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
又中一箭。 他垂下手中長弓,臉上露出一個帶著幾分得意的燦爛笑容,遠遠看向了長公主站著的這個方向 蘭疏跟在長公主身后,垂首道:殿下,日頭灼人,還是先回去吧。 長公主仍然穿著那身紅色宮裙,也仍然面覆薄紗,一雙桃花眼淡如秋波,神情仍是淡淡。 蘭疏見他沒動,又問了一句:殿下? 還算有幾分本事。 長公主的語氣淡淡的,這句話說的聲音很低,蘭疏卻聽到了,不由得一愣。 那邊長公主頓了頓,又道: 倒也不算是個紈绔。 第15章 短短半柱香功夫,校場中活蹦亂跳的兔子已經不剩幾只了。 賀顧射出最后一箭,勒馬回到了校場口,魏世恒和陸歸寧正好也回來了,兩人神色都不太明朗,尤其是那個魏世恒,臉色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賀顧心知自己沒留手,場上兔子基本都被他承包了,只剩下寥寥幾只留給陸歸寧,魏世恒二人瓜分,他們當然臉色不好了。 賀顧心道,真是不好意思,若是別的,讓讓你們也便罷了,但長公主的夫君這個位置,他是斷斷不可能拱手讓人的。 校場邊的三個內官等待多時,眼下見他們出來,立刻進了校場去清算,三人馬上箭袋中的箭羽,尾部顏色皆不相同,賀顧白色、陸歸寧黃色、魏世恒紅色,哪只兔子是誰射殺,非常好辨認。 很快那三個內官,便回來告訴了吳德懷清點后的結果,吳德懷帶上他們三人回到了御帳前,躬身回稟皇帝道:陛下,箭羽已全部輕點了,白箭共三十九、紅箭七、黃箭四。 場下的陸歸寧很有眼色,吳德懷話音剛落,他便一撩衣袍下擺,跪下慚道:臣弓馬騎術不精,今日獻丑了,賀世子與魏兄勝我多矣,臣愿賭服輸。 皇帝道:既然要比試,輸贏勝負自然在所難免,卿不必自責,平身吧。 陸歸寧叩首謝恩,起身很自覺的走到了邊上的王沐川身邊,朝他笑了笑。 王二公子卻只是面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并未言語。 場下只剩下最后兩人,皇帝撫了撫須,目光落在賀顧身上,突然冷不丁開口道:賀顧,你可知罪? 賀顧本來正美滋滋琢磨接下來的擂臺,他應當也十拿九穩,萬萬沒想到皇帝突然就要問他的罪,他愣了愣,想了一會,實在沒想到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錯,茫然道:臣臣愚鈍。 皇帝把手中端著的茶杯往案幾上重重一放,終于沉聲道:你好大膽子,竟敢欺君! 賀顧還是很茫然,不過這次他終于回過神來叩了個頭,這才抬頭道:臣臣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皇帝萬萬沒想到這家伙敢騙他不說,騙完了竟然還給扔到了九霄云外,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 那日,你不是親口說你拉不開那張弓嗎?怎么朕今日見你,分明將它使得如臂使指??? 賀顧這才反應過來,心里咯噔一聲,暗罵自己怎么這般大意,竟然忘了這一茬,眼下好死不死皇帝還計較上了。 只是賀顧從來就是大大咧咧混不吝的性子,上輩子是這樣,這輩子恐怕也改不了,但欺君這種罪名,他是萬萬不敢認的,好在電光火石間,賀小侯爺腦海里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絕佳的借口。 陛下!臣那日并非作偽,的確是拉不開那弓他面色微微帶了幾絲羞赧,臣自小認床,又隨父親留在承河日久,乍一回京一時睡不慣家中床榻,那日進宮前一晚,臣又不巧落了枕,半邊身子都沒什么力氣,這才 皇帝: 皇帝一時竟然被他這看上去十分合情合理、又天衣無縫的借口給噎住了,然而還不等他回答,旁邊的皇后已然關切道:可憐的孩子承河的確風沙大,本宮聽說那里多有胡人夷族出沒,是個不毛之地,真是苦了你,小小年紀就要跟你爹跑那么遠,現在可曾好些了? 賀顧燦然一笑,揖道:謝娘娘關懷,如今修養多日,早已大好了。 讓皇后這么一打岔,皇帝便也不好再追究賀小侯爺的欺君之罪了,他雖然心知賀顧落枕,多半是在扯謊,但結合殿前對答和賀顧的表現,皇帝也同樣猜到,賀顧那日藏拙,大約也是因為長公主,他本來也無心問賀顧的罪,便干脆揭過不提了。 