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玉水彩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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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碗擱在外間桌上,才轉進內。出乎我的意料,定云已然晨妝過了。我見她難得不梳道妝,頭發挽作個迎仙髻,簪戴一支白玉流蘇釵子,眉心處著意戴了一顆紫晶,薄薄地施了一層粉,掩去三分病色,那臉卻吹彈可破,有如末化的春雪。 她穿了紫色齊襦長裙,長袖翩翩,腳下踩了一雙平常姑娘家的繡履,靜靜立在香木鏤花窗下,朝陽映在她清麗的臉上,我想,只要腳下再飄上幾朵云,她真能像仙鳥一般飛去了。 我笑道:“今日‘先生’打扮入時,令璟眼前一亮呢!” 定云翩然下拜,笑道:“本先生今日要謝學生賜食之恩呢?!?/br> 我大笑,攙起她道:“今日如何這般客套了,快來吃吧,可別餓著?!?/br> 定云才吃了半碗,只聽外頭喧嚷起來,我不覺惱怒,向外問道:“是誰在外面喧嘩?”: 誰知卻見凌奉急急忙忙闖入,跪地大哭道:“啟稟圣上,我師傅出城入鎮上采買雪參,回山途中卻給刺客刺殺……已然……身亡了!” 我聞言十分震驚!竟有人膽敢在朕眼皮底下刺殺近臣,這還了得?!忙問凌奉道:“吳愛卿的遺體現在何處?” 凌奉哽咽道:“已停在山下了?!?/br> 我對定云道:“出了這么大的事,我得去看看,你的身子不好,且留在館中等我吧?!?/br> 定云道:“我養了一夜,已有些氣力,自當與你同去?!?/br> 我知道她的心意,一旦定了改變不得,便點頭默認了。 挽著定云快速下山,我果真看見了吳太醫的遺體蒙著白布,靜靜躺在山下的臨時竹棚之中。 我親自上前,檢視吳太醫的尸身,卻在他的掌心發現了一個紅點。 這顯然不是他手上流出的血跡,卻更像一個字的起首一筆。 定云看了看吳廷紹的遺體,問道:“誰跟吳太醫去的?” 有兩個跟班模樣的人跪地道:“回仙師,是小人?!?/br> “吳太醫可曾坐車轎?” “確實坐了?!?/br> 我與定云對望一眼:“帶我們去看!” 吳廷紹的車轎并無甚異常,顯然他的死并不是外人侵犯車轎而導致的。 定云拉了拉我的白色袍袖,急道:“我們再去瞧瞧吳太醫?!?/br> 于是復又轉回去,看吳太醫的遺容,再看之下,我大驚失色: 中年的吳廷紹,方才的容顏還是安詳的,頭發還基本是全黑的,可是忽然之間,他的頭發全白,容貌全然扭曲,連我這個常常見他的人都不認得了! 很顯然,吳廷紹是給人蓄意毒殺的! 定云見了吳太醫的死狀,低頭垂淚,忽然掩著口,劇烈地咳了一陣子。好容易咳完了,我見她的掌心,已接了一泊紫血。我心緒大亂,忙抖抖索索地掏了一方明黃絲帕,細細替她擦了掌心、唇角的血,柔柔地勸道:“吳太醫是被jian人下毒所害的無疑,朕一定替他報仇就是了。好在雪參與其他藥材已備,你這回毒發不輕,還是坐軟轎先回吧?!?/br> 定云潸潸落淚,淚水洗花了她的宮粉,顯得她小臉有些憔悴,我忍不住,輕輕拭了拭她的淚,她忽然大力扯著我道:“吳太醫死得可憐。當年,潘大哥他,他也是這般,你可、可一定要查出來……” 我不顧身邊凌奉等等這么多雙眼,一把擁她入懷,卻發現她真比先前瘦了不少:“不怕,有我在,憑他是什么宵小,任他是什么居心,我都把他抓起來!” 