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2)
賀顧愣了愣,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那邊三殿下胯下騎著的卻是逐月,可比他胡抓來的這匹棗紅馬跑得快得多,逐月四蹄如飛,幾個呼吸的功夫,已然停在了賀顧面前。 裴昭珩一勒馬韁,賀顧正想問他追來做什么,抬眸卻正好對上了那雙不知為何、少見的帶了一絲不快、顯得有些冷寒的桃花眼。 賀顧微微一怔。 自他兩個攪和在一起,他便已經很久沒再見過三殿下這樣的眼神了。 裴昭珩雖然平日里對別人總是瞧著寡言又淡漠,但與他在一處時,卻大有不同,他雖不怎么多話,可看著賀顧的眼神卻總是帶著笑意的,一如賀小侯爺很久以前做過的那個夢 咳,那時還不曉得他的真身,夢里還把他當長公主,兩個人站在京郊的送子娘娘廟前,撐著油紙傘,殿下看著他盈盈淺笑的那模樣,賀顧一直記得。 這夢雖然是注定不能成真了,畢竟三殿下不是女子,他倆也不可能一道去什么送子娘娘廟,但三殿下后來看他的眼神,倒是合了賀小侯爺的心意,和那個夢一模一樣、盈盈如春水,波光瀲滟。 萬沒想到,如今卻一朝回到素昧平生前了。 不知是不是賀顧的錯覺,裴昭珩勒馬在他面前,先是看了他一會,然后似是微不可察的稍稍松了口氣。 賀小侯爺還沒來得及去細想他為什么要松口氣,便見三殿下忽然冷下了臉,又冷了顏色,一言不發的看著自己,直看的他渾身都開始發起毛來。 賀顧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半晌才茫然道:王爺,你怎么追出來了,我 他話還沒說完,三殿下卻打斷的很冷面無情,忽道:不許再叫王爺。 賀顧的直覺告訴他,三殿下似乎有些不高興,不不是有些,好像不高興的還有點厲害。 賀小侯爺趕緊運轉起了一向不大靈光的小腦袋瓜,思考他是不是做錯了什么?才忽然惹得一向好脾氣的三殿下竟然也朝他擺臉色了 想啊,想啊。 實在沒想出來。 但三殿下眼下看他的這眼神,可實在太嚇人了,讓賀顧想起當初還沒和他熟悉時,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模樣來,一時有些牙酸,正好心里還惦記著方才佘偏將的事,便打算轉移一下話題,道:既然王爺額,你來了,正好我有件事和你說 三殿下卻再次打斷了他,道:我也有件事要問子環。 賀顧一怔,道:啊,什么事? 賀顧話音一落,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三殿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忽然往下挪了挪,好像在看 他的肚子? 賀顧正茫然著,卻聽裴昭珩問:你你身子可還好? 賀小侯爺便更茫然了。 好啊,我一直挺好的。 裴昭珩微微蹙了蹙眉,這次賀顧敢篤定,他就是在看自己的肚子。 他還沒說話,賀顧的心頭卻叫三殿下這落在他肚子上的目光搞得猛地一突,忽然想起了一件要命的事來 看三殿下這模樣,該不會是知道了他他有了喜脈,又把落孩子的藥給喝了這事吧??? 賀顧心中咯噔一聲,轉頭去看,果然見到征野也跟在裴昭珩身后,滿臉焦急,此刻正好對上賀顧忽然挪到他身上的目光,先是微微一怔,繼而立刻明顯有些心虛的挪開了臉去。 一見征野這副模樣,賀顧心中哪兒還能有不明白的? 多半是這家伙把他給賣了。 他不就走了這么一會嗎?征野這小兔崽子,嘴巴莫不是沒把門兒的,這賣的也太快了吧? 賀顧狠狠瞪了那邊明顯心虛的縮腦殼的征野一眼,只是他再怎么瞪征野,餡兒也已經露了,木已成舟,眼下跟征野計較是沒用了,關鍵是三殿下這邊不好辦 這下可好,被征野背后賣的猝不及防,毫無準備,眼下三殿下忽然得知他一聲不響的把孩子落了 看三殿下這反應、這眼神,多半不太好交代 只是短短片刻功夫,賀顧心里已然是千回百轉。 危急關頭,賀小侯爺的小腦袋瓜立馬又機靈了起來,眼珠子一轉,立刻耷拉下臉,道:殿下是不是生氣了?那個那個什么,我我也不是有意瞞著你啊,這眼下這樣的關頭,我又有差事在身,實在實在 一副可憐巴巴又痛心疾首的模樣。 還好三殿下果然很吃這套,他待賀顧一向心軟,這次也不例外,沉默著看了他一會,半晌輕嘆了一聲道:我有何好生氣?