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
每一個針頭線腦,她都要一一親自過問,絕不肯含糊。 皇帝賞賜賀家時,陳皇后更是一再,從她的私房錢里,給未來女婿添賞,最后搞得連長公主都看不下去了,不得不來芷陽宮勸她。 母后,這些天宮中對賀家,已是賞賜有加,若再加賞,恩寵太過,恐怕會叫父皇在前朝受言官納諫,說他過于寵愛外戚。 陳皇后皺眉道:怎么又是這些勞什子的言官? 當初便是他們整日唧唧歪歪,說本宮的珩兒不祥,會妨了元兒,豈不知珩兒與元兒小時候還常一起玩,兩兄弟感情好得很,哪里就會妨著元兒了?也用的著這些老妖怪多嘴! 最后害得陛下也沒辦法,可憐珩兒才七八歲,就獨個兒被趕去了金陵?;屎蠓薹薜?,本宮最討厭的,便是御史臺這些整日吃飽了飯,沒事干,只知道抬杠的言官。 長公主: 三弟身子不好,若是留在汴京,入了冬,他也受不得寒,也不能全怪言官和司天監。 陳皇后悻悻道:本宮省得若不是為著這個,休說是什么御史言官唧唧歪歪,便是玉皇大帝來了,也別想趕走本宮的孩兒。 她說到這里,幽幽嘆了口氣,神情有些落寞,道:也不知這些年,珩兒一個人在金陵,過得可還好,若是想他母后和jiejie了,會不會寂寞呢 長公主沉默了一會,道:三弟每年不是都有不少書信回來,母后不是也都看過了嗎? 陳皇后嘆道:書信是書信,人是人,書信再好,又怎能抵得過一個會說會笑的孩兒,留在親娘的身邊呢?說起你弟弟,本宮便傷心,珩兒身子總也不見好,唉倒是,就算他好了,恐怕你父皇,也不會放他從金陵回來 她頓了頓,有些出神,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半晌卻又忽然屏退了殿中宮人,這才繼續道:瑜兒,你要記得,若是日后你弟弟好了,也能回京了,他要是起了和元兒相爭的心,你一定要勸他,別淌這個渾水。 長公主道:母后叮囑多次,我自然記著。 皇后嘆道:你父皇總說對不起我,你可知為何? 當年先帝還在,他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而我是陳家庶出的小女兒,有一年花燈會,我帶著丫鬟溜出門去,買了個鯉魚河燈,結果還沒放,一個不慎掉在了地上,把那燈摔得散了架,我便坐在河邊哭,然后就看見你父皇從邊上過來,也不同我說話,只撿了那燈,悶不吭聲的就給搗鼓好了,他要把燈遞還給我,我卻沒接。 陳皇后眼神悠遠,顯然已經陷入了多年前的回憶。 其實我那時,也不是不愿意接,只是有些害羞罷了。 他見我不接,便退了兩步,把燈放在地上,朝我行了個禮,轉身走了,我那時就想,若是真有書上寫的,那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謙謙君子,大概,便該是他那樣的。 后來我回家沒多久,你外祖告訴我,宮中四皇子求了陛下的恩典,討我去做他的皇子妃,陛下也準了,他來府中拜訪你外祖,我在屏風后偷偷瞥了一眼,才發現四皇子便是那個在河邊給我修燈的公子。 我滿心歡喜的等著婚期,誰知宮中太子染了時疫,竟然薨了,四皇子被冊封,成了新的儲君,你外祖進宮了一趟,回來后,我和他的婚約,就變成了我與jiejie一起嫁給他。 皇后嘆了口氣,道:你說,我怨他么?其實早些年,說不怨,那是假的。但是后來我也看明白了,他要坐穩這個位置,便需得得了你外祖支持,可我畢竟只是陳家的庶出女兒,身份不夠,當然是不配做元后的,他便不得不再娶了jiejie,jiejie也不得不嫁,他倆都很不快活,我也不快活,但是我們都沒辦法。 長公主握了握皇后的手,道:母后 陳皇后搖頭道:你不必安慰我,我好歹還嫁的是自己喜歡的人,可你姨母,卻平白搭了一輩子進去,就算元兒做了太子,她也不快活。 如今元兒長大,心思也重了,我也愈發看不明白,這孩子都在想什么,他如今倒是和你父皇當年越來越像,成了太子,便好像都會變成另一個樣子,可我卻還是最喜歡,那個在河邊撿燈給我的公子,而不是你父皇如今這副模樣。 你說,做太子、做皇帝便快活么?我瞧你父皇,就沒多快活,他當初那般喜歡珩兒,也得聽言官納諫,乖乖把珩兒送去金陵,jiejie的兒子做了太子后,她就像是變了個人,整日為了元兒的皇位,算計來算計去,我雖不知她當年做錯了什么事,把你父皇惹的生了那么大氣,最后 陳皇后頓了頓,嘆道:罷了,不提了。 