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8)
只是雖然賀顧有心快些處置,征野和顏之雅夫婦倆卻還記得侯爺肚子里如今有位小祖宗,萬萬不敢讓他受累,每日不錯眼的盯著生怕賀顧累著礙著,于是安置雁陵城中難民,和武靈府官府交接處置,又瑣事繁多,足足費了半個月,賀顧才把一應瑣事全部處置妥當,又和柳見山仔細交接叮囑過,這才放下心來。 如此一拖,連京城的皇帝都來了急信問賀將軍何時歸乎?一行人才開始打點箱籠行裝,準備拔營班師回朝了。 說來也怪,當初懷著寶音時,小姑娘又皮實又貼心,她親爹揣著她刀光劍影里來回的折騰,也沒在賀顧肚子里鬧騰過一次半次,直到把寶音生下來前夕,賀顧除卻感覺到身量的確見漲,幾乎沒體會到一點婦人九月懷胎的難處,可這回這個孩子卻不知怎么的,顯然和他jiejie不一樣,并不是個省油的燈。 自打賀顧醒來,每日晚上睡著不足一個時辰,必然在夢中被小兔崽子在肚子里踢醒,才不過半月功夫,食欲不振、睡夢不穩,又吐又暈的滋味便叫賀顧嘗了個遍,把當初懷寶音時欠的賬全給還上了。 他白日要處置軍務、武靈府都府衙門和各個衛所里來回奔波,夜里還得被這個小祖宗折騰,賀顧又是個死要面子的,這種婦人的困擾實在讓他覺得難以啟齒,只是硬扛了幾天,終究還是扛不下去了,沒想到硬著頭皮尋了一日四下無人時,叫顏之雅來看過,那頭的顏大夫卻也是眉頭緊鎖著沉默不言,半晌抬眸看他,目光十分復雜,賀顧看了半天,卻只從她臉上看出束手無策幾個字來。 顏之雅憋了半天,才撓撓下巴尷尬道:呃,侯爺,這個這個世間女子懷胎十月,生兒育女,也沒有幾個能一點苦頭不吃的,您這個癥狀,實在正常的很哩,再說了,每個孩子性情不同,或許如今這位這位呃這位小少爺,性情就要活潑些,這才鬧騰了一點,不過這也好,說明孩子在侯爺腹中安穩無恙,侯爺要不就暫且忍忍?我開個方子,多少能給你緩和一二,只是這些癥狀,總也不可能根消 賀顧蹙眉道:這大夫的意思是,你已把的出來這孩子是個男孩嗎? 顏之雅一愣,倒沒想到他的關注點在這里,她方才不過只是順嘴一說,不想賀顧倒是留了心,趕忙道:孩子是男是女,我也不是開了天眼,如何能知道?只是隨口一說罷了,侯爺不必介懷 話沒說完,抬眼用余光偷偷打量了一下賀顧神色,倒敏銳的覺出幾分不對來,忽然頓住小聲問:怎么了侯爺這是不愿孩子是個小少爺么? 賀顧沉默了片刻,半晌才緩緩道:這孩子無論男女,都是我賀顧的親骨rou,我自然不可能嫌他什么,只是如今,我與陛下的關系朝中的風言風語,你也不是不知曉,倘若這孩子是個男兒身,難免招惹禍患是非,我倒寧愿它是個姑娘,也可與雙雙做個伴,沒什么不好 顏之雅聞言,這才明白了他的擔憂,她看了賀顧一會,直看的賀顧都有些發毛,問她道:怎么了? 顏之雅才搖了搖頭,低聲嘆了口氣道:沒什么,說句冒犯的,我原來其實很為侯爺和三殿下兩個成了高興,如今看著侯爺這樣,卻也有些后悔了 賀顧喉結滾了滾,道:這不是珩哥的錯。 顏之雅沉默片刻,道:有件事,我本不想與你說,只是這些天細細想了想,等回了京,侯爺總歸要從別人耳里聽去,到時候消息來得突然,反倒更怕你心緒難平,受了刺激,倒不如此刻由我來講了。 賀顧一愣,道:什么事? 顏之雅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才慢吞吞道:我與皇上動身來雁陵前,聽人說他在朝會上允了選秀的折子,這會zigong中內務司,多半已在準備打點一應事宜了。 賀顧聞言,腦海里空白了一瞬,立時感覺到喉嚨口一陣干澀,他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話,卻始終沒能發的出聲來。 顏之雅見狀立刻開始后悔了,心道難道她還是說的太快,叫侯爺受了刺激?果然還是應該先鋪墊鋪墊 她趕忙要去扶他,道:侯爺,你沒事吧? 賀顧推開她,揉了揉太陽xue才閉目道:多謝你先將此事告訴我,我沒事,藥方子回頭我叫人去取,時候不早了,明日便要動身回京,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顏之雅見他這副模樣,更不放心了,心中直后悔她又一時腦熱沖動,真該把這事叫征野來說,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后悔也沒用,賀顧語氣雖然平淡,可這回明顯是真的不想再聽她勸慰了,他兩世為將,積威不去,真沉下臉來,就連顏之雅這樣的二皮臉見了也不敢造次,只得生生把到了喉嚨口邊的話憋了回去,一步三回頭的出帥帳去了。 