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潮 第14節
苗嘉顏:“你看我頭發好不好看???” 陳潮喊:“看不著,上這兒來我看?!?/br> 苗嘉顏“噔噔噔”跑過去,頭發被理發店吹得很柔順很飄,走路的時候風一吹邊上的幾綹就跟著揚起來。他手腕上還系著一條剛才在鎮上奶奶給買的灰格發帶。 陳潮夸他:“好看,像香港電影里面女學生?!?/br> 苗嘉顏于是笑了,多尖溜的下巴笑出雙下殼來都顯得笨:“不像吧,我沒那么漂亮?!?/br> 陳潮實在地說:“笑就不像了,笑起來太憨?!?/br> 苗嘉顏就一條白裙子,當初陳潮剛來的時候看他穿還又大又長,現在已經合身了。 裙子不像當初那么白了,依然很干凈,變成了一種很柔軟的乳白色。 沒有白色不會變黃,時間走過都有痕跡,無論快慢。 這一年雨大,連著一個星期的雨讓村里的各家都忙了起來,不管地里種的什么,這么下雨都保不住。 苗家陳家都得排澇,兩家人穿著雨衣雨靴,每天都要去地里。苗家地多,盡管雇了工也還是忙不過來,陳潮那幾天都在苗家幫忙。他已經不像最初那么生疏了,現在地里很多活兒他都能干明白。 苗嘉顏每天把頭發綁個小揪藏在雨衣的大帽子里,帽子一摘,就像個哪個神仙家看門的小仙童。陳潮說他這樣把額頭都露出來顯得額頭特別圓,苗嘉顏就摸摸自己額頭,笑著說:“我們家都是鼓耶了蓋兒?!?/br> 陳潮讓他一個“耶了蓋兒”差點土一跟頭,往后稍了一步說:“好好說話?!?/br> 苗嘉顏還是笑,笑得帽子都掉了下去一點,雨點濺在鼻梁上。苗嘉顏用手背抹了,問陳潮:“兩年了你學會方言了嗎?” 陳潮一臉麻木地說:“我閑的學這個?!?/br> 這年夏天開學,陳潮就初三了。 他晚上學習的時間逐漸變長,好久都不關燈。苗嘉顏還是班里中上游的成績,不好不壞。 陳廣達的生意好像有了起色,每次打電話聽著聲音都挺神氣。 他在電話里跟陳潮說:“兒子你中考放開了考吧?!?/br> 陳潮問他:“不準備讓我當留守兒童了???” 陳廣達就“哈哈”地笑著,說:“爸盡量爭取?!?/br> 初三開學早,暑假總共就放了半個月,最熱的那段時間沒能躲過去。 有前兩年的酷暑墊著,這一年的夏天陳潮內心已經相對平和了。兩個風扇都開著,窗戶也開著,時不時沖個涼,晚上也沒有那么難熬。 兩只蚊子在耳邊“嗡嗡”個沒完,不管到了什么時候陳潮還是無法跟蚊子達成和解。 陳潮揚聲一喊:“苗兒!” 苗嘉顏剛洗完澡出來正在擦頭發,毛巾還搭在頭頂,趕緊應了聲:“哎!” “我有蚊子!”陳潮喊。 苗嘉顏毛巾往腦袋頂一系:“好的我來搞定!” 陳潮又喊了聲:“它咬我!” “來了來了!”苗家顏關了燈關了門,拿了礦泉水瓶就去了隔壁院子。 推開陳潮房間的門,陳潮正光著上身做題,苗嘉顏說:“我來了我來了?!?/br> 陳潮其實剛才已經喊了好幾遍了,苗嘉顏洗澡去了沒聽見,陳潮打又打不著,早就被“嗡嗡”得極心煩了。 苗嘉顏問:“你開窗紗了?” “沒開,門縫鉆的?!标惓卑欀颊f。 苗嘉顏頭發綁得跟個阿拉伯小少年一樣,晃晃水瓶說:“馬上就好!” 第14章 陳潮白天上學,苗嘉顏就開開心心在家里消暑。吃著西瓜吹著風扇,也不怕曬黑。 男孩子初中長得快,苗嘉顏這一年好像長了不少,陳潮現在一七六左右,苗嘉顏頭頂到他鼻尖。 在男生里不算高,但是從后面看,就是個很標致清秀的姑娘了。 這種性別上的錯亂感也開始偶爾會給他帶來點麻煩。 比如在路上走的時候,會被身后的輟學男高中生搭訕。 苗嘉顏穿著他那條裙子,從花棚朝家走。太陽大,他又戴上了一頂大草帽子。草帽其實就是鄉里人干活戴的東西,但是搭著他的長頭發和裙子看,就像女孩子夏天戴的遮陽帽一樣。 身后有人對他吹口哨,喊了聲“妞兒”。 苗嘉顏直愣愣地走著,沒有意識到是在叫他。直到被人突然攥住胳膊,苗嘉顏才嚇了一跳,猛一回頭。 “干什么???”苗嘉顏皺著眉,往外抽自己的胳膊。 抽了一下沒抽開。 “哥哥喊你怎么不答應呢?”男生笑得很討厭,攥著他胳膊不松手,一手的汗沾了苗嘉顏滿胳膊。 苗嘉顏感覺被這樣濕乎乎地抓著胳膊很惡心,但又掙不脫,只能又問一次:“你要干什么???” 對方曖昧地說:“交個朋友唄,meimei?!?/br> 苗嘉顏看著他,也不掙了,只稍微仰了仰頭讓對方看自己脖子。 男孩兒發育了,已經有了點小喉結。 苗嘉顏指著自己脖子,說:“我不是meimei?!?/br> 那男生明顯已經愣了,一時間像是分不出真假,不知道是不是苗嘉顏在唬他。 苗嘉顏又問:“聽聲你還聽不出來嗎?” 