總之,你要記得,珩兒是你的親弟弟,他沒養在我身邊,我就怕,以后若是我不在了,他錯了心思,到時候惹禍上身,你做jiejie的,要記得勸勸他,千萬別讓他犯糊涂,做個閑散王爺,沒什么不好的。 母后這輩子,也沒什么別的想頭,只盼著你們姐弟倆,都能好好的,一輩子健康順遂,兒孫滿堂。 長公主沉默了一會,道:兒臣兒臣記住了。 皇后這才又想起剛才,說言官的事,又變得氣鼓鼓起來,哼道:如今我嫁自己女兒,拿自己私房錢,賞賜給女婿,又不曾動國庫一分銀子,這些人還要說三道四。 回頭本宮倒要讓吳德懷去查查,那幾個整日雞蛋里挑骨頭,納諫來納諫去的,究竟是誰,我倒要讓他家夫人進宮來,好好問問,難道他家孩兒,便不嫁娶的? 長公主無奈道:天家與尋常人家,自然不同,便是父皇自己,一言一行,也落在文武百官眼中,但凡做錯一分,攬政殿御案上的折子,都能疊二尺高,兒臣的婚事畢竟只是家事,還是不要讓父皇為此煩心了。 一向不愛說話的女兒如此好言相勸,陳皇后耳根子軟,哪經得住,也只得妥協道:好吧好吧,說不過你,所以本宮才說做皇帝沒什么好的嘛。這樣吧,便只有這最后一次,這次賞完了,到你和顧兒大婚之前,本宮都不賞賀家了,這總行了吧? 長公主突然看見了皇后手中,一支鑲了巨大東珠的金釵,面紗下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道:這東西,就不必賞給賀世子了吧,他一個男子,也用不到。 陳皇后道:就算顧兒用不著,他家中不是還有個嫡親的小妹么,日后姑娘長大了,也總要梳妝打扮,顧兒做哥哥的,送這個給meimei,不也很好,哪里就用不著了? 長公主: 陳皇后目光一頓,轉頭看著女兒,忽然蹙眉問:瑜兒怎么還是賀世子賀世子的叫? 長公主: 父皇賜婚的旨意尚且未下。 陳皇后不依不饒,問道:那瑜兒可還是不喜歡他? 長公主: 半晌她才慢吞吞答了一句。 未曾,我亦中意于賀世子。 皇后有些狐疑:當真? 當真。 陳皇后心中稍稍一松,她就怕是自己亂點鴛鴦譜了,萬一誤了孩兒的終身大事,她可要后悔一輩子。 只是瑜兒既然喜歡,為何看起來,卻如此別扭呢? 又心道,也是,這兩個孩子,時至今日,畢竟也只有幾面之緣,就算互有好感,也難免還有幾分生疏,瑜兒是姑娘家,會害羞些,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這倒好解決的很,只要宣賀世子多多進宮,讓兩個孩子多多見面,一起讀讀書,回頭她再弄兩場園游會、詩會什么的,還怕不能給他兩個創造機會么? 等漸漸熟悉起來,叫司天監選個良辰吉日,甜甜蜜蜜成婚,再給她抱兩個大胖外孫,那就再好不過了。 陳皇后越想越開心,暗自決定,就這么做了! 女兒面嫩不要緊,不還有她這做皇后的娘么? 皇帝果然沒經住陳皇后軟磨硬泡,所幸宮中宗學堂,太子和其他皇子、宗室子都是分開上課的,放了賀世子進來,他倒也不擔心會影響太子課業,便允準了。 賀小侯爺,就是在這么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整個宗學堂,最受人羨慕的那個人。 畢竟大家都心知肚明,別人是來苦哈哈讀書的,這家伙卻是來談戀愛的,而且,賀顧和這些來讀書的裴家宗室子不同,他得腰牌的時候,皇帝說的是恩準閑時入宮,宗學堂進學。 閑時,閑不閑還不是賀顧自己說了算,所以,這個書他可以來讀,也可以不來讀,想來就來,想不來就不來。 什么時候去都可以。 世上竟還有這么美的事兒么?! 宗學堂一眾天天被逮個大早起來讀書的少年郎們,簡直羨慕到流淚。 只是,此刻的賀顧卻完全忘了,長公主在宮中一直進學,與皇子無異這件事,當然也沒想到,去了宗學堂就能見到長公主。 他得了恩旨,足足拖了三四日,才覺得好像皇帝特意給了他恩旨,他卻不去,好像有點不知好歹。 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進宮讀書去了。 賀顧心中暗自決定,以后就七日來一趟,應付應付了事,絕不多來。 讀什么破書,他又不科舉。 只是,雖然皇帝允許他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但既然要去,學堂畢竟是學堂,總還是得尊師重道,不能遲到的。 