定云道:“暗地里定有jian人使壞,你也要小心!” 我聽了心中一暖,只說:“放心?!北憬羞^張汐萍吩咐:“回去照吳太醫抓的藥好好煎著,看著她服了,叫她睡下?!?/br> 我抱了定云,把她放進軟轎,吩咐轎夫慢慢抬上半山,見她去了,我才問凌奉道:“你師父的飲食可與我等在一處?” 凌奉小心答道:“皇上與云仙師,是宮里小廚房的人伺候,我師父和我等的飯食,向例與城外衛軍的飲食一樣,都是近衛營伙房送來的?!?/br> 我問:“伙房主廚是誰?” 文小何回道:“稟皇上,是曾伺候過先帝藥膳的張御廚?!?/br> “速傳他來見!” 少頃,御廚張覽勝宣到了。 我知道張覽勝、吳廷紹曾和史守一、潘易二人共制過先皇的藥膳,治愈了父皇的喉疾,立過大功。我登位后,從來不曾貶謫過他。但他何以如今會成為這低階的御廚呢? 我自然向他詢問了這緣故。 張覽勝道:“只為小的在太后的御膳中,多放了些蔥白,太后說不喜歡,才貶謫了下官?!?/br> 我作色道:“張覽勝!吳廷紹所用的飯食,是否你負責的伙房所送的?” 張覽勝面色不改,從容答說:“正是??蓞翘t的死,與我的人并無關系!皇上圣明,吳太醫吃了下官等人做的早飯,難道就不會中途又吃了什么?!下官冤枉啊?!?/br> 我上前扶起張覽勝,道:“朕知道了,你不必有什么顧慮,若你胸懷坦蕩,朕絕不會為難你?!?/br> 我知道一時難有什么進展。便吩咐凌奉道:“就近安葬你師父,立即飛馬通知大理寺蕭儼大人,立即著手調查吳太醫一案!” 想了想,我溫言對凌奉道:“你連夜護著你師傅的靈柩速回金陵,去吧?!绷璺铑I命,坐上吳太醫的車轎去了。 我深嘆一聲,想不到錦繡如詩的唐國,竟也藏著這等晦暗詭譎之事,實在令人傷懷啊。我隱隱感到,吳太醫詭異的死亡,也許是一個巨大陰謀的序幕。他的死與潘易之死、百尺樓暗道刺客事件一定有某種聯系,幕后之人,恐怕目標在我?;蛟S,還會禍及定云。 我想,明槍暗箭的日子,終究還是要來了。 我悶悶不樂地回到了長春館,來到定云的寢處。定云喝了藥,懨懨躺在貴妃榻上,我抱了一條薄被給她蓋上。定云道:“我也知道一時半刻你也問不出什么來。景通,我知道,你心里也堵得慌?!?/br> “好好的一個太醫,竟中了奇毒而亡。若聽之任之,我好好的大唐國,豈不成了鬼蜮之地?”我幽幽注目于她,一瞬又把她當成了另一個人,抬手替她擦去額上冷汗,“你放心,不管付出什么代價,我一定要搞清楚此事?!毕胂胛易允欠判牟幌滤?,便補了一句:“喝了藥,可好些了?” 定云有些倦意,卻強撐著坐起來,慢悠悠地道:“那方子果然沒有背錯,實在有些效用。只是我在這里躺著,連累你也沒心辦正事,委實是我的罪過?!?/br> 我擺手道:“哪里!你若不想蝸著,我便抱你去看瀑布吧,趁現在旭日初升,正是好時候呢!” 定云眼波微閃,眸子亮如寒月,聲音也清泠泠的:“七日早過了,我的腿早己復原,你為何還要抱著我呢?” 我無奈地想到,若不如此,怕是你都不愿主動碰我一下吧,我又哪來的機會一親芳澤呢? 當下我只能淡淡苦笑,回應她道:“還不是怕你累著嘛?!?/br> 定云道:“只是有一條,今日,我陪你去看瀑布,明兒去白鹿書院和你那末結頂的書屋,你可還得帶上我?!?/br> 那還用說么。就算回朝后,受言官御史彈劾,我也從不曾想過不帶定云去書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