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他自然也不曉得,對于賀誠這樣從小在圣賢書里,泡著長大的小書呆子而言,能重新入讀國子監,意味著什么。 賀誠心中感激自不必說,再一想到他親娘,那般苛待大哥三妹,而大哥竟然能不顧舊隙,如此對他,心中只有更為他母親所作所為羞慚,又暗自發誓,以后若能有所作為,必然不會辜負大哥今日恩情。 賀顧半晌才反應過來,見賀誠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忙道:害,我道是什么事,把你弄成這樣,罷了,你娘干那些事,我已找她算過賬了,你自好好讀你的書,沒什么好替她多想的,別叫這個誤了前程。 賀誠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眶,連連點頭應是。 裴昭珩先前還做長公主時,就已經將長陽侯府的家事查了個底朝天。 他基本已經清楚了賀顧、賀老侯爺與那位繼室之間的齟齬,此刻賀顧賀誠兄弟一番言談,賀顧沒覺得有什么,落在裴昭珩眼里,卻只覺得 子環心性之純良,莫說是在京中王孫公子之中,便是裴昭珩長到如今這么大,也是頭回見到,如他這般胸襟寬闊之人。 他對那繼母所出的弟弟,竟然能如此不計前嫌,裴昭珩捫心自問,便是換了自己,也未必能如賀顧如今這樣。 他微微低著頭,一言不發的站在旁邊,垂眸看著賀顧和賀誠交談時,少年那帶著笑意的俊朗側臉 子環雖然花心、風流了些可其他地方,卻又實在可愛的緊。 叫人挪不開眼睛。 賀顧正要最后叮囑賀誠一句,叫他在國子監好好讀書,卻聽三殿下在邊上,溫聲問了句:這么多書,二公子怎么不叫下人幫著拿? 賀顧聞言一愣,看著賀誠懷里那一摞老高的書,的確是多的有些夸張,也奇道:是啊,誠弟怎么不多叫個小廝跟著呢? 賀誠忙道:害,不礙事,只是幾本書罷了,也不重的,我拿得動,再說不是還有小夏跟著我嗎。 他這話說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就仿佛他抱著的那一摞二尺高、本本都快有拳頭厚的書,的確是輕如鴻毛,然而他身后,那跟著他,只抱了賀誠懷里一半多書卷的小廝,卻已經開始胳膊發顫了。 小廝等了半天,似乎終于扛不住了,苦著臉小聲道:二公子,咱們先回去放書成么?小人小人實在是拿不動啦 賀誠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是么,那要不你再分幾本給我吧? 賀顧見狀忙道:罷了,也不說閑話了,你快回屋放書去吧。 裴昭珩、賀顧二人,這才與賀誠告了別,重新登上馬車,啟程前往京郊的莊子去了。 往京郊莊子去,這馬車怕是還得跑上一段時間,賀顧正琢磨著,尋個什么話題和三殿下閑聊,卻聽他忽然問道:不知二公子那只眼睛,是如何盲了的? 賀顧一怔,沒想到三殿下,竟然忽然問起了這個。 不過如今,殿下是他的小舅子,親戚之間,會關心關心家事也不奇怪,賀顧便沒多想,只把那日賀老侯爺在宮中和他說的當年舊事,跟三殿下復述了一遍。 他說的隨意,裴昭珩卻聽得眉頭輕蹙,待賀顧說完了,他沉默了一會,才道:這么說,當年子環的親娘,和如今的侯夫人,竟然是同一日生產? 賀顧提起這事,神色也蔫了幾分,想起早早過世的言大小姐來,悶悶道:嗯,自從我那弟弟夭折后,娘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雖說爹給娘用藥養著,畢竟還是虛了,后來又懷了容兒,本不該生的,大夫都叫娘喝落胎藥,說若是非要把容兒這一胎生下來,搞不好到時候母子兩個,都保不全了,可娘娘她卻死活不依,怎也不愿意喝那藥,后來生下容兒,容兒雖然保住了,娘卻沒幾天就去了 賀顧越說聲音越低,神色顯然也很低落,裴昭珩見他這般神情,連道:是我不該多問,反惹了子環傷心。 