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7)
太子勾了勾唇,倒也并不著惱,只忽然從案上撿起一本小冊子,扔給賀顧道:既如此,小侯爺可以認真看看這上面寫的東西。 賀顧接過那份冊子,抬眼看了太子一眼,才半信半疑的翻開來看 這一看,表情便有些復雜,幾乎是凝固在了臉上。 太子似乎早有預料,看著賀顧的表情十分玩味,似笑非笑:如何? 賀顧抬起頭來,沉默了一會,才把那本冊子合上。 他看著太子,表情有些微妙。 還以為裴昭元要給自己看什么,結果就這?就這? 不就是長公主便是三殿下,三殿下便是長公主,這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么? 賀顧道:看完了。 賀小侯爺神情十分淡定,顯然心里并沒有什么太大波動,這次倒是太子看見他這副模樣,表情僵住了。 你難道便不氣惱嗎? 賀顧心底翻了個白眼,暗道還等你提醒,小爺早就氣完了,面上卻只裝的云淡風輕,悠悠道:我為何要生氣? 賀顧倒忽然有點明白過來了,裴昭元這不會是不曉得他和三殿下早就沒再糾結性別這回事,還以為告訴了他此事,他便會立刻因著被欺瞞、娶了個男人做媳婦,恨上騙他的三殿下和皇上么 他不會還打著借此機會,策反自己的主意吧? 賀顧越想越覺得好笑,最后抬目看著裴昭元,終于沒忍住嘲諷了一句:太子殿下,您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這些個陰損缺德、搬不上臺面的爛招,果然也和前世一模一樣。 賀顧正想著,卻忽然感覺到身后某處一股裹挾著勁風的氣流朝他飛快靠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耳朵便已經辯出了方向,迅速的側腰一躲,果然剛一避開,便看見一截雪亮的劍鋒,從他方才躲過的位置疾速襲來,瞬間便刺破了空氣,劍身則錚的激鳴了一聲。 這出劍的侍衛倒是一等一的好身手,也不知是哪里出來的,賀顧只和他過了三五招、便意識到這人不是個善茬,若是往日里公平相斗,他倒也有把握取勝,可此刻人家手上有劍,他赤手空拳,這就比較麻煩。 賀顧有心奪去此人兵刃,再和他交手取勝,卻不知怎的身子忽然沒使上力,慢了一個眨眼的功夫 然而也只是這一個眨眼的功夫,那柄鋒利至極的長劍劍鋒,便這么生生刺破了賀顧左肩連著臂膀處的甲胄和衣料,最后又刺進了皮膚。 賀顧的腦??瞻琢硕潭桃凰?,這熟悉的受傷失血的感覺,倒讓他恍惚之間隱約以為自己回到了前世 而腦海則是一片昏沉,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倒下失去了神智。 周圍人聲逐漸喧囂,有兵士們跑動著甲胄嘩啦作響的聲音、有兵戈交擊的打斗聲,甚至最后還有什么人哭號怒罵的聲音。 總之一團亂,一團糟,實在吵的很。 然后便是某個熟悉的,有些急促的、蹲在他身邊的腳步聲 似乎有什么玉器匆忙之間摔在了地面上,呲啦一聲,碎了個四分五裂。 子環! 而和那塊碎了的玉一樣四分五裂的,是裴昭珩微微顫抖的低喚。 第110章 每個人的一生,大概都總會有那么一個瞬間,或如期而至、或猝不及防,即使以后幾十年光陰彈指一揮,變得行將就木、垂垂老矣,也永遠無法輕易釋懷 永遠不愿再回想起來。 