿下派人來說的,交代奴婢們夜里好生伺候您,萬不能再讓您著涼了?!?/br> 蕭硯寧心頭微動,聲音極輕地又問了一句:“是么?” “可不是,”他的內侍高興道,“奴婢們都覺得公主殿下其實很關心世子爺您,對您是極好的?!?/br> 愣神片刻,蕭硯寧輕輕“嗯”了聲。 謝徽禛在辰時二刻起身,梳妝時下頭人進來稟報,說是駙馬過來了,他挑揀著發飾,隨口吩咐:“請他進來?!?/br> 蕭硯寧進門來,手里捧著一束剛摘下的鮮花,尚有晨露滾動其間。 謝徽禛瞅見笑問他:“駙馬這般好興致,一大早便起了去摘花了?” 蕭硯寧:“早起看到這些花不錯,摘了些來送給公主,不知道能不能入公主的眼?!?/br> 謝徽禛饒有興致地接過去,輕嗅了嗅,叫人拿了個花瓶來:“駙馬有心了?!?/br> “應該的?!笔挸帉幮÷暤?。 他見謝徽禛一直在挑揀珠釵,揀起案上一支碧玉簪,遞到謝徽禛面前:“這支挺好看的,公主不妨試一試?!?/br> 謝徽禛略略意外,抬眼見蕭硯寧面有羞赧、不敢看自己,笑了笑:“你幫本宮戴?!?/br> 蕭硯寧紅著臉,將那玉簪插入他烏發間。 謝徽禛對鏡細瞧了瞧:“挺好看的,駙馬眼光真不錯?!?/br> 再又看向身側蕭硯寧:“脖子上的印子消了不少?!?/br> 蕭硯寧仍有些尷尬:“昨夜熱敷過后好多了?!?/br> “嗯,”謝徽禛點頭,“一會兒抹點脂粉遮了,便不會叫人看出來?!?/br> 他目光落回鏡中,戴上耳墜,繼續提醒身邊人:“再有下次,你若真不愿意,也可以試著反抗,就算不能叫太子停下,好歹讓他收斂些,別將印子弄在這么顯眼的地方,又或是與他說些軟話,別太執拗了,你自己也討不著好?!?/br> “他那人,也是吃軟不吃硬的?!?/br> 蕭硯寧沉默應下,目光觸及謝徽禛艷麗奪目卻又無甚波瀾的面龐,心頭那一點冒頭的歡喜好像忽然又淡了。 “……臣,知道了?!?/br> 第13章 是謝徽禛 申時過后,他二人乘車去往蕭王府。 昨日收到公主府的回信,徐氏便忙著張羅起來,連家宴的菜色都親自過目了,唯恐招待公主不周。 謝徽禛還帶了禮來,都是些吃喝之物,卻叫蕭王夫婦眉開眼笑。 趁著宴席開始前,蕭衍績將蕭硯寧叫去書房,問了問他在東宮當差之事,蕭硯寧挑著能說的說了,蕭衍績聽罷嘆氣:“既是陛下讓你去的東宮,便不用顧慮太多,你好生當差就是,切不可因駙馬的身份在東宮拿喬自傲,萬事以太子殿下為先,與其他同僚也處好關系,別過于張揚也別叫人看低了?!?/br> 蕭硯寧低頭道:“兒子省得?!?/br> 蕭衍績拍了拍他肩膀:“殿下脾性頗好、文韜武略,你跟著他,近朱者赤想必也有益處?!?/br> 蕭硯寧到嘴邊的話猶豫之后到底沒說出口:“……嗯?!?/br> 父子倆說了幾句話,徐氏也派人來將蕭硯寧叫去,問的卻是他與公主的私事。 “你和公主相處得好嗎?不聽你親口說我這心里總是不踏實,明明是我兒娶媳婦,我這感覺卻跟又嫁了個閨女出去一樣,總怕你在公主府里會受了委屈……” 徐氏言語間滿是擔憂,蕭硯寧寬慰她:“母親,公主很好,我們相處得也很好,您不必擔心這些?!?/br> 徐氏打量著他的神色,瞧不出什么異樣,算是信了;“可不巧陛下要你去東宮當差,十天半個月才能回府一次,你和公主才剛成婚,聚少離多感情難免生疏,你得抓緊了,早些添個孩子便好了?!?/br> 蕭硯寧干巴巴地接話:“我知道,母親放心?!?