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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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四十分鐘后,抵達大廈停車場,電梯上十六樓。 迎面是開闊明亮的大廳,四位年輕漂亮的前臺坐鎮,左邊翼聲教育,右邊翼聲科技,分屬同一家公司兩塊不同的業務,占了整層樓。 簡單利落的設計風格,大面積運用暖色調,視覺上舒適通透。 程總好。 程總。 程蘇然踏出電梯,迎著眾多問候聲走向辦公室,對小孟說:去業務部把客戶資料拿給我。 她推開大門,走到沙發邊坐下,閉眼揉著眉心。 沒兩分鐘,小孟捧著平板回來了。 程總,資料。 程蘇然接過來掃了兩眼,而后目光定格在會議地點上。 客戶是個小眾奢侈品牌,ETERNO,總部位于意大利米蘭,中國區總公司在江城,下周三中國區總公司將在云錦麗華酒店舉行為期三天的商務會議,與會人數兩三百,晚上還有宴會,需要英語、意語、法語三門語言的同傳譯員隨行。 云錦麗華酒店 程蘇然緊盯著這個名字,一遍遍默念,腦海中接連閃過零碎的畫面。 電梯,套房,水晶燈,昏暗的房間還有蛇一樣的女人。 她手不由得發抖。 程總,你冷嗎?小孟關切地問。 程蘇然恍惚回神,恢復了正色道:沒事。她拿出手機,搜索品牌名字,大片百科資料入眼。 品牌資料很詳細,程蘇然在一串串令人眼花繚亂的字母里尋找,生怕尋到那熟悉的拼音,足足找了三遍,確定從創始人到高管全部都是外國人名,這才安心。 巧合,只是巧合。是她神經過敏了。 讓業務部重新聯系客戶,再安排一次電話面試,我親自去。她放下手機說。 即使她是老板,也要走流程。 客戶是有誠意的,只不過若是再無法匹配到最合適的譯員,就要另尋下家了。只要能拿到這筆單,對程蘇然來說,親自上陣也沒什么,自己賺的錢和公司賺的錢,最后都是入她的口袋。 電話面試安排在下午兩點,計劃半小時,但實際上程蘇然只與對方聊了七八分鐘,就敲定了現場面談的時間。 好的,四點鐘見。 客套完,程蘇然掛掉了電話,踱步到窗前。 濱江兩岸,高樓林立,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水面穿梭,岸邊游人如織,景色多年未變。 而今已物是人非 大學畢業前夕,程蘇然放棄了自費留學的想法,轉而參加了外交部翻譯遴選考試,成為那一屆法語系畢業生中唯一成功考入外交部翻譯司的人。 然后就是簽訂合約,公派去專業語種國家進修。 她去了巴黎高等翻譯學院,一年后拿了授課型碩士學位,期滿回國,正式開始了在外交部翻譯司的工作。 沒有國際會議、不隨領導出訪時,翻譯司每天的工作就是聽、BBC等外媒新聞,大家邊聽邊復述新聞內容,然后以小組方式做同傳和交傳練習,從早晨到傍晚,高強度,不停歇。 雖然只是個小小翻譯,但在外交場合代表著國家形象,既不能張揚,也不能畏縮,久而久之,程蘇然整個人被打磨得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然而她很快就厭倦了這種生活。 像身處密不透風的盒子,累,沉悶,壓抑,精神高度緊張。 她覺得自己該是翱翔天空的飛鳥,該是馳騁原野的烈馬,不該坐在平路一眼望到人生盡頭。她還覺得,自己的家不在首都,該在江城。 于是兩年后,她提出了辭職,扔掉了這個別人眼里的金飯碗。 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由于是在合約期滿前辭職,算違約,程蘇然支付了一筆違約金,三年內被限制出境。 從此她開始了自由職業之路。 外交部出身的履歷十分漂亮,加上她本身實力夠硬,圈子內也認識了不少人,幾乎不用擔心沒工作接。一場同傳會議按天算,兩個月內,她的價格就從一萬二漲到兩萬。 每個月接一場會議就足夠養活自己,過上精致的小資生活,但如果人生僅僅止步于此,辭職也就沒有了意義。 她心里有股執念。 要賺更多錢。 去年,程蘇然與圈內認識的一個朋友合伙創業,成立了翼聲。公司誕生之初,全部員工包括她們在內只有八個人,僅一年時間,業務類型從翻譯培訓拓展到高翻中介,規模也逐步擴大,涵蓋整個華東南大區。 