對裴昭珩而言,這一瞬間,大概便是隔著攬政殿那間不為人知的密室隱蔽半透的窗欞,親眼看著身穿銀甲的賀顧,半副肩甲都被濺出的殷紅血液染紅,幾乎看不出本來顏色的一刻 裴昭珩的腦海一片空白,幾乎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只有賀顧的血rou被劍鋒刺破的那一聲低低的噗嗤聲縈繞在他耳畔,如同響雷一般,險些擊潰了他所有的理智。 這種痛楚鉆心蝕骨,只需要幾個呼吸的功夫,便能刻進骨血深處。 為何會痛呢? 那大約是肋下最敏感的一塊骨rou,被鈍刀斬下,卻仍然粘連著筋脈血rou,就硬生生要從他身上扯去分離開來的感覺。 鉆心噬骨,大抵也不過如此。 他顫抖著跪下身來,想要把倒在血泊里的賀顧抱起來,想要確認這個人身上還有剩余的溫度、確認他身上哪怕還有那么一丁點屬于活人的氣息,可即使費盡全力的把他從冰冷的地面上撈起來攬進懷里,卻只摸到滿手粘膩、冰涼的血液,和在寒冬里被凍的玄冰一般寒涼徹骨的沉重甲胄。 袖口里的玉滑落在了地面上,碎的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而玉碎之際,再世為人之后,那些原本丟失了整整二十年的、來自于另一個裴昭珩的記憶,便這么猝不及防、如同洶涌浪潮也似得,瞬間涌入了他的腦海和意識。 天翻地覆。 賀顧醒來的時候,渾身酸麻,意識尚未完全回籠,往日里睜眼這樣不費吹灰之力的動作,此刻卻也費勁的仿佛要他舉起千斤重的銅鼎一般 不對差點忘了,舉個鼎對他賀顧來說,倒好像真不費什么功夫 既然睜不開眼,醒不來,那便再躺一會吧。 反正他屁股底下躺著的這張床,軟乎又暖和,實在是舒服得很,留在昆穹山營地里大半年,睡的都是梆梆硬的硬床冷褥,好容易有這么舒服的地方能讓他不管不顧的癱一會了,不癱豈非白白浪費了這樣難得的好機會? 有福不享豈不是天打雷劈? 于是賀小侯爺便這么心安理得的繼續在被褥里蜷成一團。 也是賀顧重生后的這一世,和上輩子比起來,過得實在都是些旁人羨慕也羨慕不來的舒坦日子,日益懶怠,竟開始留戀起這樣的軟榻了,要是叫上輩子那個整日奔波勞碌、全年不得歇,打完這個打那個的賀都統看見了,必然要狠狠的啐他一口,再一巴掌打醒如今這個胸無大志、滿腦子只想癱著享福的自己。 重活了一日,斗志全無,真是慚愧慚愧。 賀小侯爺認真自省。 不過自省歸自省,動彈卻還是不會動彈一下的,畢竟舒服嘛,難道還嫌多么? 不過他想著要舒服,他肚子里的那位卻似乎不大樂意,賀顧正閉著眼半醒半寐,冷不丁卻忽然感覺到小腹不知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從里頭踹了一腳,痛倒是不痛,就是有些猝不及防。 他喉嚨里唔了一聲,床帳外卻傳來了幾個宮女的聲音。 有動靜了,多謝老天爺,可算是醒了! 我這便去和陛下、娘娘通秉,你們且照看著,留神著些,不要毛手毛腳的。 然后是幾個小宮女齊齊應是的聲音。 賀顧的腦??瞻琢艘凰?/br> 陛下、娘娘 他眼下難不成是在皇宮里嗎? 直到此刻,失去意識前的諸多畫面,才一幕幕的在賀顧的腦海里浮現起來,他喉頭哽了哽,瞳孔在昏暗的床帳里驟然一縮 三殿下,還有陛下、娘娘,怎么樣了? 太子呢? 他這是在哪里? 賀顧喉結滾了滾,只覺得什么都想不起來,一坐起身來便是頭痛欲裂,正此刻,床幔卻被人掀開了,拉開帳慢的宮女看見他已經坐起身來,微微一怔,回過神來臉上立刻帶了點笑意,和身畔幾個與她一樣打扮的小宮女對視一眼,這才轉目看著賀顧溫聲道:駙馬爺,您醒了?