/br> 徐氏:“你也別嫌我啰嗦,我知道這事急不來,你jiejie成婚三年了肚子都沒動靜,在婆家日子想必不好過,她那性子又總是報喜不報憂的,我擔心你也這樣,你是男子,可你娶的是天家公主,日子又能好過到哪里去?!?/br> 蕭硯寧:“母親多慮了?!?/br> 說到后面徐氏大約也覺得沒什么意思:“罷了不提這些了,你明日又要進宮,帶幾壇酒去吧,自家莊子上產的二十年的好酒,無論是孝敬殿下還是送你那些同僚,都拿得出手,你資歷淺,無論對上對下都客氣周到些,免得叫人說你不懂禮數?!?/br> 蕭硯寧應下。 謝徽禛這會兒正在花廳里與蕭氏女眷們喝茶閑聊,他倒半分不覺尷尬,女子身份也并非全無好處,許多事情男人們不知道,后宅女眷口口相傳,卻能聽來不少秘辛之事。 有人說起她們大姑娘嫁去的那英國公府,說前些日子在一個女眷聚會上見到那位英國公夫人,頭上戴了顆碩大的極品走盤珠做的簪子,很是奪目,將其他人都比了下去,便有小媳婦好奇問道:“不是聽聞去歲淮河漲水,英國公府在那邊的莊子和鋪子都遭了莫大損失,家中入不敷出,還要他們家老夫人開私庫添補家用嗎?怎的如今竟又闊綽了起來?” “可不是,還不只是英國公夫人,我這幾次見到他們家那些姑娘,各個頭面首飾衣裳的都換了上好的,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出手闊氣,說不得是她們家在哪里又發了筆橫財呢?!?/br> 余的人議論紛紛,這英國公府謝徽禛是知道的,當年逆王謀反、先帝病重,無數世家受牽連,英國公府哪頭都不沾得以保全下來,但也因此沒有跟上當今陛下的趟,家里沒能受到蔭庇,子嗣又無大的出息,一大家子人坐吃山空,后頭便逐漸沒落下去。 蕭王府大姑娘嫁了英國公世子,婚事也是從小定的,蕭衍績本是看中英國公府這明哲保身的做派,不曾想這一家子其實是爛泥扶不上墻,那英國公世子二十好幾了,剛成親那會兒倒是向朝廷討了個差事,可即便是個閑差也被他犯事弄丟了,還差點牽連了家里人,蕭衍績每每提起這事,也是唉聲嘆氣自覺看走了眼。 謝徽禛擱下茶盞,聽著女眷們的說笑聲,若有所思。 后頭便在這王府里吃家宴、賞月,蕭硯寧與謝徽禛共坐一張小桌,蕭硯寧將月餅切成小塊,送到謝徽禛碗碟中,謝徽禛看向他,蕭硯寧垂著眼,專注在剝橘子,剝好自己卻不吃,也遞給他。 謝徽禛問他:“為何自己不吃?” 蕭硯寧小聲道:“公主吃吧?!?/br> 謝徽禛:“本宮不想吃這個,喝酒嗎?” 蕭硯寧一抿唇,拎起酒壺,將他倆的茶水換成酒。 桂花酒十分香甜,謝徽禛一杯酒下肚,面不改色,蕭硯寧又給他添了一杯:“公主的酒量比臣的好?!?/br> 謝徽禛笑了笑:“我剛看王妃還叫人給你備了幾壇酒?你又不會喝,拿這個做什么?!?/br> 蕭硯寧解釋:“母親說讓臣帶進宮,孝敬太子殿下,再送幾壇給同僚?!?/br> “王妃思慮得周到,”謝徽禛笑問,“那酒好喝嗎?” 蕭硯寧:“一喝便醉了,公主就喝這個吧?!?/br> 謝徽禛不以為然:“本宮酒量比你好,你才是一喝便要醉了?!?/br> 蕭硯寧抿了一口酒,他面上已然有了薄紅,確實看著像要醉了。 謝徽禛將他的酒換回成茶水:“還是喝茶吧?!?/br> 蕭硯寧怔了怔:“可……” 謝徽禛:“駙馬心情不好么,怎還借酒消愁了?這倒是不像駙馬了?!?/br> 蕭硯寧低了頭:“沒有?!?