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云珺問:是太上皇回來了嗎? 白茯點點頭。 云珺一下子跳了起來,狂奔出去。 一路上,他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如此急促如此粗重。 隨后,他在前庭看到被下人擁簇的鐘傅璟。 鐘傅璟看來風塵仆仆,頭發都打了結,臉更是看起來黑了不少,衣服也臟污不已,早已沒了往常的雍容華貴,想來這十來個月行軍打仗,讓他勞累不堪。 云珺一來,下人們懂事地退開,只留下他們二人。 云珺走到鐘傅璟的面前,拱手道:云珺恭迎太上皇平安歸來 才剛開口,他竟有些哽咽起來,說話都微微顫抖。 云珺笑了一下,剛抬頭,就被鐘傅璟擁入懷中。 唔云珺道,話都沒說完。 那些客套話不必多說。鐘傅璟道,見我回來了,開心嗎? 云珺笑了,當然開心! 那你都不主動抱上來。鐘傅璟抱得更緊,是嫌我身上臟嗎? 云珺當然知道他是開玩笑,也緊緊抱住他,說:不嫌,你身上是藜朝的泥土,這是勝利的氣息。 鐘傅璟哈哈大笑,抬頭一瞥,忽然看到云珺所用的發帶,變得破破爛爛,好像被損壞過。 鐘傅璟心里一緊,難道云珺遇到過什么事? 這發帶?怎么了?鐘傅璟抬手摸了摸。 別、別動!云珺往后一躲,別給我弄壞了,我好不容易 鐘傅璟追問:好不容易? 云珺紅了紅臉,眼神閃爍,我、這是 他解釋說,他拆了發帶,再跟著繡娘學習重新縫好,邊角看起來有點凌亂,不能下重手。 拆了作何?鐘傅璟卻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漸濃。 云珺的耳朵根都紅了起來,他湊到鐘傅璟的耳邊,悄聲說:發帶里,還縫進了我的頭發呀 鐘傅璟一愣,低頭吻了上來。 他說自己離開云珺太久,這次絕對不會再和他分開。 大戰告捷,朝廷重賞三軍。從援軍中,皇上得知,援軍竟是太上皇指揮,震驚不已,又得知他已經回到封地,就連犒賞都沒要,趕緊下旨追加封賞,派人給太上皇送來。 然而打了勝仗,朝廷中卻傳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有人說太上皇擁兵自重,唯恐有一日要造反。也有人說太上皇指揮如神,卻無視皇上的命令,偷偷去戰場,還不與大軍班師回朝私自回封地,顯然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更有人懷疑太上皇的意圖,上書當今圣上,要小心提防,哪怕他不謀皇位,唯恐他的后代也有這企圖。 當今圣上,太上皇的侄子,鐘柏穹聽到這些流言,看到這些奏折,簡直好氣又好笑。 鐘柏穹心說,你們知道什么!你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太上皇若真是擁兵自重,或是窺覬皇位,那他還著急忙慌禪位干嘛!自己當年還想讓他多做幾年皇帝,讓自己多學一些天子之道,可他根本就不答應!他皇叔,就是不要當這個皇帝,要跟著那瑾仙人逍遙快活! 鐘柏穹根本不理會這些流言蜚語,更是將上書奏折的人都降了官職,罰了俸祿。 如今鐘柏穹才有些明白過來,為何當年他皇叔為如此蠻橫兇殘,若是他整天也聽得這些流言,脾氣也要變得壞了起來。 沒想到鐘柏穹狠狠罰過那些官員,但流言依舊不斷。 尤其是來年封地大豐收,不僅按時送上公糧,還有富足的可賣給糧商。 這消息傳到京城,那些懷疑太上皇有疑心的人,又有抬頭,都說太上皇有糧有兵,遲早造反,讓皇上不得不防。 已經坐穩江山快十年的鐘柏穹覺得,有這些想法的人,都有??! 然而鐘柏穹沒想到,一直跟隨他左右,早已成為其內閣大臣的云俢筠,竟然也開始動搖。 鐘柏穹知道他是云珺的遠親,后來還將其科考時的文章又翻出來審閱一番,發現此人思想的開放先進,覺得他是優秀人才,私底下常常找云俢筠聊天,還商量國事。 只是鐘柏穹沒想到,如今連云俢筠也受影響,開始懷疑太上皇,他不得不采取點措施。 鐘柏穹如今卻不能學他皇叔當年那樣,粗暴地禁止所有人談論這件事,甚至將人抓入大牢受審懲罰。 他知道,那些朝臣都是因為忠臣,才會如此憂心于他。 于是鐘柏穹決定在祭祖狩獵前,先繞彎去一次太上皇的封地,與許久未見的皇叔一聚。 云俢筠聽得此事,心想,這哪兒是繞彎??!這分明是特地過去呀! 可所有朝臣都覺得,皇上該是去見一次太上皇,而且一定是去警告他,讓他安分些。 鐘柏穹心里翻白眼,他去警告太上皇?怕不是要被他皇叔打。 他這次前去,只帶上云俢筠一人。 云俢筠此人,心紈質,不同流俗,在朝廷中一向有口皆碑。所以他能連連高升,年紀輕輕就成為皇帝的內閣大臣,而且朝廷上下無一反對之聲,足以見得他在朝臣中的威望。 如今他就是要讓云俢筠知道,為何太上皇沒有篡位疑心。而大家一定會相信云俢筠的話,那么從此整個朝廷,也都不會再懷疑太上皇。 而皇上來封地的事很快傳來,鐘傅璟想好久沒見侄子,更是得好好準備一番。 