只是賀世子一副對長公主情根深種的樣子,皇帝看的不由得在心中暗嘆了一聲 若他的長公主真是女兒身,能為她找個如此一表人才,又真心愛慕她的夫君,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他這做父親的,當然也只會老懷大慰。 但是 唉,真是造孽。 皇帝想及此處,面上帶了三分無奈,擺了擺手。 吳德懷見狀立刻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轉身道:既然只剩下賀世子、魏公子兩人,最后這切磋,便也不必再特意往擂臺去了,還請二位就地比試吧。 賀顧愣了愣,轉頭去看那魏世恒,卻見他也正盯著自己看,眼神十分幽深。 其實魏世恒的眼神并不是幽深,他只是有點慌。 陛下吩咐他一定要奪得此次武試魁首,他本來也信心滿滿,覺得不過是些整日里錦衣玉食、紙醉金迷的紈绔子弟,要勝過他們想必易如反掌。 宮中暗衛,長的是隱匿行跡,幾息功夫,便能于無聲間奪人性命。 而弓馬騎射,則是軍旅行伍之人才會長于此,他雖著意練過,自認水平還算上佳,卻萬萬沒想到,竟然遇上了賀小侯爺,這么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眼下若是切磋也敗給他,他便有負于陛下的囑托了。 雖然圣上仁慈,想來便是有所懲處,也并不會把他怎么樣,但這些年他費盡心力才得到了陛下的重用,豈能這么容易,就因為一個才十六歲的毛孩子叫陛下失望? 魏世恒的牙關緊了緊,腮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 他衣袖下的五指,也暗暗成拳。 武試最后的這場切磋,并沒有兵刃,只是赤手空拳,吳德懷如此安排,也是考慮到陛下、娘娘和長公主都看著,若是搞得刀光劍影的,萬一見了血晦氣不說,還會驚了圣駕。 誰知賀顧卻在開始前又舉起了手,喊道:吳內官,有件事,我覺得我還是該說一下。 吳德懷無奈,也不知這位小祖宗又怎么了,只得道:小侯爺請講。 賀顧道:我力氣有些大,若是空手切磋,沒個兵刃緩沖一二,只怕傷了魏兄,要不還是 他抬眸看了看對面的魏世恒:要不還是給魏兄準備個兵刃,便是未曾開過鋒的,也 魏世恒本來剛才還只是因為陛下命令,才起了幾分爭勝之心,眼下卻不想,這小侯爺一副唇紅齒白瘦不伶仃的模樣,竟然也敢這般托大,當即冷哼一聲道:魏某還不至如此嬌弱,小侯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小侯爺赤手空拳,我卻有兵刃在手,豈不叫人看了我魏世恒的笑話,還是不必了。 吳德懷點頭,道:既然魏公子都這么說了,那便還是開始吧。 賀顧摸摸鼻子,心道這可是你說的,一會可不能怪他欺負人啊。 眾人很自覺的將御帳前一小塊空地清出來,只留下賀顧和魏世恒,吳德懷遠遠看了一眼帳中的長公主,見她微微頷首,這才氣沉丹田的喊了一聲:比試開始 魏世恒還在想一會下手需得輕一些,雖然這小侯爺年少氣盛、甚為托大,叫他有些不喜。 但這些王孫公子,他卻還是惹不起的,若是真將這細皮嫩rou的小侯爺打出什么好歹來,回頭跟陛下也不好交差 誰知他才剛想及此處,吳公公話音剛落,魏世恒眼中,原本離他足有三四步遠的,賀小侯爺的身影卻倏忽間如疾電一般消失了,那藍衣少年速度快到,就連魏世恒這樣常年習武的人,眼睛都幾乎只能捕捉到一點殘影。 他心中大駭,直到這一瞬間,他才明白過來,自己太輕敵了。 還好武人的直覺,讓他立刻猜到了那少年即將襲來的方向,魏世恒側身避開,腰身往背后一彎 一個角度匪夷所思的鐵板橋。 果然躲開了后側賀顧裹挾著勁風的掌風,魏世恒將計就計,抬手便捉住了賀顧成掌的右手,緊接著,猛力狠命一拽 沒沒拽動??? 魏世恒簡直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少年的手腕還有些清瘦,和他這樣膀大腰圓的成年男子比,甚至說得上纖細,誰知他一拉之下,卻只覺得那細細一截手腕,連帶著手腕的主人,簡直就如同十幾人合抱粗的參天巨木那樣,便是他再怎么使勁兒,也難撼動一二。 他不甘心的又拽了一拽,賀小侯爺仍然是穩如泰山,紋絲不動。 魏世恒還在跟賀顧的手腕較勁,卻不想賀顧竟然也一把拉住了他,這次那少年左手也一并伸了過來,一把抱住了魏世恒右臂。 魏世恒立刻感覺到,一股匪夷所思的大力,從肩部傳來,他眼前景物一空,還不及反應,已經被賀顧一個干凈利落的過肩摔,整個人都被甩到空中翻了個個,最后扔在地下,發出一聲轟然巨響。 