只是擔心你的身子吃不消,子環,你 賀顧聽他松口,心里的巨石驟然落了地,瞧這樣子,三殿下是有些不痛快,卻并不惱他,那就好,一切都還好說,他有的是辦法哄著三殿下。 摸了摸鼻子傻笑了一聲,道:我身子好的很,又不像姑娘那么纖弱,哪就那么嬌貴了? 裴昭珩聞言微微一怔,抬起頭看著他,賀顧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三殿下,眼下竟然臉皮微微抽搐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賀顧錯覺,三殿下的臉似乎有點紅? 裴昭珩低聲道:子環,你你真的情愿嗎? 賀顧茫然撓頭。 哈? 什么情愿? 情愿把孩子落了? 這有什么情愿不情愿的,他也是不得不落啊不然還能咋辦? 怎么看三殿下倒一副很感動的模樣? 難不成是感動他顧全大局,心疼他落了孩子么? 也是三殿下一向是這樣體貼又善解人意的人,世上再沒誰比他更好了。 賀顧嘆道:說實話,我也沒想到天底下竟真會有這等離譜事,而且還落到自己頭上了不過,殿下不生我的氣,不怨我自作主張就好,我也沒什么多的話 裴昭珩聞言,抬眸深深看了賀顧一會,忽道:子環放心,我定會想到辦法。 言便只盡于此。 畢竟此地人多耳雜,裴昭珩雖然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和賀顧說,想告訴他他絕不會委屈了子環,也惱他竟然還想一直瞞著他,若不是征野一時沒忍住,萬一子環有個什么三長兩短 而且這人還縱著馬跑的那樣飛快。 方才聽了征野的話,那種先是驚喜,繼而又從頭皮驚嚇到天靈蓋的感覺,至今仍然揮之不去 賀顧被他方才的話說的有些摸不著頭腦,正想問三殿下要想什么辦法,卻聽他道:你這馬兒也跑的累了,子環不若還是換車馬吧。 語罷,后頭便有侍從牽了輛馬車出來。 賀顧: 他先是茫然的看了看那輛十分精致、簾子都綴著流蘇的馬車,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胯下的搖頭晃腦甩尾巴的棗紅馬。 可可是它不累??? 賀小侯爺撓頭,如是道。 裴昭珩: 罷了。 裴昭珩勒馬回韁,轉目淡淡掃了承微和周羽飛一眼,那二人立刻心領神會,帶著一干隨從轉頭退了老遠,順道還拉上了不解其意,仍然杵在原地的征野。 見他們都退遠了,裴昭珩才轉頭看著賀顧,低聲道:我知子環乘不慣車馬,只是 倘若你和孩子有個閃失,叫我往后如何自處? 賀顧: ?? 第98章 錢知縣很憂愁。 他如今也一把年紀了,好容易掏空家底才捐了個小官,當初也是想著盡管陽溪不過只是個小縣城,可卻獨居昆穹山口,因地界太遠的緣故,武靈府那邊便是想管也鞭長莫及,一來一回路上就得耽擱好久,因此陽溪雖不算多么富庶,但在此處做個父母官也算是出人頭地,比得那些雖在一府府臺眼皮子底下露臉,卻得謹小慎微、仰人鼻息的缺處舒服得多,再適合他養老不過了。 萬沒想到,眼看著他即將到了年紀,風風光光的回家致仕養老,北邊卻起了戰事,陽溪明明在中原腹地,卻也能因著這些倒霉的泥腿子受牽連,且還好死不死在三王爺途經此地時,讓他給撞見了。 這位三王爺,他先前也早有耳聞,可京里那邊傳出來的卻都是三王爺的好話,說他知書守禮、秉性隨和云云,然而今日一見,錢知縣才發現壓根不是那么回事 想起方才被拽進驛站交代的事,錢知縣便覺得嘴里發苦。 這樣多的災民,陽溪這樣的小地方,一時半會的,讓他上哪去借那么多的糧,足夠賑濟災民整整半個月的? 好吧,就算就算之前陽溪糧倉里的,他略作挪用了一些都怪那殺千刀的縣丞,當初分明和他承諾過,此事旁人一定覺察不出什么,可怎么如今三王爺一到陽溪,都沒瞧見糧倉情形一眼半眼,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私動府縣存糧,這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對旁人來說可能不算什么,但這節骨眼上倘若真的被三王爺揪住不放,捅到上面,別說回家告老榮養了,怕是得個善終都難,畢竟他可遠不像那些科舉出身的,在朝中關系層層疊疊,有人脈、有手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錢知縣不得不擔著干系了,盡管心不甘情不愿,卻也不得不焦頭爛額的依照三王爺的吩咐,安置起這些北地流竄至此的災民來。 