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潮 第26節
如果是從前的苗嘉顏,這會兒估計早都已經坐在陳潮房間里了。 可這晚的他卻只能在自己房間里,看著陳潮的燈亮一會兒暗一會兒,前后猶豫了好半天,才起身站到窗戶邊問一問。 陳潮說不讓他去,苗嘉顏就不敢去了。 陳潮已經不住在這兒了,他們一年半沒有見過,再見面苗嘉顏就沒有立場再隨便過來敲他的門了。 可在陳潮又起來折騰了兩次之后,苗嘉顏還是過來了。 伸手進來拉開門,陳爺爺站在房間里警惕地問:“誰?” 苗嘉顏在窗戶邊小聲說:“是我,陳爺爺,我上樓找潮哥?!?/br> 陳爺爺說:“是小苗兒啊,去吧,門沒鎖?!?/br> 苗嘉顏拉開門,輕手輕腳地上了樓,他上去的時候陳潮還在廁所,正站在洗手池邊漱口。 苗嘉顏沒直接過去,上了樓先遠遠地弄出聲音,叫了聲“潮哥”。 陳潮沒聽見,苗嘉顏于是走近了點叫了一次,緊跟著馬上說:“是我,苗嘉顏,你別嚇一跳?!?/br> 陳潮發燒反應慢半拍,還沒來得及下一跳已經聽見了后面的話。陳潮啞著嗓子詫異地問:“你還沒睡?” “沒,你把藥吃了吧……我看你一直折騰?!泵缂晤伇е乇?,手腕上套著裝藥的塑料袋,輕聲說。 這茬病毒感冒苗嘉顏之前也得了,才剛好了沒幾天。 他帶過來一盒退燒藥,還有一盒沖劑。 用保溫杯蓋沖了半杯,苗嘉顏邊晃邊說:“不知道水還夠不夠熱了,應該能沖開?!?/br> 陳潮圍著被子坐在床邊,這么裹著看起來很傻,一看就是個病號,看起來還挺脆弱。 苗嘉顏睡衣外面直接套了件羽絨服,穿著棉拖鞋?;瘟税胩斓臎_劑遞過來,陳潮從被子里伸出只手接過來,喝了。 杯底還有些沒沖開的顆粒,苗嘉顏又倒了個杯底的水,晃晃讓他喝了。 “這次感冒特別難受,你這幾天別亂吃東西了?!泵缂晤仈Q上杯蓋,和陳潮說,“藥和水都放你這兒吧,你要是不舒服就喝點熱水,能好些?!?/br> 陳潮折騰得已經沒精神了,臉色泛著病態的白,坐在那兒不知道在想什么。 苗嘉顏看著他把藥吃完了,說:“你趕緊睡吧……我回去了?!?/br> 他說完轉身就要走,陳潮開口說:“別折騰了,你就在這兒吧?!?/br> “我不、不了……”苗嘉顏結巴了下,回頭卻沒敢看陳潮,“你快睡吧潮哥?!?/br> 苗嘉顏是真的沒想多留,開門就走了,陳潮喊了聲沒叫住他。 苗嘉顏在兩個院子間來回開門鎖門輕車熟路,夜里十二點多,他帶著滿身涼氣回到房間,脫了羽絨服趕緊鉆進被窩。被窩晾了這么半天已經涼透了,苗嘉顏把被子在自己身上嚴嚴實實卷了個被筒,一直遮到鼻尖。 小腿和腳踝凍得冰涼,苗嘉顏呼了口氣,今年冬天真的很冷。 第二天一早陳廣達晃晃悠悠來兒子房間叫起床,眼看著兒子這狀態不對,陳廣達俯身盯著陳潮的臉,問:“兒子你咋了?爸看著怎么這么憔悴呢?” 雖然清楚這事兒跟他爸并沒有什么關系,但陳潮現在還是不怎么想和他爸說話。 “你別是讓你弟傳染了吧?”陳廣達伸手摸摸陳潮額頭,“還行,沒燒?!?/br> 他手冰涼的就往人頭上摸,涼得陳潮扭頭一躲,說:“我再睡會兒?!?/br> “我看你好像真不舒服,你感覺咋樣?”