而且,能進宮中宗學堂授課的先生,幾乎個個都是名滿天下的才子,賀顧還是敬重他們,不愿冒犯的。 他起了個大早,洗漱完隨便挑了件衣裳爬上了馬車,一路上天光未亮,汴京城的街市上還空空蕩蕩,只有馬車車轍,碾過路面的聲音格外清晰。 賀顧打了個哈欠,道:征野啊,你說這宗學堂,整那么早上課干什么,我琢磨先生們也都一大把年紀了,就算我們年輕人受得了,多折騰人家上了年紀的先生呢? 征野撓頭:書上說,天將降大任于 賀顧本來想讓他和自己一起,譴責一下宗學堂反人類的上課時間,誰知道征野竟然還開始念經了,趕忙揮手讓他打住。 征野只好乖乖閉了嘴。 上次世子爺進宮,他在宮門口等著,這次還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能進皇宮大內,征野知道賀顧是去讀書的,這幾天特意自己私下里,偷偷開小灶猛看書,生怕和別人家的侍從一比,他太沒文化,會給世子爺丟人。 但是,世子爺好像不太喜歡看他掉書袋誒 征野有點困惑。 看來還是做一個沉默的侍從,比較適合他。 這次進宮,便沒有王內官接了,當然也沒有陛下特意賜的轎輦乘坐,從太和門到宗學堂,用走的,可有老遠一段距離,尋常人起碼得走小半個時辰。 還好賀顧早有預料,提前出門,他和征野又都自小習武,腳程很快,比預想中還要提前起碼半刻功夫,就到宗學堂。 學堂的門還上著鎖沒開,倒是門前已經站了幾個少年,正嘰嘰喳喳十分興奮的圍在一個華服少年身邊。 而那眾星拱月,約莫十八九歲年紀、一身華服的少年,則正聚精會神的蹲在花壇邊,盯著草叢里不知什么東西,忽而目光一凝,抬手快狠準的往花壇里一抓 賀顧遠遠看見他手里抓住的,是一只綠油油的螞蚱。 他這才站起身來,把那只螞蚱扔給了旁邊幾個興奮地嘰喳亂叫的少年,回過頭來,就看到了也正在看他的賀顧。 華服少年挑了挑眉,道:喲,生面孔? 頓了頓,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篤定的說:你便是長陽候那個兒子吧? 賀顧心情復雜。 誰能想到,上一世那個不可一世,最后卻功敗垂成,被他圍剿,自刎于凌江江畔的二皇子,裴昭臨,眼下竟然只是個在宗學堂門口,撅著屁股捉螞蚱的小屁孩呢? 此刻面前這個唇紅齒白,十分臭屁的少年郎,和賀顧記憶里,那個機關算盡、睚眥必報的老對手,實在是相去甚遠。 賀顧: 裴昭臨哼了一聲,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誰?見了我竟敢不行禮,你 賀顧知道他小心眼,不想惹得他發瘋,趕忙道:見過二皇子殿下。 裴昭臨鼻孔出氣,道:你既知我是皇子,為何不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賀顧: 果然不愧是裴昭臨,動不動就是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這股被害妄想的勁兒,倒是兩輩子都始終如一。 他剛要說話,身后就傳來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賀顧一聽到這個聲音,心臟當即漏跳一拍。 他是朝廷冊印過的長陽候世子,二哥眼下尚未封王授爵,賀顧見你,可免跪拜,不行大禮,并無錯處。 賀顧轉過身去,說話的果然是長公主,她今日沒穿紅衣,想是不愿在讀書進學之地,穿太惹眼的顏色,只是一身樣式簡單的白色羅裙。 盡管如此,顏色卻未遜分毫。 白衣的長公主,又是另外一種美,沒了紅這么有煙火氣的色彩中和,她身上那種目下無塵、凜然自恃的清傲,更加徹底的凸顯了出來。 賀小侯爺覺得,白衣的長公主,看起來更像是神仙jiejie了。 這好像還是殿下第一次,完整的叫他的名字 長公主殿下叫的是賀顧,不是賀世子,也不是小侯爺。 賀顧有點開心 殿下應該也知道陛下馬上就要給他們賜婚了吧? 她愿意嗎? 應該也是愿意的吧? 否則也不會替自己說話,和親兄弟裴昭臨斗嘴了,這不就是在維護他么? 賀小侯爺一顆心簡直小鹿亂撞,又有點隱秘的美滋滋,他臉上有些發燙,一時甚至沒敢抬頭去看長公主。 賀顧腦海里,開始飛速的思考起,自己究竟是應該先問個早上好,還是吃朝食了么,亦或者是殿下您也來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