左不過實在撐不過,他便拿自己的家當進來先頂著吧記在縣衙的賬上,回頭等朝廷來了糧再還就是了。 然而事與愿違,錢知縣想的挺美,災民們卻并不買賬。 偏偏那能管事、鎮得住這些刁民的三王爺,方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聽人通秉了什么,原本還盯著他不依不饒的逼他布置粥場和災民歇息的棚子,竟忽然就打住了,沒頭沒腦給他要了副車馬,又吩咐里頭必須拿幾層軟墊子墊過,帶著車馬,扭頭人就跑的沒影了。 錢知縣見他離去,心中本來還暗自松了口氣,卻沒想到這些刁民因著前頭衙衛驅逐他們出城的事,已然對陽溪縣衙有了抵觸心理,也并不信任他這個父母官,很不聽話,竟還聚眾鬧事,說什么山中有匪,且人數不少,要陽溪縣衙派人出去剿匪。 簡直可笑! 陽溪也是中原腹地,又不是他們逃難前的宗山、關外,真有什么大股做亂、擁兵擾國的匪寇,武靈府府臺大人豈會不知?朝廷豈會不管,放任自流? 危言聳聽,信口胡謅,這些鬧事的北地刁民,實在可惡。 然而打不能打、罵不能罵,趕也不能趕,否則倘一個不好叫三王爺看見,他頭上這頂輕飄飄、卻得來不易的烏紗帽,怕是就要不保了。 只是也不知那三王爺要了那樣一副馬車是去做什么了,王爺自己似乎并未乘車馬難不成是去接什么人么? 錢知縣正焦頭爛額,心中納悶著那位忽然消失的三王爺去向,誰知說曹cao曹cao到,他心里剛念著,那邊城北門便來了人傳話,說是三王爺回來了。 他和災民掰扯了一天,已然是煩不勝煩,聞言立刻就打算朝城北去迎三王爺,想要求他開開恩,寬許一二。 賑濟十日的糧食讓他兩日之內借齊,否則就要拿他是問 這對他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實在有些太苛責,左不過他親自開口去求,送錢送物打點也好,低聲下氣求他也罷,左右只要這位年輕的小王爺肯放他老錢一條生路,讓他怎么樣都行,也便是了。 錢知縣臨走前,心中已然因著折騰有些恍惚,跟著他的師爺卻不知想到了什么,叫住了錢知縣,沒讓他立刻走人。 怎么了?錢知縣問。 堂尊大人莫怪小人多嘴,先前咱們處事不當,堂尊已然是惹了三王爺的眼,若再不謹慎些,回頭更會開罪了他,他將事情往上鬧去,屆時堂尊今年的吏部考評定然落不著什么好,還怎么致仕榮養?師爺答道。 你說這些,本縣都知道,但知道又有什么用,誰知道這位爺看著軟和,內里卻不好相與,是個軟硬不吃的主,之前你也看到了,本縣又能有什么辦法?錢知縣嘆了一句,也只能依他所言,暫且先想辦法,在本地借糧 師爺卻搖了搖頭,湊近來低聲道:這倒未必,先前三王爺要了那副車馬去,小人聽吩咐,這樣一副車馬,想必多半是給女子坐的,便不是女子,堂尊瞧他去的那樣急,可見乘車的人三王爺肯定看重,想要打點好人,甭管是什么身份來頭,再是天潢貴胄,最重要的便是要投其所好啊,堂尊覺得,小人說的可對? 錢知縣怔了怔,道:你是說可我瞧著這位王爺,并不像是貪好女色之人,這 師爺道:多一分準備,總不會有錯,不管是不是女子,一副車馬要準備這樣多的墊子,又要咱們在車馬上準備安神調息的香和茶,想必乘車的人身子怕是不大好,既如此,咱們早做預備,等一會王爺問起再提,豈不正好? 錢知縣恍然道:是本縣疏忽了,還是師爺想的周全,既如此,你快去縣里請個郎中來,叫他立刻、馬上就來!我這就去城北,接王爺回來! 賀顧一路上,腦子都在嗡嗡作響。 換做往日,他肯定是不愿意棄馬不騎,去坐什么勞什子的馬車的,然而方才三殿下那一句倘若你和孩子有個閃失,卻把賀顧整個人都給弄懵了。 后頭是怎么稀里糊涂被忽悠著下了馬、上了車,他也十分茫然。 滿腦子想的都是 孩子不是已經落了嗎? 難不成征野并沒有告訴三殿下他已經喝了顏姑娘開的落子藥的事? 看三殿下那副模樣,完全沒瞧出有什么喪子之痛,的確不像是知道他喝了落子藥的,可是征野這個倒霉催的,騙三殿下這個作甚?? 眼下可好,三殿下這陣子倒是高興了,可若是等他親口和殿下說,這個孩子其實已經沒了,三殿下不得氣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