換聲都還沒換完,這會兒聽起來確實不像女孩兒,對方傻了,趕緊甩開手。 “cao……”男生也覺得有點膈應,“真的假的?” 被他攥過的胳膊還黏糊糊的,苗嘉顏也煩得夠嗆,眼神不耐煩地一挑:“那要不我脫了給你看看???” 跟陳潮待久了,那眼神有八分像陳潮。新潮心煩時眼神就那樣,又冷又搭帶不理的。 現在最膈應的肯定不是苗嘉顏,那男生不停地往褲子上蹭手,好像覺得剛才摸了苗嘉顏一下都很臟。 “那你他媽穿成這樣?”男生簡直無法接受,“你二倚子???” “我愿意啊,”苗嘉顏眼神比剛才還更冷了點,“我喜歡怎么穿就怎么穿?!?/br> 男生朝地上吐了口吐沫,邊罵人邊走了。 苗嘉顏回家先洗了個澡,洗完換上背心,盤腿往自己床上一坐,臉上看得出情緒不高。 其實他并沒有表現出來得那么硬氣,雖然每天跟陳潮一塊兒待著不免染上一些陳潮說話時的態度,可實際上他沒法真正像陳潮那么坦蕩。 陳潮是一個在學校周圍人都指指點點朝他們看的情況下,依然能渾不在意胳膊圈著苗嘉顏脖子走路的人。 身高的增長和稚氣的退減帶來的體態的變化,導致這種膈應人的麻煩事兒發生的頻率也隨之增加。 陳潮對此并不了解,他沒遇上過,苗嘉顏跟他一塊兒走的時候也碰不著這種事兒。 陳潮背著書包放學回來,到了自己家門口沒進去,往后仰著往苗家院子瞄了一眼,見苗家顏正坐在小板凳上發呆。 陳潮舌頭打了個響兒,苗家顏回頭看過來,看見陳潮回來,笑了:“潮哥你回來啦?!?/br> “干什么呢?”陳潮問他。 “沒干什么,”苗嘉顏站起來走過來,端起地上用玉米葉盛著的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走了過來,遞給陳潮,“給?!?/br> 陳潮嫌棄地往后一退,沒接。 “燒鴿子,你上次吃過的?!泵缂晤佒浪麜訔?,也不在意,托著玉米葉跟著陳潮回了陳家。 陳潮不記得自己吃過,這種黑了吧唧糊成一團的東西他不可能吃過。 夏天回家第一件事先沖澡,一天教室待下來汗都出了好幾輪。陳潮在有些方面窮講究,但在有些方面又是典型的什么事兒都不在意的男生。 洗完澡經常穿著平角褲衩就出來了,丁文滔晚上住這兒也這樣,倆人都只穿條短褲,男生之間沒那么多計較。 苗嘉顏雖然從來不在陳潮面前這么穿,但他看陳潮這樣已經看習慣了,不覺得什么。 “你后背怎么青了一塊兒,”苗家顏驚訝地看著陳潮肩膀,“打架了嗎?” 陳潮腦袋往后轉著看看,看不著:“磕窗戶上了?!?/br> 苗嘉顏已經把鴿子給收拾了,最外面糊著的燒焦的黑毛剝掉了,胸脯上的rou撕成一條條的放在一邊,兩條腿撕下來擺著,剩下的骨架和黑灰都扔了。 這么看著就很有食欲了,苗家顏兩只手弄得黢黑,攤開給陳潮看,笑著說:“我現在要是摸你一下你都得瘋?!?/br> “那你可以試試,”陳潮揚揚眉毛,在苗嘉顏腦門兒上彈了下,“看看會有什么后果?!?/br> “我不試,”苗嘉顏乖乖地去洗手了,邊走邊說,“我怕你生氣?!?/br> 陳潮說反話:“我可真能生氣?!?/br> 苗嘉顏心說嗯嗯,嘴巴卻閉得嚴嚴的,只是笑。 等到暑假補課結束,初三正式開學以后,晚上加了兩節晚自習,要比之前晚兩個小時放學。 苗嘉顏不能跟陳潮一塊兒放學了,只能每天自己往家走。他早就不坐校車了,車上的人總是擠對他,陰陽怪氣地說很難聽的話。 從前都是三個人一塊兒走,陳潮是全校都知道的尖子生,丁文滔是學生都認識的刺兒頭,這一路上都沒人招惹他們?,F在苗嘉顏又落了單,總會有那么幾個無聊的人放學路上拿他解悶兒。 苗嘉顏把陳潮身上那股氣質學了幾分,誰說話他也不搭理。從前苗嘉顏是低著頭快速走路,現在是跟沒事人一樣目視前方,只當聽不見別人說話。 陳潮不讓他低頭,平時苗嘉顏如果低頭走路陳潮就會扯他領子,問他是不是記不住抬頭。 “你到底算男的還是女的?”有人在旁邊像只聒噪的蒼蠅,問苗嘉顏,“你自己分得清嗎?” “哎你長胸了嗎?”煩人的男生繼續問。 “你到底為什么非當個變態???你是不是心理有???” 苗嘉顏一路連眼神都沒給過他們,手揣著兜不停走著,有人在前面故意擋他的路他就面無表情地繞過去。 這些話他從小就在聽,小時候的小孩兒是從大人嘴里學的,小學時的那些同學雖然都不愛跟他玩兒,也會帶著些疏遠和敵意,但是畢竟年紀小,沒有那么壞。 上初中以后接收到的惡意確實比以前多了很多,小孩子受到的教育各不相同,有的在成長中越來越包容,有的漸漸長成了惡魔。 在一個相比城市來說要更閉塞落后的鄉鎮,包容性不會強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