她出去了,賀顧才一個人坐在八仙桌邊愣怔著出了會神,半晌他才恍然一驚回過神來,滾了滾喉結給自己到了一杯茶,只是茶壺里的茶水放的久了,此刻也已經一片冰冷。 賀顧湊到唇邊沾了沾,心里又堵又煩,簡直就想把這杯冷茶一股腦胡亂喝進肚里去了,只是始終還是想起了肚子里的孩子,這才沒真喝下去。 他在意難平什么呢? 這些事,不是早就有預料了嗎? 可是為何為何半個月前珩哥來了,卻和他只字不提,還說要和他做堂正夫妻難不成他以為這樣掩耳盜鈴,自己便不會知道了嗎? 賀顧心中一片煩亂,走到帳前撩開簾子出去,兩個親兵見了他立時嚇了一跳,大約是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怎么還出來了,趕忙道:將軍,您 賀顧沒搭理他們,只是定定抬頭瞧著滿天星河出神,他方才乍聞這消息,心緒有些雜亂,此刻定了定神卻忽然覺出些異常來 不對,不對,倘若真的要選后,珩哥絕不是會那樣欺瞞于他,掩耳盜鈴的人,更不會問出要不要和他做堂正夫妻這種話來,他肯定有別的打算 珩哥到底想干什么? 賀顧心中漸漸浮出一個猜測來,卻連自己都被嚇到了 他這樣一言不發的沉著臉在帳前踱了幾個來回,倒把兩個親兵嚇的夠嗆,面面相覷幾回后不約而同悶不做聲大氣也不敢出的做起了木頭人。 賀顧忽然快步轉身回了帳中去,從案上翻出了前兩日珩哥自京中送來、問他事情可否處置妥當、何時回去的書信,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后知后覺如賀顧,這回也終于咂摸出了點不對來 賀顧站在案前捏著那封書信,臉色時而憋得一片醬紫,時而又有些泛紅,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把那封書信塞回了專放和裴昭珩通信的木匣子里。 外頭傳來親兵小心翼翼的聲音:將將軍? 賀顧從愣怔里回過神來,走到門前道:怎么了,找我何事? 親兵見他又出來了,趕忙跪下道:將軍,宗凌醒了,死活賴著照看他的人,叫人來傳信,說想見您一面。 賀顧轉頭去看,果然見到一個兵士杵在帳前,見了他出來面色有些局促不安,想必多半是受命這兩日照看宗凌的,也不知這小子給人家塞了多少好處,竟肯親自為他到帥帳來求人。 賀顧道:宗凌怎么樣了? 那兵士聞言,趕忙道:回將軍的話,人早醒了,傷勢也已好多了,我們每日仔細給上著藥,雖說還下不來床,倒整日賴著小人們要見將軍,小人也是被他煩的沒辦法了,這才 賀顧道:走吧。 那兵士本沒抱什么希望,大約是也覺得天都黑了,將軍怎會肯去見那姓宗的小白臉,卻沒想到他倒真允了。 賀顧沒搭理他,只往宗凌營中去了,宗凌修養的營帳離他帥帳不遠,一撩開帳簾,濃烈的藥味兒頓時撲面而來,榻上趴著一個人,聽見有人來了立時抬起頭來,見到來人是誰,頓時激動了起來,磕磕巴巴道:將將軍你來了 賀顧見他竟還想動彈,皺眉道:行了,別動了,你還想再多躺半年是不是? 宗凌聞言,這才消停,也不扳動了,漲紅著臉道:不不是,我我是有話想和將軍說。 賀顧道:我這不是來了?你有什么話,說吧。 宗凌卻不言語,只看了看后頭跟著賀顧的兩個親兵,和那個照看他的兵士,表情有些為難,賀顧看明白他心思,暗嘆一口氣,心道少年人臉皮還挺薄,這會子知道害臊了,便側過頭淡淡道:你們先出去吧。 等那三人依言退出營帳去,又落了簾子,賀顧才道:好了,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你有什么想說的就說吧。 宗凌看著他沉默了一會,過了半晌,卻不知怎地漸漸紅了眼眶,抬起頭來看著賀顧,蚊子哼哼一般小聲道:昨日,寧大哥和言大哥來看我,已把那日那日的事告訴我了宗凌年少無知,狂悖自負,往日屢屢對將軍無禮,將軍卻不計前嫌,兩次救我性命,又愿意再給宗凌一個機會,此恩此恩有如再造,宗凌今生絕不敢相忘,日后日后定當肝腦涂地,報答將軍恩情 看那日行刑時宗凌的反應,賀顧便已經猜出這孩子大約是已經扳回來了,只是他雖有心理準備,也著實沒想到竟然扳正的這樣徹底,聽了宗凌這一番掏心掏肺、涕泗橫流的自白,倒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賀顧無言了半天,才正色道:好了,咱們行伍中人,這些rou麻話很不必多說,你自己心中記得教訓就好,這輩子都要以此為誡,我不用你報答我什么,我救你也只是因為你是個可造之材。 