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9)
至于形同陌路 他又如何會與子環形同陌路? 這些他都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或者說,裴昭珩從不敢和老天奢求更多。 可此時此刻卻發現,原來上蒼待他如此不薄,這個人居然完完好好、連帶著魂靈、記憶、血rou,一直在他的身邊 從未離開過。 賀顧并不知道裴昭珩心里千回百轉的想了些什么。 但只是看他一瞬不錯的望著自己,眼里氤氳著點淡淡的水光,那雙連汴京城最好的畫工也畫不出的漂亮眼睛,眼尾微紅 像是初春三月新開的桃花浸了雨露,滿目芳菲,瀲滟生光。 幾乎叫他看的忘了呼吸。 裴昭珩終于緩緩松開了捏著賀顧肩胛的手,他修長白皙的指節微微曲起,碰了碰賀顧的頰畔,低聲道:我自然自然都記得。 賀顧聞言,這才猛然回過神來,盡管他倆已經做過了更親昵的事,但被三殿下這樣目不轉睛的瞧著,碰著臉頰,卻也有些尷尬,本能的就想往后縮,縮了一半卻又回過神來眼下再躲不大妥當,只好又頓住不動了。 賀顧喉結滾了滾,道:這這也太邪乎了,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是從以前回來的原來殿下也,那 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總不能說上輩子我死的太早,我嗝屁以后,殿下過得可還順心吧? 裴昭珩卻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那只在他頰畔曲起的手指伸展開來,卷著賀顧散落的一縷額發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起了圈,低聲道:子環可還記得做過什么嗎? 賀顧茫然道:什么? 話一出口,卻又忽然感覺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對,愣在那里開始苦思冥想到底哪里不對,裴昭珩見狀,倒也不催他,只目色淡淡的望著他,一言不發的等他想。 賀小侯爺想了半天,終于知道那股子不對勁的感覺是從何而來的了 三殿下方才,那手指圈著他頭發打轉的動作,不是他他在心想事成玉中,撩撥那個夢中的三殿下時,動不動就干的嗎? 這是不是是不是有點蹊蹺? 看三殿下方才那神態,和意味深長的眼神,分明是故意在他面前用這個動作的,他這是什么意思? 或者說這意味著什么? 賀顧當然不是猜不到。 那個一直過于真實,而且夢中所發生的事,又都恰好能和前世他死之前對上的玉中夢境,真的只是個夢嗎? 賀小侯爺的腦海轟的一聲,幾乎驟然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半倚在床榻間的靠枕上,就這么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夢倘若不是夢 三殿下也不是那個三殿下 他當然都記得。 那什么,爹要是記仇的話,兒子會不會也很記仇? 裴昭珩見他這副神情,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唇角彎腰下去湊近了賀顧呆滯的臉 賀顧便這么眼睜睜的看著裴昭珩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在自己眼前放大。 裴昭珩用一種極低,只有賀顧能聽清的聲音,溫聲道:我在前世,看見的那個子環,便是今生的子環,是子環回去見我了,對不對? 賀顧傻了。 是什么時候的事?裴昭珩想了想,又道,容我想想是在西山弓馬大會之前,可對? 賀小侯爺終于回過了神來,結巴道:我我真不記得了,還以為那就是個夢來著,難不成難不成那塊玉竟然連通著 裴昭珩道:果然是你。 賀顧頓時哽住了。 那塊玉連通著的,若不只是個夢,而是三殿下的前世,方才裴昭珩語意里那若隱若現、似有若無的怒意,便大約不是他的錯覺了 畢竟被人撩撥了一回,又始亂終棄的跑的半個鬼影也尋不見,想是誰遇見這事都不可能不惱的。 