勤懇經營公司的同時,她也依然像自由職業時期那樣,接很多會議,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 現在她有了屬于自己的兩百萬。 不知不覺五年了 一陣手機鈴聲突兀地打斷思緒。 是聞若弦。 她的好友兼合作伙伴。 喂? 然然,你落地了嗎?電話里傳來女人溫和柔婉的聲音。 程蘇然綻開笑容,好像對方能看見似的,嗯,已經在公司了,處理點事。她的笑臉映在玻璃上,生動明媚。 你這幾天出差挺累的,公司的事先別管了,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等我晚上回去給你做好吃的。 遵命,聞總。 兩人隔著手機哈哈笑起來。 程蘇然在辦公室午睡了一小會兒,醒來已經三點整,她吃了些點心,簡單梳洗收拾一番,化了個淡妝,出發去客戶公司。 這個月有十二場同傳會議,四場交傳會議,筆譯出版要定稿,工作安排基本已經滿了。而下周三、四、五本來是她計劃休息的日子,因這意外被打破。 老天都要她努力賺錢。 十五分鐘后,車停在ETERNO中國區總公司大樓前。 程蘇然不疾不徐地走進大門,向前臺表明預約,隨后跟在年輕女孩身后,乘電梯上樓。 她換了件藏藍色絲質襯衫,頸上戴著簡單的珍珠墜子,長發兩側勾在耳后,眉目精致,一絲不茍,由內而外散發出沉穩大方的氣質。 一路上經過的職員紛紛忍不住側目。 面談地點在會議室,程蘇然提前了十分鐘到,此刻室內空無一人,她在助理的指引下就坐,面前擺上了一杯水。 程小姐,請您稍等。 嗯。 程蘇然淡淡點頭,目光落在手中簡歷上。 外面隱隱傳來腳步聲。 不像是一個人。 隨后,會議室大門被推開,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率先進來。程蘇然抬眸,視線與他撞個正著。 空氣中彌散開十分熟悉的香味。 好像在久遠的記憶深處 香根鳶尾。 程蘇然心頭猛跳。 這味道來自男人身后 女人生了張骨感冷厲的臉,五官清淡,卻顯出鋒芒,柳葉般的眼睛長而不細,單眼皮,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長發披肩,紅唇濃艷,風情萬種。 一瞬間,四目相對,時光倒流至多年前夜晚,那張深深刻印在腦海中的臉。 與記憶中一樣,沒有絲毫變化,還是那雙森冷的黑眸,但又好像有一點變化,比記憶里更滄桑,復雜。 程蘇然渾身僵硬,手腳冰涼,卻又覺得有股熱血直涌上頭頂。 像是突然墜入記憶漩渦,被鋪天蓋地涌來的畫面環繞著,她奮力掙扎,靈魂一點點被撕裂,然后失去力量,徹底沉下去。 她嘴唇動了動,卻喊不出那個稱呼。 jiejie? 呵,不。 是江虞。 第78章 江虞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里,目光定在程蘇然臉上。 記憶如洪水般傾瀉,多年前,穿著粉色絲質睡袍顫顫巍巍在她面前小聲喊jiejie的女孩,剎那與眼前人重合。 她的心突地用力躍了一下,塵封在角落的悸動漸漸蘇醒 室內陷入詭異的沉默。 江總,這位就是翼聲的法語同傳譯員,程蘇然。西裝男開口介紹,打破了沉默,而后目光轉向程蘇然,程小姐,這是我們江總。 程蘇然平靜點頭,江總。 江虞沒反應。 江總?西裝男輕聲喊她,似乎察覺到了微妙的氛圍,視線在她與程蘇然之間流轉。 您和程小姐認識嗎? 不認識。程蘇然在江虞開口之前回答。 江虞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也沒回答,不動聲色地走到程蘇然對面坐下。 這次的商務會議由江虞全權負責,從發言內容大方向到會場布置小細節,一切方案流程她都必須親自過目和監督。與會人員主要來自中英法美意五個國家,翻譯在會議中有著相當重要的作用,總共三門外語,需要同傳譯員六人,每個語種兩人一組。 大公司的譯員行程基本排滿,小一點的公司魚龍混雜。這大半個月,江虞看了二十多人,最后在翼聲定下了四個,眼看就要湊齊,法語組卻找不到人。 今天這位據說是外交部出身。 江虞怎么也沒想到會是程蘇然她曾經的小金絲雀。 三人就坐,江虞平復下心緒,一瞬不瞬地注視著程蘇然,公事公辦的語氣道:程小姐,首先我需要向你解釋一下,要求面談是因為會議比較特殊,屆時有晚餐和宴會環節,任何在現場的人我們都要嚴加考量,希望你能理解。 原本聘請譯員是只需要電話面試的。 當然。程蘇然淡笑,眼里沒有絲毫波瀾。 