/br> 謝徽禛想了想道:“早起看著分明還挺高興的,是因明日又要入宮了,心里不情愿?” 蕭硯寧:“……不是,入宮當差是臣的本分,沒有什么不情愿的?!?/br> 他只是有些疲憊而已,不想讓父母失望,卻又不能讓妻子滿意,面對皇太子殿下更無所適從,好像怎么做都不能盡善盡美。 謝徽禛盯著他神情,片刻后移開眼:“再坐會兒我們便回府去吧?!?/br> 蕭硯寧點了點頭:“好?!?/br> 翌日,蕭硯寧仍是一大早便入宮。 今日是常朝日,謝徽禛早起上朝去了,他沒碰上人,暗自松了口氣,先去劉綱那里送了酒,再回到東宮值房,聽屬下稟報了這兩日的瑣碎事務,之后一個上午都在處置事情。 晌午謝徽禛被留在皇帝寢殿那邊用午膳,午時末才回東宮,歇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又有太傅來講學,一直到申時二刻,去演武場練武。 蕭硯寧被叫過去時,謝徽禛正在靶前練箭,前幾日蕭硯寧已經見識過他于高速奔跑的馬上射箭的本領,今日再見他隨手放箭便能箭箭命中紅心,更覺這位儲君殿下別的不說,本事是真的不錯。 蕭硯寧上前見禮,謝徽禛目視前方靶心,叫人將靶面又往后移了十步:“回來了為何不主動來見孤,非要孤派人去叫?” 蕭硯寧:“……臣怕打攪了殿下?!?/br> 謝徽禛:“真是怕打攪了孤?” 蕭硯寧低了頭,沒再吭聲。 謝徽禛意味不明地嘖了聲:“世子現在不誠實了?!?/br> 蕭硯寧拱手就要請罪,被謝徽禛打斷:“免了?!?/br> 他不緊不慢地又搭上一箭,與身邊人道:“孤小時候在宮外長大的,沒正經學過這個,也懶得學,只想著玩,后頭認識了個小呆子,他人小力氣也小,根本拉不開弓,卻非要學這箭術,一次不行便拉十次、百次,手指磨出血也不肯放棄,孤見他那樣,實在汗顏,這才跟著他認真學起來?!?/br> 謝徽禛話說完,一箭放出,又一次中的。 蕭硯寧愣在當下:“……是殿下?” 謝徽禛回頭沖他一笑,眉目在秋陽下灼灼生輝:“是孤?!?/br> 蕭硯寧呆看著他,怔怔無言。 蕭硯寧七八歲大時,在城外的王府別莊中養病,獨自在那住過很長一段時間,那一帶有很多達官貴人的私莊,他就是在那里認識了年少時唯一的玩伴。 那個只比他大半歲的小郎君每日陪他一塊念書練武,閑時帶他爬山游船、逛集市廟會、認識新鮮的玩意,很多家里不讓做、他也不敢做的事情,都是那小郎君帶他一起做的。 半年后那人搬去別處,走時說有一日會來找他,他當了真,日夜盼著,直至漸漸失望。卻不曾想在十年后的今日,是面前這位儲君殿下笑著說,是他。 那個人,是謝徽禛。 謝徽禛沒多解釋,他那時,只為去看他的小夫君而已。 將手里的弓遞給蕭硯寧,謝徽禛提醒他:“你試試?!?/br> 蕭硯寧回神,上前一步,試著拉了拉弓弦,謝徽禛用的這柄弓比他平日所練要重不少,他臂力不行,拉開頗為艱難,握著弓的那只手已在微微顫抖。 身后貼上另一個人的溫度,謝徽禛一手托住他后手臂,一手搭在他握住弓柄的手背上,輕輕覆住。 溫熱呼吸落近,蕭硯寧微微紅了臉,謝徽禛在他耳邊說:“專心些,瞄準了?!?/br> 蕭硯寧斂回心神,幾乎屏住了氣息,目視前方靶心,他能聽到耳邊謝徽禛呼吸的聲音,合著他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