身子可好些了嗎,傷口還疼不疼? 賀顧這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肩上中了一劍,說來也邪門,這傷方才躺著時分明不怎么痛,或許也是因著他半夢半醒之間完全忘了自己挨了一劍這事,可眼下經人提醒,又在動作之間不小心牽扯到了左肩,這便立刻細細密密的隱隱作痛了起來,賀顧一時沒忍住,喉嚨里便輕微的哼唧了一聲。 不過忍不住哼出聲歸哼出聲,在姑娘們面前,賀小侯爺卻還是要面子的,斷不可能做出疼的哭天喊地嗷嗷叫這等丟人的事,只硬著頭皮答道:沒沒什么大礙,我不疼,不過是個小傷罷了,何足掛齒? 賀顧本就生的俊俏,雖說他自小便很招姑娘們稀罕,但年紀輕自然就多少帶著幾分少年人獨有的鈍感和隱約的稚氣,如今大了兩歲,又經了昆穹山半年的風吹日曬和搓磨cao練,看起來自然是脫胎換骨,臉上的稚氣散了個七七八八,更顯得英俊明朗,憑是誰來,即便只看這張臉一眼,也不免要心生好感。 小宮女們早聽說了宣華門大破那日,駙馬爺一人一馬在叛軍中殺進殺出的英勇事跡,又有那日見過他的宮人私底下一傳十十傳百,將駙馬爺救駕的英姿吹了個天花亂墜 宮變八日,她們也在其中,可以說賀顧入京勤王,救的并不只是陛下和娘娘、諸位大人,也是救了她們這些親歷其中的奴婢,畢竟倘若太子逼宮成了,以后內廷宮人定然要大換,知情的搞不好都要被滅口,又哪里還有她們的活路? 所以小宮女們對駙馬爺,自然是仰慕又恩謝的,這幾個領了命來伺候他的,更是被旁的宮人好一番羨慕,小宮女們對賀小侯爺懷揣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和憧憬,自然也沒看出來他在打腫臉充胖子,聞言皆是松了一口氣,一邊給他遞了一杯溫水,一邊溫聲道:不疼就好,駙馬爺既醒了,先喝口水潤潤嗓子吧,奴婢們已遣人和陛下娘娘通傳去了,大夫也叫過了,馬上就來。 賀顧接過水仰頭牛飲而盡,喝完舔了舔唇邊的水漬,這才道:我這是在哪?陛下與娘娘可還好嗎?三王呃,三王爺和二王爺,還有英鸞殿的諸位大人,可還好嗎? 小宮女接過杯子,笑道:都沒事,多虧駙馬爺來得及時,諸位貴人們雖然受了驚,倒沒什么大礙,對了,三王爺特從陽溪請來給駙馬爺治傷的那位顏大夫,可真是厲害,皇上臥床時病的那樣重,叫她一看,誒,不出兩三天的功夫,竟也能下地了。 又看向賀顧,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總算如今風波都過去了,陛下和娘娘也都平安無事,駙馬爺也總算醒來了,今年這個年節,過得可真是 這幾個小宮女也不知是哪個宮中的,難得在宮里這樣規矩大過天的地方,竟然還能養得出這般嘰嘰喳喳、天真活潑的性子,不過也可能是因著宮變這等事,任誰經了一回都不可能云淡風輕得了,才忍不住念叨兩句,倒也是人之常情。 賀顧聽她念叨完,心知陛下和娘娘沒事了,那三殿下多半也無大礙,心里的巨石這才落下,稍稍松了口氣。 這領頭的小宮女雖然啰嗦,賀顧倒也不以為意,等她說完才笑了笑,道:原來如此,雖然經了些波折,不過陛下與娘娘、諸位大人能平安,便是萬幸了,只是不知我如何會在此處,這里是哪處殿宇?幾位姑娘又是對了,三王爺他他可還好嗎? 領頭的小宮女福身一禮,答道:回駙馬爺的話,此處是慶裕宮,那日駙馬爺受了傷,恪王殿下特與陛下請了旨,說貿然挪動恐會妨了駙馬爺的劍傷,求陛下先將您安置在慶裕宮中修養,等駙馬醒來以后,再另做打算呢。 