她把手中文件遞過去。 江虞接下,目光似有不舍地從她臉上移開,微微低頭,垂眸翻看簡歷。 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證件照上亦是熟悉的臉,江虞心里那根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莫名興奮,帶著私念繼續往下看她想知道這些年小朋友經歷了什么。 大學畢業后考入外交部翻譯司,被公派至巴黎高等翻譯學院,一年后獲取碩士學位,在外交部工作期間多次擔任新聞發布會、總理記者會等會議翻譯,跟隨領導出訪別國,后來辭職從事自由翻譯, 創立了翼聲,有豐富的大型國際會議經驗 江虞內心掀起萬丈波瀾,久久不能回神。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 江總,有什么問題嗎?見她發呆,程蘇然出聲提醒。 江虞終于緩過神,合上文件,輕輕搖了下頭,說:沒有問題。而后停頓了一下,程總非常符合我們的條件。 西裝男投去疑惑的眼神。 江虞正要說話,程蘇然再次先她一步,解釋道:翼聲是我創立的。 江虞: 可是電話里你并沒有提到。西裝男滿臉震驚。 一聽這人是外交部出來的,他便立刻定下了面談時間,免得拖到明天。 程蘇然淡淡一笑:我認為能力比身份重要。 男人點點頭,也笑了笑,表示認同,又問了程蘇然幾個問題,聊聊過往工作經歷,然后拿出部分會議資料,要求她一分鐘看完后分別用英語和法語口頭復述。 江虞在旁邊靜靜看著。 從頭到尾,程蘇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從容不迫,認真專注,眉眼間沉靜溫良,卻并不給人柔軟的感覺,相反,她像一株高高立在雪夜的寒梅,傲然不可犯。 明明是熟悉的臉,看起來卻那么陌生。 大約進行了十分鐘,江虞這邊很滿意,正準備約定簽合同的時間,程蘇然卻說:這是我個人與貴公司的合作,所以報價與我們公司對外的統一報價不一樣,需要重新協商確認。 西裝男愣了一下。 程總報價多少?江虞直接問。 程蘇然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頁,調了個方向,平緩推到她面前。 上面按活動類型、難度、參會人數以及所需路途準備時間,清楚詳細地寫明了價格。 一天按八小時算,五百人以內會議,同傳三萬,交傳兩萬六,未滿八小時按八小時算,超過八小時每多一小時加七千。五百人以上會議,每項分別按比例增加,視具體人數范圍而定。 這報價著實有點高。 其實以公司名義簽合同也可以,但公司是她開的,中介費最后還是進她口袋,并且她現在依然是自由翻譯,這么做多此一舉,她也懶得麻煩了。 江虞注視著報價單,眼底流露出一絲欣慰。 仿佛自己親手放飛的雛鷹終于能在天空自由翱翔。 程總,價格方面我們希望能再商量一下。西裝男客氣道。 程蘇然嘴唇動了動,還沒來得及說話,江虞再次合上文件推回給她,干脆利落地說:不用商量,程總值得這個價。 她嘴角勾著淡笑,神情有幾分玩味。 程蘇然微愣,這話讓她想起了那段被包養的時光,想起了自己曾經那么卑微地喜歡著一個注定得不到的人,心忽而針刺般地疼。那些深埋的情緒伴隨著塵封往事爭先恐后涌出來 這個人就坐在她眼前。 像是在嘲諷她。又或許是她太敏感了。 所有關于江虞的事情都能踩在她的敏感點上。 盡管內心天崩地裂,程蘇然面上也依舊寡淡如水,只是笑了笑,達成共識。 在外交部那兩年,她隨同出席的外交場合比今天嚴肅百倍,一切以國家形象為重,容不下太多個人情緒,于是學會了什么叫不露聲色。 她不會再像從前一樣任由江虞看見自己的真實情緒 雙方談妥后,再次確認了一遍細節。 明天上午十點簽合同,程總覺得呢?江虞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似乎要將她看穿。 程蘇然泰然自若道:可以。 這時,擱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西裝男說了聲抱歉,起身出去接電話。 會議室內再度陷入沉默。 談完了公事,兩人相視無言,彼此目光膠在對方臉上,忽又纏繞在一起,無聲無息。 好久不見了。江虞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