賀顧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和裴昭珩解釋一下,咽了口唾沫,認真道:我我那時真的不知道還以為那就是個夢,在夢里做事,自然也也是沒怎么過腦子的,而且那塊玉實在很邪乎,一枕著它睡,就做怪夢當時我與殿下,也還沒有說開,實在怕自己就這么陷在夢中出不來了,所以所以 所以了半天,也沒個所以然。 所以什么? 所以我就懶得管夢中的殿下是個什么感受,拍拍屁股就跑了? 賀小侯爺沉默了一會,求生欲空前高漲,不露聲色不著痕跡的飛快改口道:我把那塊玉送給殿下,也是希望我走后,殿下殿下能心想事成,那塊玉是個靈物,他 裴昭珩點頭,道:確然心想事成了。 賀顧一怔,忽然想起了他沒多久前才做的那個夢 那個在空蕩蕩的大殿中端坐如竹、雞皮鶴發的三殿下,和苦口婆心,卻勸不動他分毫的黃臉道士。 我再和你說最后一遍,就算時光溯回,他可未必記得前世,你也一樣,你二人的緣分,也未必就如你所想的那樣深,就算重來一回,萬一你們形同陌路,也不是不可能,倘若真的如此,皇帝,你覺得值得嗎? 還有電光火石間,想起來這一世和長公主成婚前,在京郊觀音廟外遇見那黃臉道士,他看似胡扯八道的一通云山霧罩的話 那是你命大,得了真龍相助,不僅扣著了你三魂六魄,使你未被陰差勾走,又不知通過了什么法寶,助你溯回已逝光陰之中,重來一次,這等手段,真是大手筆,大手筆??! 賀顧的頭皮有些發麻。 他不可置信的抬眸對上了裴昭珩那雙幽深的、琥珀一樣的眼睛,澀聲道:夢里都是真的?不對那不是夢所以是是殿下讓我 話沒說完,嘴卻被兩片柔軟微涼的薄唇堵住了。 賀小侯爺被結結實實親了個頭暈目眩,呼吸不過來的窒息感,讓他沒辦法再去想更多,只有鼻腔里全被裴昭珩身上那股幽遠淺淡的檀香味占據 這樣的三殿下有些陌生,賀顧本能的想去推他,卻在抬了手搭上他的肩膀后,又猶豫了。 倒顯得愈發的欲拒還迎。 他的意識有些模糊,只感覺到裴昭珩溫熱的吻順著唇、順著下頷和脖頸一點點向下爬 屋里的炭火燒的guntang,身上卻更要guntang百倍。 賀顧說不清自己是個什么心情。 只在意亂情迷之間,想到了那個夢中不知付出了什么代價,換他重活一回的、執拗的帝王,和他閉上眼后微微顫動的、因為蒼老逐漸變得顏色淺淡的眼睫 這些都是真的嗎? 所以憐憫他一世過得太過憋屈、讓他重活一回的所謂上蒼根本子虛烏有,他能留在世間,從頭再來一次,無非也是因為這世上,有個不肯對他放手的人罷了。 賀顧的視線一點點被水霧模糊了,他不太看得清裴昭珩的模樣了,只是努力的嗅著他身上的氣味,急促的呼吸著。 裴昭珩的動作卻終于沒有繼續下去。 賀顧感覺到他溫熱的指腹在自己眼角點了點。 怕了? 你身子沒好,我不會做什么。 裴昭珩的聲音極低。 賀顧悶悶道:我還能怕這個不成?我又不是女人。 裴昭珩道:那自然最好。 賀顧道:什么最好? 裴昭珩的聲音很溫柔:自然好,等子環身子好了,有些事才好解決。 賀顧沒來由的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想再追問,裴昭珩卻不再搭理他了。 廢太子的旨意遲遲未下,就在眾臣工都以為,皇帝這是上了年紀,多少還是對培養了多年的接班人心軟了,準備開始重新掂量三位皇子究竟誰勝算大,另行站隊時 王庭和王老大人上了一封請求皇帝處置跟隨太子逼宮謀逆罪臣的折子,卻如同投入了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 或者說,一顆至關重要的石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 皇帝勃然大怒了。 只是他勃然大怒的對象,卻不是逼宮的太子和追隨他的罪臣,而是上書陳奏的王庭和王老大人。 雖然當時的場面沒什么人見到,但宮里頭沒有不透風的墻,既便是皇帝的攬政殿,也不例外。 王庭和早上了年紀,又是老臣,皇帝一向很聽他的勸諫,也很賣他的面子,這回卻因著一封折子申斥他處事不當,且還翻出了舊賬,說前些日子陳元甫陳大人上的給太子求情的折子,議政閣三個老大人都沒附議,王庭和身為議政閣主位,是不是他攛掇的龔昀和余亦承兩個人也不為太子求情? 太子雖然犯錯,但總歸還是國本,是儲君,王、龔、余三人,卻如此無情,一副恨不得皇帝馬上廢了他的樣子,豈不叫人齒冷心寒? 