賀顧聞言,微微一怔,他方才沒留心,果然現下凝神一嗅,才聞見空氣中一股子淡淡的、十分熟悉的清淺檀香味。 是瑜兒jiejie的味道不對,應該說是三殿下的味道 那小宮女雖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她是個機靈的,見駙馬爺出神,便以為他還在想宮變的事,一邊把杯子遞給身后的宮人叫她們再去給賀顧添一杯溫水來,一邊和他低聲解釋道:駙馬爺不必擔心,陛下已下旨叫十二衛羈押太子,如今宮里已經沒事啦,恪王殿下也安好,只是這幾日要重理京畿防衛和宮務,陛下又病著,王爺便不得不與議政閣諸位大人們忙前忙后的,等晚些時候王爺那邊歇了,自然會來慶裕宮看駙馬爺的。 賀顧聞言,心中總算松了口氣,雖說陛下還沒處置太子,但如今太子逼宮不成,已然是大勢已去,多半是翻不出什么浪了,只是這小宮女的話聽得他心中不知為何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子道:原來如此,不知我昏迷幾日了?王爺呃王爺他每日都來嗎 賀顧原本還蒼白的臉上,十分反常的飄上了一抹淡淡紅暈,好在也不知是這帳子里光線不好,還是小宮女們的眼神兒不大中用,竟然一個也沒發現異常,領頭的那個不疑有他,只一五一十的答道:駙馬爺已昏了三日了,可不止咱們三王爺擔心著您,日日來瞧呢,陛下和娘娘也都很擔憂駙馬爺的傷勢,陛下自己都還沒好利索,還日日不落的遣人來問呢。 賀顧聞言,忽然想起一事,心中咯噔一聲,連忙道:那我昏迷這幾日,是誰給我診的脈?你方才說,三王爺把顏姑娘從承河請回來了?除她以外,還有沒有別的大夫看過我的身子? 小宮女被他這突如其來、連珠炮一般的追問嚇了一跳,還不及回答,寢殿外卻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賀顧聽見這腳步聲,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轉頭去看,便聽見寢殿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小宮女們也聽出了來人是誰,顯然這位主兒可并不似賀小侯爺那樣隨性,能讓她們大著膽子不拘小節的嘰嘰喳喳,幾個女孩子皆是飛速的站起身來,規規矩矩的朝著來人躬身禮道:見過王爺。 賀顧瞬間僵住了。 逆著光他看不見來人的眉目相貌,只看得清一個身形挺拔頎長的剪影,又聞得一聲淡淡的嗯。 只聽了這么一個短短的嗯字,賀顧卻不知為何沒來由的感覺到一陣緊張,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個什么,只是隱約有一股直覺在告訴他 三殿下似乎有點不對勁。 可究竟是哪里不對勁,賀顧卻又實在說不出來。 裴昭珩遠遠的瞥了床上呆呆看著自己的賀小侯爺一眼,目光在他臉上頓了頓,才轉頭對宮婢們道:你們都下去吧。 第111章 慶裕宮是以前裴昭珩身份尚未恢復,還是長公主時的居處,雖然如今帝后與裴賀二人都心知肚明,所謂的長公主根本不存在,但外頭明面上賀顧畢竟還是駙馬,是皇帝的女婿,如今他受了傷要養在宮中,留宿在已逝的亡妻長公主曾經的住處,自然是順理成章,沒什么可指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