沒多久,皇上的隊伍浩浩湯湯而來,在陵州郊外與太上皇見面。 他們一副叔慈侄孝的模樣,讓云俢筠忍不住側目,二人關系真那么好? 皇上在行宮內住了五天。 期間大小宴會不斷,一派歌舞升平。 跟隨皇上身邊的云俢筠,一直行事低調,他尋了個借口,說自己不勝酒力要去休息,實則偷偷離開行宮,去往陵州。他走訪城中人流最多的地方,詢問當地百姓關于太上皇的事,可問來問去,也沒問出他有類似私造兵器,偷偷練兵之類的痕跡,看來是真的來到封地養老。 而臨到皇上要離開封地時,鐘柏穹獨獨叫上云俢筠,帶著他去見太上皇。 見面的涼亭下,只有鐘傅璟和云珺二人。 云俢筠只知那太上皇身邊的公子,是那負有盛名的仙兔,仙人,叫白瑾。而這次如此接近,讓云俢筠覺得,這人有點眼熟??伤肓税胩?,卻怎么都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只得作罷。 入座后,太上皇開口的第一句話,讓云俢筠心驚膽戰。 鐘傅璟問他昨日怎么不在屋內休息,卻去了陵州?見了那么多百姓,是否問出什么來了? 聽得此話,云俢筠嚇得跪在地上,向太上皇請罪。 倒是鐘柏穹伸手把人拉了起來,回頭說:皇叔,別嚇著我的臣子。 云俢筠站在一旁,心里確實很緊張。 就看到鐘傅璟哈哈一笑,擺手讓他們入座。 這邊,鐘柏穹則向云俢筠解釋,其實他們早就知道云俢筠的舉動,也不會阻攔,這種事嘴上說來難以信服,只有親自去調查,才會認定是事實真相。 云俢筠則問:那為何此刻又向微臣坦白?不怕微臣覺得這是欲蓋彌彰? 鐘傅璟大笑:就知道你會這么想,所以才要找你過來,我聽柏穹說了,朝廷里有人懷疑我,甚至懷疑我的子孫后代,將來會謀朝篡位。且不說我本來就是主動禪位,而將來也不會有子孫后代。 云俢筠皺眉,的確不見太上皇有子孫,但萬一他藏著呢? 此時,他見鐘傅璟轉過頭來,拉起那位白瑾仙人的手,鄭重其事地,告訴云俢筠,他與這位瑾仙人,已經向天起誓許了一生,不會與對方分開,身邊只有對方一人,所以絕對不存在朝廷中官員們懷疑的事。 而那白瑾看著云俢筠微笑頷首,表示認同。 就算別的不信,面前是仙人,云俢筠不得不信。 原來云俢筠一臉慚愧,是微臣等人多疑,還請太上皇恕罪。 鐘傅璟擺手,柏穹相信你,帶你過來,我們自然要對你坦誠。但待你回朝廷,該怎么做,不需要我們來提醒吧? 云俢筠馬上說:微臣一定勸說其他朝臣,不讓他們再對太上皇產生疑慮,倘若還有官員再敢冒犯,微臣第一時間上書皇上,將他們治罪! 一旁的皇上聽得微笑點頭,看來也是非常滿意云俢筠的態度。 解釋完這件事,氣氛輕松活躍起來,四人坐在一起喝酒聊天,鐘柏穹忍不住對云俢筠大吐苦水。 鐘柏穹說:你知道為什么朕就從來不信那些流言了吧?皇叔根本就不想坐那皇位,他就想,就想哎! 鐘柏穹目光挪向云珺,又收回來,語氣中像是委屈,像是撒嬌。 鐘傅璟笑著去拍侄子的肩膀,你這個皇帝當得那么好,我為何要占著位置? 鐘柏穹嘆氣,無奈搖頭,但很快又笑了起來,說看到皇叔和瑾仙人如此恩愛,直叫他相信,何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盡管如此,坐在一旁的云俢筠卻覺得,此刻的皇上,是他從未見過的輕松快活。 而云俢筠確實不勝酒力,很快就喝不下,被下人扶回房間休息。 鐘柏穹則與鐘傅璟喝酒到半夜,才依依不舍地結束這場對酌。 第二天,皇上一行人又浩浩湯湯離開,去祭祖狩獵。 聽聞這次狩獵,皇上親手抓到一只黑熊,告慰列祖列宗。 回到朝廷后沒多久,就再也聽不到有關太上皇的任何傳聞。 而幾十年后,太上皇搬行宮入山中,鮮少出現在人們的面前。 偶爾有百姓會見到離開行宮的太上皇,他們說太上皇如以前一樣強壯威武。他騎著馬,身后還坐著一人,風馳電掣威風凜凜,一如他當年回到封地時的模樣。 可這已經過去幾十年,有人不信,卻有人說,太上皇身邊有那仙人,一定是玉仙人相處久了,所以也會長生不老。 有曾跟隨太上皇左右的官員說,他們當年得知皇上身邊的小白兔,其實是仙兔后,就說過這么一句話,皇上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想來此話已經靈驗。 而后面還有兩句,江山如山之壽,如柏之茂,藜朝戩谷百祿,萬年不崩。 果不其然,藜朝綿延千年不斷,繁榮昌盛。 而百年后的藜朝百姓,逐漸信奉起兔仙,各地修建以兔子為形象的雕塑,用以敬拜祈福,從此香火不斷。 千年后,京城西山外一座巨大的石雕兔像前,站著一位青衣公子。 有人來祭拜,問他:你不拜嗎? 青衣公子背著手搖頭。 那人便說:讓我先拜吧。 青衣公子說:你們是要拜一拜。 他心想,這位兔仙人曾經對他說過,自己絕不作惡,絕不給他添麻煩,想不到千年后,竟還讓凡人拜起兔子來,真是了不起的人啊。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