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芙將信一封封封好，送到了圣殿中樞的驛站點，委托定時寄出。

    這么一來，她算是交待好了一切，可以投入全部精力去完成她離光輝圣殿騎士之間僅剩的一個任務了。

    足以讓她獲得那個已經數百年無主的稱號，這個任務一定相當艱巨。

    萊芙垂下眼，看著印在手上的字跡。

    是娜提雅維達的字體，以她萊芙白的名義寄出去的字，內容卻是從黛博拉大人寫給她的一封信中直接引來的。

    因為出了手汗，字跡印在指頭上。翻轉過的字跡讀不出來，萊芙找了一面鏡子，字跡在鏡中翻轉恢復，才可讀懂。那行字不是一個完整的句子，摘頭去尾，寫的是永遠與你同在。

    永遠注視著她的黛博拉大人，希望她發布的下一個任務，千萬不要是她想象中的那個任務。

    萊芙暗自祈禱著，但也早已為祈禱失敗做好心理準備。

    就在梅甘整理著行李，期待著自出生起第一次離開路克非冰原的遠游之時這次遠游的目的地還是萊芙白的領地黛博拉大人結束了她在德亞大陸上的巡游，回到了圣殿，并且召見了萊芙。

    黛博拉大人，最后一個任務是什么？萊芙道。

    黛博拉站在單向透明的墻壁附近，朝著遠處望去。她的身上帶著一種讓人心情平靜的燭火香氣；她的容顏無法用言語形容，無論見過多少次，都能讓之望之欲泣。

    聽到萊芙的聲音，她轉過身，卻沒有回答萊芙的問題，而是指向墻角：看那兒，這是你接下來的任務的獎勵。

    這是什么？萊芙望向黛博拉所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團掌心大小的、正在燃燒的藍色火焰。分明是火焰，但卻給人一種徹骨的冰涼感，讓人不敢直視。這個東西和漂浮在圣地冰原上的那些藍色的水母圣地精靈的殘骸似乎出于同源。只是看了一會兒，萊芙便低下頭，唯恐自己因褻瀆了這東西而眼睛受傷。

    第300章

    這是精靈的骸骨之精。黛博拉道。

    萊芙立時便想到了圣地精靈所獨有的, 能夠穿越的時空的力量，心跳不由加快，但她還是盡量平靜地問道：它看起來很珍貴, 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孩子，它的用途就是你所想的那樣。 黛博拉道, 它能帶你去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 甚至是這個世界之外的地方。

    委員會最終的目標，不就是去到一個理想之鄉嗎？

    他們所選擇的道路并不能到達那個地方, 而精靈的骸骨之精可以做到。

    這是唯一的、有效的辦法，也是我將要送給你的獎勵，只要你能完成我給你的那個任務。

    在黛博拉說話的時候，萊芙緊緊地盯著那團藍色的火焰，直到眼睛刺痛。她閉了一會兒眼睛, 然后又睜開。

    黛博拉大人，您果然早就知道了這個東西，您說它能帶我去到另一個世界, 我相信您不會騙我，這確實是我從未得到過的誘惑。萊芙將手放在心口的位置，但是我的心告訴我, 我選擇的世界, 就是這個世界。我想要去的地方, 可以靠著自己去，我不愿意為此做出有悖原則的事情。

    直到回到另一個世界的機會真正擺在她眼前，萊芙才意識到她之前試圖逃避的問題統統早就有了答案。

    她不是因為確認了這個世界的真實性，才開始喜歡這個世界的。恰恰相反的, 她先是對這個世界的虛假置若罔聞，還是忍不住想要留在這個世界, 然后才幸運地發現了這個世界的真實。

    她也不是因為多方考慮，確定自己和娜提雅維達可以善始善終，才選擇和娜提雅維達在一起的。恰恰相反，她先是接受了即便娜提雅維達的命運是注定的悲劇也覺得無所謂，忍不住飛蛾撲火般地喜歡上那條惡龍，才決意去改變她和她們的命運。

    你選擇留在這個世界，對此我也很欣慰。德亞大陸的百姓會很高興，因為有了萊芙你的守護。黛博拉道，任務完成之后，我可以將光輝圣殿騎士的稱號授予你，甚至，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在圣殿中的位置，也可以一并給你。只要你能做到屠龍。