陳廣達一屁股坐在陳潮床上,“等會兒爸給你找體溫計量量???” “不用,我吃藥了?!标惓遍]著眼說,“你讓我躺著就行了?!?/br> “你在哪兒整的藥?早上起來了?”陳廣達往兒子身上一歪,一早上不讓人睡覺,東問西問的,“哪來的大杯子?” 陳潮翻了個身,沖著墻,困得含含糊糊地說:“我小弟的?!?/br> “沒見用啊?!标悘V達說。 陳潮沒再說話,過了兩分鐘就又睡著了。 年三十兒這天,苗嘉顏沒出門去花棚,要是今天再出去感覺像是他有意在跟他爸較勁。 他在自己房間沒怎么下樓,樓下大人連著小孩兒熱熱鬧鬧地過著節,苗嘉顏在自己的房間安然地待著,時不時地往對面看看。 不知道陳潮還燒不燒了,他前半宿幾乎沒怎么睡。 苗嘉顏坐在椅子上發呆,恍惚間聽見樓下大姑在喊他。 “小顏——”大姑喊了好幾聲。 苗嘉顏應了一聲。 “找你呢,你下來???”大姑喊道。 苗嘉顏不知道誰找他,下了樓,站在樓梯上一看,是陳潮小叔家的弟弟,說找他過去玩兒。 苗嘉顏一臉茫然地跟他走了,小弟說:“我哥說把你叫過去,讓你去我家待著?!?/br> 小弟性格外向,不等苗嘉顏說話,他自己又說:“大過年的誰想跟他玩兒,這不閑的嗎?” 陳潮難受得厲害,早上什么都沒吃,根本就不起來。奶奶也不敢讓他吃,怕他吃了再吐。陳潮除了躺著也沒別的事兒干,家里沒人管他,就讓他睡。 小弟把苗嘉顏帶過來就去玩游戲了,讓苗嘉顏自己上樓找陳潮。 苗嘉顏上了樓,陳潮還在睡著,估計睡得不舒服,那表情一看就很煩躁。苗嘉顏伸手想試試他額頭溫度,卻沒有真的碰到他。 “在家待著等你爸發脾氣???”陳潮睜眼看見苗嘉顏,說。 他語氣不怎么好,苗嘉顏沒想到他醒著,站在一邊,問:“你還燒不燒了?” 陳潮說:“不知道?!?/br> 苗嘉顏這才摸了摸他的額頭,動作輕輕的,小心翼翼的,之后說:“不燒了?!?/br> 陳潮睡不好覺就沒什么耐心,跟苗嘉顏說:“你待你的,我睡覺,你自己找事兒干?!?/br> 苗嘉顏說“好”。 陳潮閉上眼睛準備睡覺,苗嘉顏拎著保溫杯去樓下灌水。再上來的時候陳潮像是已經睡熟了,苗嘉顏把保溫杯輕輕放在桌子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第27章 農村的年味兒總是比城市里濃。 從下午開始各家各戶炊煙不斷, 蒸饅頭的,鹵rou的,地鍋一直不斷火。外面小孩兒揣著摔炮劃炮, 走幾步扔一個, 有的淘孩子還故意往別人家院門上扔, 聽個響兒就迅速跑走。院子里姑姑嬸嬸們和家里老人一起收拾著rou和菜, 邊收拾邊聊天。 廚房里的鹵rou味兒漫得滿院滿屋子都是, 油滋滋的rou香味兒饞得家里小孩兒一遍遍往廚房跑,直到能從鍋里嘗著rou了才算消停。 陳潮躺在奶奶家屬于他的這個小房間里, 漂上來的rou味兒卻不讓他覺得香, 反而很煎熬。昨晚吐了半宿, 這會兒身體在睡夢里還本能地覺得反胃。 夢里陳潮跟著陳爺爺一起出了海, 小小的漁船上,漁網和打上來的魚堆了滿船, 陳潮被擠得坐在個小角落,小船在海上飄飄忽忽地晃得陳潮直發暈。漁網上的水沾濕他的腿,陳潮嫌棄地往旁邊又挪挪, 有點嫌棄。 旁邊伸出一只細瘦的手臂,利索地把漁網往前推空出地方來, 笑得眼睛彎著, 樂樂呵呵地用眼神安撫陳潮。 