他嘴上雖然這么說,心里卻已經想遠了。 裴昭珩畢竟以女子身份,在后宮待了這么久,又替陳皇后打理宮務多年,諸般婦人之間的陰私手段,他見得比尋常男子多得多,是以聽了賀顧剛才所說,他生母言大小姐和那繼室,當初竟然是同一日生產,心中便本能的覺得,有些不對頭。 且他記得一件事 以前賀顧曾經對長公主提過,言老將軍、以及他那早逝的親娘言大小姐、乃至賀顧自己,都是自娘胎里出來時,便是天生大力,與尋常人甚異。 再聯想到方才那位繼室所出的長陽侯府二少爺賀誠,他也不過十來歲少年模樣,抱著那么老高一摞書,邊上那已經成年的小廝,都尚且撐不住,賀誠看著細胳膊細腿,竟然好似毫不費力一樣 裴昭珩便不免多想了一層 若真是他猜測那般定然不能放過那狠毒婦人。 只是這事,眼下還沒證據,也可能只是他一時多心,猜錯了 也沒必要立刻告訴子環。 再等等吧。 賀顧卻不知道三殿下坐在他對面,想了那么多,他正抽著鼻子,目光卻不經意觸及了馬車車廂小幾上,一本薄薄書冊,定睛一看,瞬間呆住了 這竟然是 《我做哥兒那些年》???? 且還是翻開的,顯然之前已經有人,將這話本子看了一半了這是三殿下的馬車,除了他 還能是誰看的? 三殿下,他他他他怎么也在看這玩意???? 賀顧心中頓時驚濤駭浪起來,他瞥了一眼那半翻著的話本子,只這一眼,便瞧見了翻開那一頁,正好是書中,哥兒和他相公這樣那樣,寫得十分叫人起雞皮疙瘩的床事 賀小侯爺當即呆滯在了原地。 正常男子,不會看這種東西吧? 難不成難不成昨日他在御花園里,產生的那錯覺根本不是錯覺么? 這一世的三殿下就是斷袖? 不對不只這一世 賀顧想起來了,便是上輩子,三殿下都一把年紀、三十來歲了,他去金陵恪王府時,也沒見著有王妃??! 一個男子,還是個王爺,王子皇孫又不愁娶不到媳婦,一把年紀了不成婚,還能因為什么?? 殿下他他十有八九,就是斷袖吧! 賀小侯爺被自己這念頭嚇到了,看著三殿下的眼神,都忍不住帶了幾分惶恐。 真不是他大驚小怪,見不得斷袖斷袖當然沒什么稀奇的,但是 但是若是這斷袖,是自己的小舅子,還還對自己有意思,這這就有些可怕了??! 昨日,三殿下在御花園里,看他那個眼神,跟他說話那語氣 就是不對勁??! 肯定不是他的錯覺! 賀顧越想越害怕,心道 天吶,怎么現在才發現,他竟然還約這位爺,一塊去莊子泡溫泉若是三殿下真的像他猜的那樣,這不是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只是他心中雖然覺得自己沒猜錯,卻又不敢完全篤定,也抱著一點微弱的希冀,希望是他多心了,三殿下并不像他想的那樣,其實殿下不是個斷袖,更沒有喪心病狂到,打自己姐夫主意的地步 是的是的,一定是他多心了,他和殿下畢竟是姐夫和小舅子,又才見面了這么短短兩日,殿下怎么會如此饑不擇食呢? 肯定是他近日,顏之雅的話本子看多了,這才草木皆兵了! 賀小侯爺把自己嚇了個半死,卻不知道,他那風云變幻,臉皮瘋狂抽搐的模樣,落在裴昭珩眼里,變成了另外一重意思。 裴昭珩會堂而皇之的,把這話本子放在小幾上,且又特意翻到了這一頁,讓賀顧看到 當然是故意的。 而子環見了這話本,這幅心虛且驚惶不已的模樣,便讓他心中完全篤定了 不僅這話本子是子環所寫,且他必然也是斷袖,或者說男女亦可的。 否則,他究竟心虛個什么勁兒? 裴昭珩心中確定下來,便也徹底打定了主意 子環這般多情、花心、風流的性子,指望著他自己老實了,變得專情,那是必不可能的。 就像他父皇和子環的父親賀老侯爺那樣,男子花心,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是刻在骨子里的、甚至有時候,他們自己都未必意識得到。 似子環這般性子,想要把他牢牢握在手心里,便必須把這花心的家伙 吃的死死的。 才能少了那許多的糟心事。 他抬起那雙水光瀲滟的桃花眼,看著賀顧,忽而勾唇一笑,低聲道:怎么?難道子環竟然也是一顧先生的擁躉嗎? 