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9)
陳皇后見他這樣,立時心疼了,趕忙兩步走上前來摻他,急道:你這孩子,怎么這樣多的規矩,可是又疼了?既然有傷在身,還跪什么跪?你是我與陛下的自家人,不必如此自拘。 賀顧道:不敢勞動娘娘,臣沒什么大礙 皇帝見狀,也搖了搖頭笑道:皇后說的不錯顧兒分明生性放浪,在朕與皇后面前,倒總是拘禮。 瑜兒這孩子福薄,不能承歡朕與皇后膝下,但你既是她的夫婿,便也是朕與皇后的孩子,以后見朕,不必再行大禮了。 賀顧聞言呼吸一滯,回過神來心中不免有些叫苦,雖說免大禮對任何臣子而言,都的確是皇家能給予的莫大恩榮,但剛才本來能不跪,可此刻得了這么大的恩榮,跪是不跪? 賀小侯爺一個頭兩個大。 好像不得不跪 只能在心中暗道,小祖宗,你爹也是實在沒辦法,不得不跪這一下了,你就給點面子,爹就只是磕個頭,你可千萬別出什么三長兩短的折騰爹了。 于是他正要撩了衣擺下跪謝恩,外頭卻忽然傳來了小內官的通秉聲,然后便是一個熟悉的嗓音。 父皇,兒臣聽說您醒了,身子可好些了嗎! 來人竟然是裴昭臨。 或者說是和裴昭珩一道前來的裴昭臨。 兄弟二人一個火急火燎的沖在前頭,一個端著衣袖一言不發的走在后面,分明是同一個爹生的,性子卻大相徑庭,望著倒也好笑。 除卻裴昭珩,聞貴妃竟也一道來了。 皇帝見來的是他們,臉上笑意濃了幾分,扶著長椅把手一邊坐下,一邊撩了撩案上那盆百合的莖葉,道:朕本就沒什么大礙了,只是有些累,才多睡了幾日,有皇后親自陪著,也沒什么大礙了。 聞貴妃躬身一福,道了一句陛下萬安,這才拿著手帕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淚花,抽抽鼻子顫聲道:陛下這幾日,可把臣妾與臨兒嚇壞了,好在老天有眼,陛下萬乘之軀、福澤綿長 皇帝擺了擺手,道:行了,朕知道你這些日子擔心了,此次你哥哥雖然大意,未曾覺察,險些誤了事,不過你們聞家那姑娘,倒是個人物,巾幗不讓須眉,沒和她父親打招呼便自己領了三千兵馬上京救駕,后頭臨兒、珩兒清理叛軍,她幫了大忙,這筆功績,朕替你們聞家記上了,以后必不會虧待她。 聞貴妃聞言立刻跪下叩了個頭,道:臣妾替侄女謝過陛下隆恩。 皇帝淡淡嗯了一聲,目光轉向旁邊的賀顧,見他還尷尬著一副要跪不跪的樣子,也猜出來他多半是身上傷勢牽累著不好下跪,了然道:顧兒傷勢未愈,朕既以許你往后免了大禮,今日也便不必再跪禮謝恩了。 賀顧心中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拱手道:臣肩傷牽累,實在是腿腳不便今日御前失儀了,臣謝過陛下體恤,謝過陛下隆恩。 皇帝頓了頓,看著賀顧緩緩道:此次太子逼宮,多虧有你機敏覺察在先,又忠心耿耿心系主君,不顧擔了干系責殆,也要調動兵馬上京救駕,今日,不僅朕要謝過你,這攬政殿里每一個,都要謝過你。 賀顧哪里敢讓他謝,又哪里敢讓這一屋子的祖宗謝,但他跪又跪不得,也只得拱手道:陛下言重了,為人臣者一心為君本是責無旁貸,且臣無詔調兵,已是犯了大忌,還未與陛下請罪。 皇帝放下了手里那支百合,沉吟道:無詔調兵,的確是犯了大忌,朕這些日子還未理朝政,不過想必彈劾你的折子,也能堆個二丈高了,珩兒這些日子替朕看折子,可瞧見彈劾駙馬的折子了嗎? 