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潮 第17節
姜荔還說他來這兒待兩年已經越來越野蠻了。 苗嘉顏綁著頭發,脖子邊還落了一撮,剛才沾濕了,這會兒正在滴滴答答地淌水。 陳潮說:“換睡衣吧,你衣服扔這兒,明天穿我的上學?!?/br> 苗嘉顏先是點頭,又說:“我明早回去換就行?!?/br> “不管你,”陳潮去洗澡了,“寫作業,寫完了就躺下吧?!?/br> 陳潮被這事兒鬧得也沒什么心思學習,作業都在晚自習的時候做完了,洗澡出來苗嘉言已經躺好了,褥子就鋪在他床邊,躺得很老實,頭發規整地放在一側。 “你睡床?”陳潮問。 “不用,”苗嘉顏說,“我在地上就行,你在地上睡不好?!?/br> 陳潮于是關了燈,也躺下了。 倆人誰都沒睡著,苗嘉顏呼吸輕輕的,像是怕打擾陳潮,一點聲音都不出。 陳潮心里有事兒,想不明白苗嘉顏能怎么惹著一個成年,或者說中年男性。他一個不起刺兒也從來不招惹人的小孩兒,別人堵他干什么。而且從苗嘉顏當時的緊張程度來看,他非常害怕。 “苗兒?!标惓边€是開了口。 苗嘉顏神經一緊,往陳潮的方向看了看:“嗯?” “他堵你幾回了?”陳潮問。 “兩回?!泵缂晤亗忍芍?,半張臉埋在枕頭里,聲音也有一半收進了枕頭,聽起來聲音很小,“之前我也看到過他,但他……跟我說話只有兩回?!?/br> “說什么了?”陳潮緊接著問。 夏天還沒徹底過去,晚上房間里還是有點熱的,但是不用開風扇了。窗戶開著,時不時會有一陣微弱的涼風吹進來,吹在身上很舒服。外面蟈蟈在墻根兒底下沒完沒了地叫,但是聽起來并不吵,他們早就聽習慣了。 這樣的晚上,苗嘉顏又睡在陳潮這兒,本來應該是高高興興的。 可現在苗嘉顏把一只眼睛藏在枕頭里,呼吸漸漸變得重了一些,叫了聲“潮哥”。 “嗯?!标惓贝饝寺?。 苗嘉顏說得很困難,在一個閉塞的小鎮里長大,有些事情說起來并不那么輕松。這種不輕松并不完全由于青少年對一些話題的避諱,同時也因為他們甚至覺得這是可恥的。 “他摸……”苗嘉顏聲音斷了一下,又接上,“摸我?!?/br> 陳潮在黑暗里倏然翻了個身,探頭出來看著苗嘉顏,問他:“摸你哪兒?!” “就……”苗嘉顏把臉又往枕頭里埋了埋,聲音很低,“腿……” 陳潮腦子差點炸了。 他不會說臟話,但在他沉默沒說出話的那幾秒鐘里,陳潮只想罵人。 苗嘉顏頭都不敢抬,也不敢看陳潮,說完話就把自己縮在那兒,不敢再動。 “耍流氓?故意欺負女孩子?把你當女孩兒了?”陳潮一連問了三句。 陳潮雖然從市里來的,但有些東西他來之前也沒見過,小學里他也見不著。所以在他有限的思想下能想到的只有這些,更多的他也不懂。 苗嘉顏卻老實回答:“沒有……他知道。他是……同……性戀?!?/br> 苗嘉顏還有好多話沒有說,那些他實在說不出口,盡管聽他訴說的人是陳潮,苗嘉顏還是沒法說出來。 說不出那個人像個動物一樣過來聞他,把粗重難聞的氣息都噴在他身上,也說不出那人單手就能抓住他的兩只手,苗嘉顏使盡全身力氣都掙不開,在那條沒人的路上,那個人雙眼瞪得通紅,說“你別躲,咱們是同類,咱們都是變態”。 那對苗嘉顏來說簡直像噩夢。 第一次那人只是朝苗嘉顏走過來,苗嘉顏覺得不對,直接跑了。 第二次苗嘉顏沒能跑掉,那人一手抓著苗嘉顏,一手解開褲子,瘋狂地擼動。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太緊張或者激動,很快就結束了。苗嘉顏緊緊地閉著眼睛,一眼都沒往下看過。他當時幾乎是絕望地拼命掙扎,那是他第一次真正覺得害怕。 “同性戀”這個詞刺進耳朵,陳潮呼吸一頓,猛地坐了起來。 在今天之前,這三個字對陳潮來說只是個遙遠的概念詞,沒在他的世界出現過。苗嘉顏把這三個字說出來,對陳潮的沖擊是巨大的。 他低頭看著苗嘉顏,苗嘉顏卻封閉起來,不敢面對他。 陳潮問:“他盯上你了?” 苗嘉顏反正已經說了這么多,破罐子破摔,幾乎是有些自暴自棄地說:“他覺得我是同類?!?/br> “放屁!”陳潮脫口而出。 這么粗魯的詞陳潮從來沒說過,現在卻只覺得不解氣。 從這天開始,苗嘉顏就差被陳潮綁身上了。陳潮還特意在班級最后一排留了個位置,讓苗嘉顏每天上教室里寫作業等他。陳潮作為尖子生,這點特權還是有的。 苗嘉言每天放了學直接過來,坐在教室角落里安安靜靜地寫作業。班里有人偶爾回頭看看他,看個兩天也就不新鮮了,沒人再看。 丁文滔問陳潮:“怎么回事兒???” 陳潮說:“沒事兒?!?/br> “有事兒你就說?!倍∥奶匣仡^看看苗嘉言,“遇上啥了你們?” “遇上點惡心的?!标惓边@幾天臉色都不好看,心里那股氣沒撒出去,一直堵在那兒不痛快。 