這倒巧了,我近日也在看先生的話本子,咱們倒可以就此交流一二。 賀顧: ? 誰他娘的要交流這個??! 第47章 不管是不是他多心,總之,賀小侯爺實在叫他小舅子這句意味深長的交流一二,嚇得腮幫子一顫,回過神來便不由自主的挪了挪腚,情不自禁的想離這位越看越不對頭的小舅子遠點,臉上只干笑了一下,道:殿殿下說笑了,這龍陽話本子,我可不看的,怕是沒法子和殿下交流了。 三皇子道:子環沒看過么?可見子環方才神色,倒好像見過這話本子一樣 賀顧心中猜測,這位小舅子是個斷袖,便生怕他誤會了自己,還沒等他說完,便道:我我雖的確瞧過這話本子,但這也只是因為,咳殿下知道了這事兒,可不要聲張。 裴昭珩看他反應看得有趣,心中愈發興味盎然,面上卻不露聲色,只道:子環但說無妨,我定然守口如瓶。 賀顧這才頓了頓,道:這話本子是我家書坊印售的,是以我才看過,寫話本子的先生,也是我一個呃,好友。 他想了想,覺得顏之雅畢竟是個女子,將她寫龍陽話本子這事兒,貿然抖摟給別人,不大地道,便只拐了個彎兒,說她是自己好友,并未言明顏之雅的女子身份。 三皇子聞言卻沉默了一會,半晌,才看著他,斂了面上笑意,道:果真如此那倒是我誤會子環了么? 賀顧聞言,點頭如搗蒜,連道:殿下真是誤會我了,我對這龍陽話本子真沒什么興趣,也也不是斷袖,殿下千萬莫多心,我對長公主殿下一片心意,日月可鑒,此生定然只喜歡她一個,死也不變心的。 賀顧突然這么一番剖白,不僅是因為他心中,的確這么想,也更因為 萬一以后這位三殿下,真的登上了御座,到時候讓新君想起來,他這做駙馬的不但花花腸子,竟然還敢搞男風,給他親jiejie戴綠帽那還了得?! 雖說三殿下性子比之太子,仁厚的多,但泥人兒尚有三分土氣呢,親jiejie被欺負,他豈能不生氣? 天子一怒 真的惹不起。 可萬萬沒想到,他一番發自肺腑的剖白說完,三殿下臉上神色卻并未緩和。 不僅沒有緩和,不知道是不是賀顧錯覺 他臉色倒好像更沉了。 裴昭珩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果真如此么? 賀顧垂首道:不敢欺瞞殿下。 裴昭珩頓了頓,道:觀子環方才言談神色,似乎很是厭惡龍陽之癖? 賀顧一怔,道:那那倒沒有,只我不是罷了,旁人喜歡的是貓是狗、是男是女、與我又有何干,也輪不到我去指指點點的。 三皇子沒回話。 賀顧見他面色漸沉,最后竟然變得一點笑意也沒了,只垂著眸子,眼睫微顫,不知在想什么。 賀顧看著他這幅模樣,卻微微一愣 三殿下一冷下臉來,這幅神態,和 和瑜兒jiejie,好像啊 真不愧是親姐弟,方才他一時不防之間,乍一眼瞧過去,險些就要看錯了。 他正走神,卻忽然聽三皇子道:縱然子環覺得沒什么,斷袖之癖,也是人中少數,逆亂陰陽,世所不容的。 賀顧聽了他這話,心中卻不由得一動,抬眸去看三皇子神色,卻什么也沒看出來,半晌,才遲疑道:殿下,你這是 三皇子卻緩緩抬起了眸子來,那雙剪水一般的桃花眼,只要一剔除了笑意,就不由得帶上了三分遠離世俗的淡漠寒氣,和 和一點微不可察的落寞。 他道:子環,你覺得我奇怪嗎? 裴昭珩這話問的雖然突兀,并未明言為什么賀顧會覺得他奇怪,但此刻,車廂里坐著的兩個人,卻又都不是蠢人,賀顧只一聽便反應過來,三殿下話里意有所指的是什么了。 賀小侯爺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心道,三殿下要只是斷袖,他自然不會大驚小怪、咋咋呼呼了,京中這些個王孫公子,出身尚不及殿下高貴,都還養小倌、去男風館聽曲兒,好這一口沒什么大不了,只要 只要您別打我主意就成了,您可是我小舅子啊。 賀小侯爺心中如是道。 臉上卻只抽抽著干笑了一下,強擠出一句道:呃斷袖就斷袖唄,又不吃別人家大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