這下子倒霉的便不止王庭和一個人,連帶著龔昀、余亦承、還有一眾大大小小不曾給陳元甫折子附議的大小官員,也被七七八八的革職了一大把,而原本七位大臣的議政閣,就這么去了三個,只留下了陳元甫和另外三個附議過他折子的老臣。 皇帝雷霆手段,底下的人卻摸不透他的心思,只有攤上事的感覺天都塌了,萬萬沒想到不給一個逼宮謀逆、理當廢黜的太子求情,不站隊,竟也成了丟掉烏紗帽的錯處。 且陛下先前,不是中意了三殿下的嗎,這又是哪一出? 朝廷上下風涌云動,賀顧得知此事后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只是裴昭珩這些日子大約是忙于朝務,能來看他的時間也并不多,賀顧擔心他總往公主府來,皇帝知道了會多心,索性讓他只要忙過了天黑就不必再來了,等先過了這陣風頭再說。 只是盡管如此,賀顧心中卻不可能不擔心。 一是擔心皇帝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二是擔心是否因為楊問秉的事皇帝才對裴昭珩生了芥蒂,三則是擔心老師王老大人那邊,是否還安好。 每個人都在等著皇帝的下一個動作。 究竟是要把被押解軟禁的太子放了,還是廢黜太子,另立新儲? 只是一個月過去了,皇帝還是沒有任何動作。 按理來說,這樣的情形,早該有雪片一樣多的折子飛往皇帝的御案催他決斷,但沒有站隊太子的,早已被革職了個七七八八,眼下留著的這些,要么就是和陳家瓜葛頗深,要么就是明哲保身兩邊不靠的,后頭這種沒被牽累革職已經是阿彌陀佛了,又豈會再上書給皇帝找不痛快自尋死路? 一片安詳。 就這么等了一個月,等得賀寶音小姑娘的眉眼都開始慢慢長開了,皮膚也終于不再像個小猴子一般又紅黑又皺巴,稍微能看出點人樣了 賀小侯爺終于坐不住了。 他身子早已經恢復了,眼下就是稍微胖了點,出門肯定是沒問題的,便叫下人收拾了點禮物,又準備了拜貼,便風風火火提著東西上恩師王老大人家去了。 也是趕了巧,剛敲完門遞過拜貼,王家大門一開,遇上的便是作勢要從里面走出來的王沐川。 多日不見,王二哥的那雙三白死魚眼還是如先前那般靈動自如,稍稍一抬便能不費吹灰之力的翻出一個輕蔑感十足的白眼。 王沐川看了賀顧和他后面提著禮物的征野一眼,這才抬眼看他,拱手道:多日不見,聽聞駙馬喜得千金,我忙著明年春闈應考,一時也未和你恭賀過,給你賠不是了。 賀顧雖然習慣了他的陰陽怪氣,也被這一句不咸不淡的駙馬給哽到了,有點無語凝噎,半晌才道:二哥干什么非要叫駙馬膈應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又道:你這是上哪去? 只是無論王二哥是上哪去,既然賀顧來了,他便注定是去不了,只得留在府上招呼賀顧了。 王沐川吩咐下人來搬了賀顧帶的禮去庫房,這才和他在茶廳坐下,問起了賀顧的來意。 只是天不遂人愿,賀顧這一趟是想來見恩師王老大人的,他卻碰巧出門去了。 王沐川道:這幾日父親每天都與余老一同去城南珍匯棋館下棋,天昏才會回來。 賀顧一愣,道:什么?余老?可是余亦承龔老大人么? 王沐川點頭,道:不錯。 賀顧: 要不怎么說恩師和余老大人都長壽呢? 都這樣了,還有心思天天結伴去下棋喝茶的,這心也著實是夠大了。 王沐川道:你有何事?可以先告訴我,我轉告父親。 賀顧猶豫了一會。 王家人必然是可信的,而且看之前老師的態度和所作所為,明顯并未站隊太子,且隱隱還有相助恪王的意味,他與王沐川也是自小一起長大,倒也沒必要瞞著他,便把這些日子的擔心告訴了他。 王沐川聽賀顧說完,沉默了一會,道:你專程來一趟,便是擔心這個? 賀顧道:陛下革了老師和龔老大人、余老大人,還有一眾不支持赦免太子的臣工職位,現在一個月了,也沒個交代,究竟是個什么意思?我的腦袋瓜于這些事也不靈光,心里實在沒底,便想來和老師問個主意。 又道:這些日子,老師可還好嗎? 王沐川道:父親身子安好,無甚礙處。 賀顧一哽,心道也是,不然也不能和余老相約去棋館了。 王沐川道:你若是擔心這個,大可不必,只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回家帶女兒就是了。 賀顧一怔,看著他道:這話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