但這幾天那人一直沒再出現,陳潮這點脾氣也不知道往哪兒撒。 苗嘉顏覺得陳潮不高興起因都在自己,心里有點內疚,卻不知道能怎么辦,小心翼翼地不敢說話。 教室的窗戶是沒有紗窗的,每天晚自習開著窗戶,什么蟲都往教室里飛。 陳潮坐在苗嘉顏前面一排,時不時拿卷子一抽,有蟲子在周圍飛,煩得他鬧心。 苗嘉顏早上特意帶的花露水,這會兒從書包里掏出來,悄悄地往陳潮兩邊胳膊噴。 安靜的教室里這兩聲按壓噴頭出水的小聲音就變得格外明顯。 周圍坐得近的都轉過來看他,苗嘉顏低著頭有點不太好意思。陳潮回頭看了眼,說:“拿來給我?!?/br> 苗嘉顏伸手遞過去。 陳潮拿來“呲呲”幾聲噴在自己穿著短褲的腿上,前桌說:“借我也用用?!?/br> 陳潮和苗嘉顏平時就這種相處模式,他們都已經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么。 可一旦換了個環境,到了人群中,就顯得他們倆之間這種默契格外親近。 陳潮做題的時候不喜歡被分散精力,有人發作業過來,陳潮攥著筆的手隨意往后一揚,課代表沒看明白。 “給我就行?!泵缂晤佇÷曊f。 課代表看他一眼,把陳潮的作業遞給他。苗嘉顏接過來,裝進自己書包。 陳潮的水喝完了,靠在椅背上手朝后一伸。 苗嘉顏把剛發的作業塞他手里。 陳潮沒接。 苗嘉顏想想,又把自己水杯拿出來放他手里。 陳潮接了過去,擰開喝了半杯。 喝完了又把杯子從前面遞了過來,苗嘉顏放回了書包,放書包的時候摸到個棒棒糖,敲敲陳潮后背,從旁邊遞了過去。陳潮低頭看了眼,拿過來撕開糖紙放進了嘴里。 第18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陳潮當時說的那幾句話,總之很長時間內那輛摩托車和那個人都再沒有出現在那條鄉道上。雖然陳潮當時什么都不知道,但他那幾句話會讓人覺得他已經什么都知道了,一個猥褻初中男孩的中年男人,在這種小鄉村里,只要有人說出去他就不用活了。 對方可能是沒想到苗嘉顏會把這種事情跟別人說,畢竟像這么大的孩子都是對這種事情有恐懼的。所以陳潮當時盡管并沒說什么,可僅僅是關于“已經有人知道了”的猜想,就足夠讓對方產生顧慮。 陳潮每天把苗嘉顏綁身上帶著,雖然那人再沒來過可也并沒讓人覺得多安心。 苗嘉顏父母都不在,平時家里只有爺爺奶奶,他自己本身又瘦瘦小小的,是個十足的弱勢者。陳潮剛開始的生氣勁兒過了,很多事情就慢慢意識到了。 苗嘉顏本身的特別使他在未來里遇到這種麻煩不可避免。 “苗兒?!标惓笨纯丛谂赃厯讣埳仙虡说拿缂晤?,叫了他一聲。 苗嘉顏后背猛地挺直,開小差被抓了包,有點心虛地說“嗯”,低頭接著寫作業。 陳潮在他作業上敲了敲,問:“寫完了嗎?” “還差點兒……”苗嘉顏低頭做認真狀,“馬上了?!?/br> “馬上什么馬上,你總共也沒寫幾個字?!标惓贝链┧?,掀開他第一張卷子看底下,下面還壓著好幾張空白的作業卷。 苗嘉顏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寫作業本來也不專心,而且這才周六上午,還不著急呢。 “寫錯了,”陳潮在他上一道大題上點了下,“你能不能走點心?!?/br> 苗嘉顏一看,推算結果明明算出來“1”,到最后寫了個“-1”。 “哦哦,”苗嘉顏趕緊勾了重新寫,“抄錯了?!?/br> 苗嘉顏把那個小小的“-”勾了,陳潮說:“別勾一半,全勾了重寫?!?/br> “好好?!泵缂晤佒坏萌戳擞种匦聦懥恕?”。 陳潮叫他本來也不是因為這個,看苗嘉顏在這兒迷迷糊糊的模樣,陳潮說:“要不你回你爸媽那兒吧?!?/br> 苗嘉顏都沒反應過來,一下子愣了,抬起頭:“……???” “你在這兒跟個留守兒童似的?!标惓闭f,“你沒爸媽誰都欺負你?!?/br> “我有……有爸媽啊……”苗嘉顏很無辜地說。 “你有爸媽但是他們不在這兒,”陳潮又說,“沒區別,別人欺負你沒人給你撐腰?!?/br> 苗嘉顏看著陳潮,沒有說“我有你”這樣的話,因為他們都知道陳潮不會一直在這兒。 他從來就不屬于這里。 “你總不能一直在這兒,早晚也得有離開的一天?!标惓闭f。 苗嘉顏本來并不愛聽關于這個的話,但這是陳潮在和他說,苗嘉顏還是聽得進去。 “等我走了你上學怎么辦?”陳潮想想那條很長的兩邊都是棉花田的鄉道,整條道上都沒有幾處燈,明年苗嘉顏也要開始上晚自習了,到時候只有他自己。 苗嘉顏被“等我走了”這幾個字輕輕地刺了一下,睫毛不明顯地顫了顫。 “到時候有人堵你你說你怎么辦?”陳潮皺了下眉,“你害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