裴昭珩聞言,從裴昭臨身后走出來,目光卻未在賀顧身上停留,只行了個禮便垂眸答道:回父皇的話,彈劾駙馬的折子共五十六份,兒臣未做批復,都理過留在議政閣甲字柜了。 皇帝頓了頓,道:好,既如此,這些折子是誰上的,你回去看看都給他們復了,一一退回去吧,就說是朕說的,賀顧救駕有功,這一次無詔調兵,赦他無罪,下不為例,至于此事,以后誰都不必再提了。 裴昭珩恭聲應道:是,兒臣知道了。 裴昭臨在旁邊瞅著,自覺咂摸出了點味,便嘿了一聲,道:也不知這些上折子的是哪兒來的白眼狼,可別有英鸞殿里的吧?若不是妹夫帶人上京救駕,他們可還有命活得?這才沒兩天,又開始叨叨,真是煩煞人也。 這次不等皇帝說話,聞貴妃便恨鐵不成鋼的遠遠瞪了他一眼,連忙陪著笑和皇帝道:臨兒這孩子一根筋,嘴上沒把門的,陛下別和他一般計較。 皇帝抬眼看了一眼裴昭臨,道:救駕是救駕,朝廷的規矩法度,是朝廷的規矩法度,若是人人都像你這樣無法無天,以后武將個個無詔調兵,可還了得嗎? 裴昭臨聞言,連忙縮了縮腦袋,這才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小聲道:兒臣兒臣也是替妹夫打抱不平,兒臣說錯話了,兒臣知罪。 皇帝搖頭嘆了口氣,似乎也拿這個不開竅的二兒子沒主意了。 賀顧卻聽出了一點弦外之音,他雖然也算不上敏銳,但無詔調兵畢竟也不是第一次,有了上一世的教訓,自然知道這種事即便是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叫他不得不松了口既往不咎,但要他心中真不介意卻是不可能的。 若要了了這個心結,最好的辦法不是叫皇帝自己擔了不知感恩,剛得救駕就翻臉不認人的罵名,而是他自己乖乖的識趣認錯。 如此才可君臣相得。 只是這些話不好明說,皇帝也是在煞費苦心的和不明所以的忠王唱雙簧,有心點撥,至于旁的,則全看賀顧聽不聽得懂菩提老祖在叫他這頑猴三更來見了。 好在賀顧難得聰明了一回,當即便垂首恭聲道:臣無詔調兵,雖有不得已之苦衷,但放眼國朝從無舊例,陛下若是輕易縱過不加懲處,恐日后會叫軍中兵士輕視軍令綱紀,危于社稷,臣愿自請卸去游騎將軍一職,交還兵馬,回家閉門思過。 皇帝沉吟了片刻,面色稍緩三分,無名指指尖在案上輕輕點了點,道:你年紀輕輕,既有這份心,又能知曉自己的錯處在哪,已是難得,也好,朕便罰你半年俸祿,你且回家去思過一陣子,也好養養你身上的傷,兵馬交還,至于游騎將軍一職,倒不必卸去,你還是朕的愛將,以后自會有別處施展拳腳,報效朝廷。 賀顧聞言,心中一寬,知道他這一番自請,定然是正中了皇帝下懷,便道:臣領旨謝恩。 既然此事塵埃落定,賀顧心中也便沒了牽累,雖說攬政殿里一派祥和,言笑晏晏,他卻沒什么心思留在這里聽裴家一家子你來我往,只遠遠瞅了裴昭珩一眼,便準備找個由頭腳底抹油了。 誰知陳皇后遠遠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忽然冷不丁來了一句:好段日子不見顧兒,原還以為顧兒在北地奔波,又一路赴京救駕受了傷,多半得清減幾分,誰知今日見著倒還像是胖了些呢? 皇帝聞言微微一怔,也把視線落在了賀顧身上,上下打量一圈,點頭道:是胖了,還是阿蓉心細,你若不說,朕倒還真沒瞧出來。 