陳潮聞到他身上的洗發水味兒, 帶著一點點橘子味兒的清爽味道。那若有似無的輕淺味道在這方令人窒息的漁船上實在治愈,陳潮下意識追隨著那味道, 細軟的長頭發被海風吹著撲上陳潮的臉。陳潮伸手拂開,苗嘉顏看看他, 問:“刮著你了?” 陳潮沒說話, 苗嘉顏于是用手上的皮筋把頭發綁了起來。 爺爺在那邊笑著說打了條好大的魚, 苗嘉顏綁完頭發高高興興地過去:“我看看我看看!” “哇好多海虹,”苗嘉顏一邊幫陳爺爺扯漁網一邊笑著說,“又能煮熟了晾海虹干兒了?!?/br> 陳潮仿佛鼻息間已經聞到了那股煮海鮮的腥味兒,一時間暈得更厲害了。 陳潮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睡醒前夢里最后的畫面就是苗嘉顏和爺爺搞了滿船黑壓壓的海虹,快把陳潮埋上了。 剛睜眼還不清醒,樓下飄上來的鹵湯味兒和夢里的漁網味道混得分不清,陳潮臉色難看地坐起來,苗嘉顏趴在旁邊桌上,問:“你不舒服嗎,潮哥?” 陳潮看向他,苗嘉顏好像也睡著了,枕著自己的胳膊,看著睡眼蒙眬的。 夢里的他比現在小,應該是他們更小一點的時候。陳潮想到夢里那個干瘦的小孩兒,笑得傻里傻氣,眼睛又黑又亮的。好像那個時期的苗嘉顏確實是那樣,總是脆生生的。 “怎么了?”苗嘉顏坐了起來,臉被袖子上的褶硌出了兩道紅痕。 陳潮看著苗嘉顏,在這一瞬間忽然莫名地有些心軟。 這次見面以來,兩個人對視的次數都很少,好像都在刻意回避著。 這會兒兩個人都剛睡醒,糊里糊涂地對視上,苗嘉顏回過神剛要轉開眼,卻因為陳潮突然笑的那一下而怔住了。 “夢見你了?!标惓闭f。 苗嘉顏有些驚訝:“……???” “你和我爺爺弄了一船的海虹?!标惓毕胂雺衾锬呛邝聍褚黄家舷?。 苗嘉顏順著他的話接下去:“那你呢?” “我也在船上?!?/br> 苗嘉顏于是笑了,臉上兩條印子笑起來更顯滑稽:“你這個夢不成立,你那么討厭海虹?!?/br> 陳潮不喜歡吃海鮮,海鮮里又格外討厭海虹和海蠣子,可能因為陳爺爺每次出?;貋頋O網上都纏著一串串臟兮兮的海虹和海蠣子。他覺得這種附著在什么東西上成串生長的海生物給人感覺很臟,又丑。 “你們一網一網地往船上扔,快把我腿埋上了?!标惓毕崎_被子下了地,邊朝洗手間走邊說。 苗嘉顏視線跟著他動,陳潮出了房間他就看不見了,苗嘉顏說:“我不會的?!?/br> 一年半沒見的兩個男生,不可避免地有些生分了,然而這種生分又隨著昨夜以及今天的互動和對話很快消散了大半。 陳潮洗漱了回來,精神了不少。 苗嘉顏問他:“好點兒了嗎?” “還行?!标惓闭f。 “那你一會兒吃點東西?!泵缂晤佌f。 陳潮搖了下頭,說:“吃不下去?!?/br> 手機鈴聲響,丁文滔打電話過來,說要過來玩兒,家里沒意思。 陳潮說:“你快算了,你爸還得來抓你?!?/br> “家里都顧不上我,他們打麻將,我待不住了!”丁文滔趴在自己床上說。 “待著吧?!标惓边€是沒讓他來。 苗嘉顏還坐在椅子上,腳踩著椅子邊,下巴搭著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