    萊芙瞳孔一縮，重復道：屠龍？

    這不是萊芙你一直以來的目標嗎你曾經在不同場合說過許多次，你要屠龍。黛博拉道，你也許無處下手，這是因為魔龍太狡猾了。她正是你的摯友，我的得力手下，娜提雅維達。多可氣啊，她欺騙了我們，隱藏在我們身邊。萊芙，你可一定要除掉她。

    黛博拉大人，您明明早就知道萊芙向下望去，透過某個角度，正可以看到她居住的房間。

    她突然意識到她和娜提雅維達在黛博拉面前的障眼法是如此無力。

    如果黛博拉一直表現得一無所知，萊芙還能相信她也許確實不知道；但是如果黛博拉說她知道了，那么她一定早早就知道了，只不過在此之前沒有等到利用這條信息的時間而已。

    正如黛博拉能在信中詭秘地預測出她拆開信封的時間，對于萊芙的來歷、對于娜提雅維達的身份，她也早就知曉，現在只不過是告訴萊芙，到了拆信的時候罷了。

    對于黛博拉大人早已洞察一切這件事本身，萊芙也并不是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只不過在她心中，黛博拉大人給她的正面印象難以抹去，她的雛鳥心態讓她本能地排斥自己會與黛博拉大人站在對立面這種設想。

    為什么？娜提雅維達什么都沒有做錯。您不是說過的嗎，在白島，您告訴過我，任何人都不應該為了自己的身份而付出代價，而只需要為了做的事情負責。您甚至放過了伯蒂，您也放過了我，還把我抬舉到這個位置。萊芙道，為什么就不能放過娜提雅維達，她只是一只溫柔、靦腆、無害的魔龍，她不會主動去傷害任何人，她甚至做了許多好事。

    要問原因的話，我們才是人，而娜提雅維達不是。黛博拉用一種悲憫地目光看著她，在這種目光下，萊芙覺得自己仿佛只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幼童，成年人面對她的時候愿意裝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然而實際上根本不會被她的話動搖。

    我們是人，而他們不是這種話我在委員會那兒也聽到過的。萊芙道，他們要將另一個世界和這個世界的人做一個區分，用立場來決定另一邊的人可以隨意犧牲。如果我認同這種觀念的話，我早就不會站在這里，而是與委員會在一起了。難道黛博拉大人與委員會其實是一種人嗎？

    或許是我先前的話讓你產生誤解了。不為身份付出代價，前提是那個存在可以掌控，我能容得下小人國的存在，能容得下南國的異信者，甚至能容得下人魚一族，這是因為他們能造成的傷害是可以控制的。然而魔龍不可以，因為她無法被掌控。黛博拉道，魔龍是一切惡念的歸處，她非常強大，在她失控之前，誠然可以表現出友善的一面；然而她一旦走向失控，造成的危害是我們無法承受的。

    萊芙道：那么，娜提雅維達就應該為了她從未做過的事情而犧牲嗎？這不是我所認可的正義。我保證，如果她有您說那種失控的征兆，我會第一個動手殺了她。我也不忍心看著她做出違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黛博拉笑著說：可是你能做得到嗎？你只能在她清醒的時候，讓她心甘情愿被你殺了。在她失控的時候，認不出你的時候，你說你能殺了她，你憑什么做出這個許諾？

    萊芙一路上遭遇過許多對她實力的質疑，每一次她都能用勝利反駁這些質疑，唯有這一回，反駁如此艱難。

    她想了想，道：我能的，雖然不是現在，但是總有一天，我會比娜提雅維達還要強大。為了保護她也好，為了能控制住她也好，我既然選擇了她，就已經做好了這種準備。

    唇槍舌劍的這一幕其實早已在萊芙的腦海中排練過多回了，她一直以為會很難，沒想到說出來的時候，卻異樣輕松。她一直背負著兩個包袱，現在這兩個包袱終于卸下來了。

    黛博拉的眼神仿佛在看小孩子胡鬧，她又笑了一下，道：萊芙剛才拿我和委員會相比，委員會為了少數人的福祉犧牲多數人，而我不同，我只想要你，為了多數人，犧牲娜提雅維達一個而已。萊芙是要為了她，與德亞大陸的所有人，與那些你曾經為之而戰的人對立嗎？

    我沒有去創造對立，創造對立的人分明是您自己。萊芙反唇相譏，雖然有一股無形的威壓控制著她，但是她的氣勢卻一點不弱，恕我直言，說起失控，圣殿中樞的要員，包括黛博拉大人您自己，也有失控的風險。既然老師您用還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來當作說服我的論據，身為學生的我自然得效仿如果考慮到失控之后的后果，任何強大的存在都應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那或許您在下令讓我屠龍之前，還要同時下一條命令：讓我的武器落在您的脖子上。