魏世恒胸膛撞到地面,傳來一股悶悶的巨痛,他當即眼前一黑,喉頭腥甜,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他短暫失去了片刻意識,等到恢復意識,卻已經被賀顧騎在背后了。 頭頂傳來少年有點遲疑的聲音。 賀小侯爺扯著嗓子,朝遠處正呆若木雞,看著他們的吳內官喊道:吳公公!這樣應該算我贏了吧? 吳德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想,賀小侯爺可真是個猛人啊。 嘴里只得回答道:自自然算了。 魏世恒都這幅德行了,要是還不算,難道要等賀小侯爺一拳把他腦袋開了瓢嗎?? 賀顧當即松開了魏世恒被反剪的雙手,喜滋滋追問道。 既如此,那陛下何時為我與長公主殿下賜婚?? 第16章 吳德懷一聽他這話,愣了愣,趕忙干咳一聲道:這需得問陛下,小侯爺問咱家咱家又哪兒敢妄自揣測圣意呢。 語罷轉過身去,訕笑著看御帳里的皇帝。 吳德懷心知賀顧武試奪魁,定然是在陛下與長公主的意料之外的,果不其然皇帝面色沉沉,看著剛從魏世恒背上跳起來的賀顧,目色幽深,若有所思。 一直一語未發的長公主卻突然開口道:趙默,武試你也看完了,可有不公平之處? 眾人這才想起趙秉直那個缺心眼的兒子來,扭頭去看,只見他仍被那兩個人高馬大的內官架著,動彈不得,他臉上神色忽白忽青,之前那股子犯渾的勁兒,此刻卻已經散了大半。 趙默嘴唇喏喏,半晌才聲如蚊吶的說了一句:并并無 長公主從帳內長椅上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淡淡道:見你方才忿忿,看來的確不知,為何文試你會不合格,現下我便告訴你。 今日文試之題,其實并不算難,一、三、四題,都是三言兩語便可論定的,而你文章,卻通篇浮華詞賦,乍一看去,駢四儷六,對仗平仄倒是工整,只可惜通篇皆是夸夸其談,文不對題。究其原因,無非是借此掩蓋你經學義理,學得不扎實罷了。 令尊供職于御史臺,我亦讀過趙大人的文章,他是個剛直忠正之人,只可惜你未曾學到你父親一點務實之風,實在叫人失望。 她這番話說的淡漠從容,那雙清寒的眼睛,卻看得趙默莫名羞慚。 他面紅耳赤,自覺面上過不去,忍不住低聲強詞奪理:殿下殿下不必科考應制,又怎會懂得做文章的學問 長公主卻輕笑了一聲,閉目搖了搖頭。 這是賀顧第一次聽到她笑。 他遠遠看著,帶著面紗的長公主,側臉線條略顯鋒銳,她眉眼輪廓深邃,纖長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她面部弧度并不似其他女子那般柔和婉約,反而因為線條過于凌厲,帶著點令人難以忽視的攻擊性。 然而這幅眉眼,此刻在賀小侯爺眼里,襯著長公主那身烈焰一般的紅衣,卻姝艷的驚心動魄。 長公主就像是雪山之巔,冷潭里盛開的紅蓮。 她寒氣逼人,高高在上,卻又美麗的讓他忍不住心旌搖蕩。 長公主每一根頭發絲兒,簡直都好像長成了賀小侯爺最愛的模樣。 她面紗下的臉,又該好看成什么樣呢? 賀小侯爺幾乎是抓心撓肝的好奇。 可惜那邊的長公主,卻不知道他的心思,仍看著趙默淡淡道:你方才說,我不應以個人好惡閱卷,但今日,本就是父皇母后替我選婿,我若不選我喜歡的,難道還要選趙大公子喜歡的不成? 趙默臉色發白,終于說不出話來了。 長公主目色一沉,寒聲道:趙默,你御前失儀,可否知罪? 兩個夾著趙默的內官終于松開了手,他這才跪在了御帳前,對皇帝叩首,聲音干澀道:趙默知罪,請陛下降罪。 皇帝只得道:今日你冒犯的是長公主,怎么罰你,還是她說了算吧。 長公主回頭看了皇帝一眼,垂眸道:既然父皇這么說,那便罰你回趙家閉門思過一個月讓趙大人好好管教兒子吧。 吳德懷眼力見好,聽她話音一落,便立刻讓兩個內官把趙默給帶下去了。 賀顧卻還在發呆,他在琢磨剛才長公主那句不選我喜歡的,難道還要選趙大公子喜歡的,這么說 長公主殿下還是欣賞他的文章么? 賀顧心中忍不住一喜。 然而再仔細一想,王沐川、魏世恒、陸歸寧的文章她也都喜歡,而且自己,還是在四個人里排最后的,賀顧心中,又忍不住有點不是滋味 長公主出的題目那么難,她自己卻說其實并不算難,談論起文章詞賦,更是頭頭是道,她喜歡的,應當也是王二哥那樣飽讀詩書的有識之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