前朝廢太子謀逆,鬧得腥風血雨,許多武將文臣,牽涉其中,處決的處決、不用的不用,陛下登基未久,如今手下正是無人可用之際,否則一個北戎進犯,也不必趕鴨子上架,叫我這樣沒什么經驗的毛頭小子來做一軍主將,你有心報答我,倒不如報答朝廷。 你是江南人士,那里是富庶安康之地,未經戰火,你家境也殷實,想必以前過的都是紅袖添香、錦衣玉食的好日子,自然不曉得北地百姓又是怎樣屢受戎人侵擾、成日擔驚受怕,但你如今既然從軍,年紀也大了,便該明白這國朝不是陛下一個人的國朝,我大越朝疆域遼闊,有江南的好日子,也有北地的苦日子,但沒有北地的苦日子,江南的好日子早晚有一天也會沒有了,覆巢之下絕無完卵,這些事看似遠過千里,八竿子打不著,實則休戚相干,你若是個平庸無能之輩,也就算了,但既然有些本事在身,享食百姓衣祿、朝廷糧餉,那便有幾分本事承多大責任,別叫我白救了你一回,你可明白? 宗凌本是紅著眼看他,然而聽著聽著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明顯有些怔愣,良久才回過神來,見賀顧坐在了他榻邊正低頭看他,趕忙道:將軍教誨,我我都記住了,一定終生不忘。 賀顧聞言頗覺欣慰,暗道總算是把這個長歪了的苗子給矯正回來了,點頭道:記住就好。 他站起身來轉身作勢要走,宗凌見狀連忙又道:將將軍留步! 賀顧一怔,轉頭看他,道:怎么,還有事嗎? 宗凌似乎是心里十分斗爭,喉結來回滾了幾遍,才道:將軍將軍可是要班師回朝了嗎? 賀顧頓了頓,道:嗯,明日便動身。 宗凌聞言,頓時急了,道:那那我怎么辦? 賀顧被他問的莫名其妙,道:什么你怎么辦?你自然是好好養傷了。 宗凌漲紅了臉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賀顧皺眉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宗凌咬了咬牙,干脆心一橫道:將軍回京了,那那要把我留在承河大營么?當初當初陛下是把我點給將軍做副將,不是把我點給承河大營 賀顧聽明白他意思,道:怎么?你是想跟我回京? 他想了想,又道:我走后,如不出意外,承河大營會交到柳參軍手上,他亦是有德有才、有謀有勇之將,你跟著他,在他麾下效力好好學著,他也不會虧待了你去。 宗凌聞言,徹底急了,道:可可那日將軍喂我藥時,分明說的是若我挺得過來,以后就在將軍麾下重新來過,您您是一軍主將,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怎能怎能說話不算話? 賀顧不想他那日昏迷著,如今竟然還記得自己當時說過的話,不由愣住了,半晌才道:我那日的確是這樣說了,但如今想想,你還年輕,要想有大前途,在北地才能多得歷練,提拔的也比跟著我回京了快,這條路對你來說是最好的,你若爭氣,日后咱們同朝為臣,即便不在我麾下,一樣頂天立地,何必執著于此 宗凌卻恍若未聞,只悶頭道:宗凌的命是將軍救回來的,我只愿追隨將軍,您在哪,我就在哪! 賀顧被他噎得無語,半晌才道:難道你是還存著想進玄朱衛之心 宗凌聽他這么說,頓時不樂意了,疾疾道:將軍誤會我了,宗凌早沒有那個心思了,只要能跟著您,我便是做個跟隨侍候將軍前后的親兵,沒任何職司,宗凌也樂意,絕不是起了回京攀龍附鳳之心,我若有此心,天地共誅! 賀顧無奈道:我只是想起來問問罷了,你解釋了就是,何必發這樣的毒誓。 他沉吟片刻,才又道:但此事,我不能答應你,你的性子還需再磨一磨,回了京跟著我,也沒什么地方能讓你有進益,何況你傷勢未愈,眼下也不可能隨我回京,這樣,你若真想跟著我,這幾個月便先老實呆在承河,好好養傷,好好跟著柳參軍做事,別再魯莽冒進,更不能違抗軍令,否則可沒人再救你第二回 ,至于回京的事,等你傷愈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