眼瞧著終于有不那么敏感嚴肅,可以隨便插口的話題了,裴昭臨便也跟著大喇喇附和道:的確比弓馬大會那陣兒,兒臣瞧見妹夫時圓潤了幾分。 賀顧雖然也知道男子有孕匪夷所思,皇帝即便看出來他胖了,但也多半不會往這個方向想,可心中有鬼,當然也免不得暗恨裴二這家伙聽風就是雨的拍馬屁拱火。 顯然忍無可忍的不止賀顧一個,那頭三殿下瞥了旁邊的沒頭腦二哥一眼,淡淡道:若是沒記錯,去年弓馬大會,二哥留京監國,何曾見過姐夫? 裴昭臨一哽,正有些下不來臺,外頭卻傳來內官一聲通秉:朵木齊王女、聞小姐求見。 眾人聞言,都是微微一愣。 朵木齊是皇帝內定給賀誠的媳婦,賀顧自然是關心這姑娘在宮中的境況的,是以忽彭汗王一命嗚呼后,他雖在北地回不了京,也捎了書信回去叫蘭宵他們幫著賀誠準備點吃用的東西,送進宮去給這姑娘,也好安慰安慰她小小年紀便遭了喪父之痛的打擊。 朵木齊雖然很是以淚洗面了一陣子,但好在她畢竟是草原兒女,性子豁達開朗,并不是會一味鉆牛角尖的人,陳皇后也每天陪著勸慰開導,那邊布丹草原上也是連連告捷,他哥哥多格平安無事,朝廷幫著秋戎部不僅打退了另外兩部的侵襲,更是一舉助多格直接吞并了二部,以后秋戎部再無外憂,殺父之仇也報了,朵木齊這才慢慢好轉。 至于聞天柔,她先前便總進宮來見聞貴妃這個親姑姑,和朵木齊也打了幾次照面,兩個小姑娘一拍即合,性情也相投,十分合得來。 眼下一起來了,倒也不稀奇。 只是不知道她兩個求見皇帝,是來做什么的。 陳皇后笑道:讓她兩個進來吧。 內官出去傳訊,果然沒多久已然又拔高了一截,眼睛忽閃忽閃的朵木齊,便和一個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目干凈颯爽、身著鵝黃衣裙的少女一齊進來了,二人一道跪下給皇帝皇后磕了個頭,又一一和聞貴妃、忠王、恪王、還有駙馬問了安。 只是問到賀顧時,那位一樣救駕有功的聞家小姐聞天柔,那小眼神兒明顯不大對勁,她這副模樣,親姑姑聞貴妃豈能不知道這個小妮子心里對駙馬的那些個小九九,立時咯噔一聲。 皇帝笑道:聞家姑娘,你姑姑方才還和朕給你邀功,怕朕虧待了你,忘了你這回的功績,正好你來了,不如和朕說說,你想要什么賞賜,朕無有不應的。 聞天柔沉默了一會,才道:陛下,果真無有不應的嗎? 皇帝挑了挑眉,道:怎么?難不成你是要朕給你摘天上的星星?那倒的確是有些難度,朕可得頭疼了。 皇帝此言一出,自己也覺促狹,搖了搖頭有些失笑。 皇帝既然都笑了,那攬政殿里誰人還敢不笑? 宮人們不明就里,都跟著低頭輕笑,賀小侯爺不明就里,也覺得這位巾幗不讓須眉的聞家小姐挺有意思,笑得沒心沒肺,那頭裴昭臨雖然知道前段日子自家表妹在家里鬧著不愿嫁人弄得舅舅傷透了腦筋,此刻卻也完全沒多想,一樣笑得像個傻子。 只有對侄女的心思心知肚明的聞貴妃笑不出來。 噢,還并上一個面沉如霜,嘴角微微下沉的恪王殿下。 聞天柔跪下扣了個頭,道:小女不敢要天上的星星,只想要自己心中的星星,懇請陛下成全! 皇帝一怔,道:哦你心中的星星?朕一向聽說,聞卿在家中最疼愛小女兒,甚至更甚長子,今日一見,你倒的確是個有趣的小姑娘,無妨,今日你便大膽的和朕說吧,朕若能應了的,絕不推拒。 聞天柔吸了吸鼻子,和邊上的朵木齊對視一眼,這才忽然抬頭看著旁邊還一臉傻笑、不明就里的賀顧,一字一句道 小女想嫁與駙馬為妻,做他的續弦若是不成妾妾也可以! 聞貴妃心中不祥的預感應驗成真,簡直悚然變色,尖聲道:天柔!