    我會再給你一次機會。黛博拉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她平靜地望向萊芙，眼中依舊帶著悲憫，或是你，或是娜提雅維達，你們之中只有一個能活下來。

    萊芙道：您不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您做不到。

    黛博拉衣袖一拂，萊芙感到一股巨力襲來，正要拔出砍刀抵擋，然而她完全不能控制身體。

    很久沒有過自己如此不堪一擊的體會了，萊芙在失去意識之前，唯一的想法是：還好，黑蛋、麥德拉、黛蘭、守序邪巫、還有白島的半人半獸們，她在這一個任務之前已經將他們安置到了妥帖的位置，即便她暫時不在，對他們的影響也能降到最低。

    萊芙迷迷糊糊地醒來，感覺周身極度炎熱，而且干燥缺水。她一邊難受著，一邊忍不住在心里呼喚娜提雅維達的名字。

    或許正如麥德拉所言，她的確已經習慣了娜提雅維達對她的照顧。平時她只要身上一不舒服，娜提雅維達就會出現在她身邊，不需要她提醒，就會給她治傷。

    和昔日恩師反目成仇，萊芙沒覺得委屈；但是她在受傷的時候多等了一會兒，娜提雅維達沒有出現，沒有親吻她，萊芙因此而委屈上了。

    回想一下，娜提雅維達在將黑蛋和麥德拉送去人魚海域回來與她打了聲招呼之后，就去執行公務沒有再回來過了

    會不會從那個時候開始，娜提雅維達就已經陷入了危險中？

    萊芙委屈了一會兒，又開始擔心起來。

    強撐著睜開眼睛，天空很黑，地面很燙，她聞到rou類烤焦的味道，舉起胳膊一看，原來被烤焦的是她自己。

    但萊芙就像是沒有感覺到痛一樣，在原地坐著，回想著失去意識之前，黛博拉大人說的最后一句話：阻礙你殺她的，只不過是你和她的記憶，還有她無害的皮相，要是沒有這兩樣，我想萊芙你能做到的。

    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還有，這是哪里？

    遠處傳來轟隆隆的雷響，空氣是guntang的，吸入鼻腔之后，整個呼吸道都被灼傷。

    或是你，或是娜提雅維達，你們之中只有一個能活下來。

    萊芙強撐著站了起來，不顧烤焦的衣服與皮rou黏連，在硬扯開時產生的傷口，拖著步子往外走了幾步。她在一座高山頂端的凹陷處，遠遠望去，天上是永不停歇的驚雷，地上遍布著火山。

    是?？思{大陸。萊芙喃喃，苦中作樂地想，說起來，這還算是我的地盤，還是第一次過來。這算是，唔視察領地。

    萊芙繼續呼喚著娜提雅維達。

    娜提雅維達娜提雅維達娜提雅維達沉睡中的惡龍突然聽到了呼喊聲，它用前爪擋住了耳朵，然而那煩人的叫聲依舊在心中響起，惡龍實在忍不了了，翻身坐起。

    它覺得記憶中缺失了一片，只記得它是?？思{大陸的主人，居住在此地，有一個不速之客要來。與缺失的記憶共同消失的，還有它的一部分能力：它只能維持原型，而無法用人類的形體。

    被不停的呼喚聲打擾了睡眠，惡龍非常生氣，循著聲音的方向飛去，預備把發出聲音的東西掐死算了，這樣它就不會為此睡不了一個安穩覺。

    惡龍終于找到了聲音的來源，是一個虛弱的快要被烤干的人類。

    很奇怪的，她在它心中發出的聲音是那么大，幾乎蓋過一切聲音，讓它除了她身邊之外無處可去?？墒?，聲音的來源本人，卻是如此嬌小而脆弱。

    娜提雅維達覺得，恐怕自己只要一露面，就能將這個人類嚇死。

    沒有想到，在看到它之后，這個人類姑娘既沒有嚇死，也沒有逃跑，反而一瘸一拐地朝她跑了過來。而且她還很挑地方，目標是它的尾巴尖。

    娜提雅維達，趕緊脆弱的人類姑娘用一種用慣了的支使語氣對它說話，在使喚之中又帶著一點微不可察的撒嬌的意思。她吸了吸鼻子，貪涼似的貼在它敏感的尾巴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