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第112章 聞貴妃這一聲真可謂是吼得氣吞山河,足見她的確是為聞天柔這個在皇帝面前拎不清、昏了頭的小侄女著了急。 賀顧從前雖未與這位貴妃娘娘打過幾回照面,但想也知道,這些年來陛下一心只揣著個小陳皇后,芷陽宮獨得天子恩寵,與小陳皇后過不去的,即便貴如她嫡姐先皇后大陳氏,都沒落著個好下場,而聞貴妃雖有個領兵在外、備受圣眷的將軍哥哥,可好籌碼一樣也是險籌碼,這么多年來,她既能撫養著缺心眼的兒子裴二在皇宮中順順當當、沒吃什么苦頭的長大成人,又保得哥哥在外不但不必為她cao心,還在宮中多了個后盾。 如此種種,足以見得,即便旁人眼里的聞貴妃不過是個反應慢半拍、風風火火的蠢人,可她內里卻絕非是個蠢人。 連她都變了顏色,聞天柔這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一求,便用腳想也知道,絕對沒和家中長輩只會過只言片語的了。 攬政殿中一片沉默,只不過這次的氛圍,顯得多少有些尷尬。 聞貴妃訓完了聞天柔,又轉目看向皇帝,噗通一聲跪下去苦著臉道:天柔這孩子,一貫在家中被哥哥寵的無法無天,不知天高地厚,失了分寸,才會在陛下面前胡言亂語,還望陛下寬仁,不要與她計較。 又對賀顧道:都是小姑娘說渾話罷了,駙馬也千萬莫當真。 賀顧臉上的表情仍然有些呆滯,看了看聞貴妃,又看了看聞天柔,最后不知為何莫名其妙的落到了已然面無表情注視著他的裴昭珩身上,這回后脊梁沒來由的一涼,險些沒打個哆嗦,趕忙道:啊這我我自然知道,聞小姐方才,定然只是頑笑罷 話沒說完,聞天柔卻急了,顯然她并不承認自己姑姑給她搭的這架下臺的梯子,急急道:我才不是頑笑!姑姑不要替我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方才的話,句句皆出自天柔肺腑,這可是在陛下面前,天柔怎敢有半句虛言? 皇帝沉了面色,道:既知是在御前,怎么竟還敢提這樣胡鬧的要求?你要別的,也便罷了,賀顧是朕的女婿,雖然朕的長公主福薄沒有緣分和他相攜終老,但當初駙馬對瑜兒一往情深,和朕特求此生再不娶妻,朕也許了他了,如今即便你瞧中了他,朕又如何再叫他娶你為妻? 聞天柔垂首道:回陛下的話,方才是天柔唐突了,陛下對駙馬的允諾,天柔也都知曉,但容天柔說句冒犯的,國朝從無男子為亡妻終生守孝之事,即便是在天家,公主薨逝,也從未聽說過要駙馬終生再不娶妻的。 自然,陛下仁厚,之所以從無這般的舊例,陛下卻仍答允駙馬所求,蓋因陛下是個仁君,體恤臣下的難處,心疼駙馬追思懷念公主,才會應下。 她說到此處,皇帝聽了雖然還是沒說話,面色卻稍稍緩了幾分。 駙馬對待長公主的一片心意,堅貞如雁鳥,人所共知,小女自然也知道。 只是雖然陛下成全了駙馬的心意,可是如今駙馬也才十八歲,卻要守孝終身他沒有一個半個的妻妾,子嗣更是未得分毫,如此待百年之后,駙馬身邊該是何等光景?天柔斗膽,曾在禁中花園廊下與長公主殿下打過一次照面,以小女對公主殿下的了解,她九泉之下,若是知曉駙馬要為她如此孤獨終老,以長公主殿下那般純善的心性,必然也是會不忍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