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年(出書版) 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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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保持這樣的注意力難能可貴,因為,凌翔茜就坐在她前面一排的左側。 與陳見夏相反,凌翔茜全程神游,把手機擱在筆記本上,噼噼啪啪地摁鍵發短信。 放學時已經九點,大家蜂擁出去,只有幾個精力充沛的學生圍著老師詢問難解的習題。見夏挑了一條人少的小路走回宿舍,無意間一回頭,凌翔茜就在背后不遠處,手機屏幕映亮了她的臉。 下一秒,凌翔茜就因為光看手機不看路而被石頭絆了一跤,手機直接摔到見夏腳邊。 陳見夏撿起來遞給她,“快看看,摔沒摔壞?” “這手機特別禁摔,不會有事的?!绷柘柢玺尤灰恍?,證明似的把手機開合了兩下,隨意揣進白色羽絨服口袋里。她注意到見夏露出來的校服顏色,問:“你也是高二的?” 兩人互作自我介紹,見夏動了動唇,還沒來得及說出那句表示友好的“你很有名,我早就認識你”,自己的手機響起來了,凌翔茜示意她先接電話。 陳見夏沒料到,電話一接通,雷霆震怒順著漏音的聽筒直劈向這條僻靜的小巷。 “陳見夏你野了啊,長本事了!” 見夏為了專心上課,把手機關機了,mama打不通,就撥了宿舍樓下收發室的電話,值班老師去她宿舍敲門,無人應答,如實回復給了見夏mama。 前兩天母女倆就因為補課班的事情積壓了一股火,還沒來得及撲滅,已經添上了新柴。 見夏知道聽筒漏音漏得厲害,顧及凌翔茜就在旁邊,實在不想丟人,迅速回答:“我在補課,回宿舍和你說?!?/br> “你補什么課,前天剛說,今天就補上了,你是不是當我和你爸都傻?我問你現在到底在哪兒——” 她迅速掛了電話,順手關機。 “家里人著急找你?” 不知道凌翔茜究竟聽見多少,見夏輕聲敷衍道:“沒。就是更年期,煩死我了?!?/br> 把自己說得像個滿腹牢sao的大小姐。 凌翔茜體諒地點頭:“那咱們同病相憐。我媽也很煩,剛才上課我就一直在發短信和她吵架。有時候覺得奇怪,好多簡單的事情,跟她就是死活也說不通?!?/br> 也許是巷子太寧靜,見夏的心變得柔軟,不想把這段路浪費在防備上。她苦笑著嘆氣:“至少,你媽愿意和你發短信講道理吧?不會打電話吼你吧?” 凌翔茜搖搖頭,“比電話吼還可怕?!?/br> 見夏識趣地不再問。 “什么在響?”她凝神聽著,注意到凌翔茜脖子上懸掛著的耳機,“你是不是忘了關?” 凌翔茜捏起一只塞進左耳:“可不是么,還在放歌?!?/br> “什么歌?” “嗯?”凌翔茜沒聽清。 “我問,你在聽什么歌?”陳見夏問。 凌翔茜笑了,立即抬手將另一只耳機塞進見夏的右耳,代替了回答。 孫燕姿的《the moment》。 凌翔茜先隨著耳機中的旋律哼起來,見夏跟著輕聲合唱,兩個姑娘相視一笑。 這一刻 時間變成行李 越過生命悲喜 陪伴著我前進 …… 歌詞的最后一句是:“我會找到,自由,自由?!?/br> 唱完剛好走到巷子口,下一首歌的間隙,見夏歸還耳機,凌翔茜擺擺手作別。 見夏獨自在路燈下站了一會兒。 人生很奇妙。她關掉的手機里封印著一個爛攤子,背后一無所有,前方福禍未卜,卻在短短的一路上,和曾經莫名敵視的凌翔茜分享了美妙的兩分鐘。 這樣的瞬間讓她想哭。生命的層次如此豐富,她埋頭在書桌前的時候,究竟錯過了多少? 曾幾何時,李燃最初遇見的陳見夏,幾乎是一個蒙昧的動物??! 她伸出手,抓向路燈溫暖的光源。 這雙手還能伸多遠,抓住多少呢? 美好恰恰在于其短暫。 見夏洗漱完畢坐在床上,忐忑地開機,主動打給家里。她打定主意,mama愛說什么說什么吧,她一定忍住不申辯,把事解釋清楚就好,趕緊了結掉。 可mama不懂見好就收,教訓起來沒完,“俞老師說過,女生心野了可就容易造成難以挽回的后果?!?/br> 什么叫難以挽回的后果?早戀、越界、不知分寸、大肚子嗎?見夏感到深深的侮辱,憤怒到恍惚,仿佛看見俞丹那張皮笑rou不笑的臉此時此刻就映在窗子上。 “我是去補課,不是去外面浪!我要玩要浪,也得有本錢??!我哪兒來的錢浪!”她尖叫。 見夏的mama哪里聽過她這樣講話,氣得快要暈倒,緊要關頭電話被爸爸接走,mama那一通咆哮還是遠遠傳過來,“反了你了!明天就給我回來讀書,我看你也學不出什么好玩意兒!” “好了,小夏,是爸爸?!卑职值穆曇艉芷届o,批評見夏不應該那么講話,補課的錢爸媽肯定會給她,沒必要做出這種故意對著干的舉動。 然后便讓她早點睡覺,掛了電話。 見夏整個人都要爆炸了,但也只敢繼續對著已掛斷的電話喊,喊著喊著便全是哭腔了,哭夠了想打給李燃,最終卻疲憊地放下了電話。 說什么呢?李燃又不是她爸。 她關了燈,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上孤零零的小燈泡,一眨不眨地看了許久,慢慢哼起歌。 還是那首《the moment》。 “放心離開我,我會記得這一刻,那些還飛翔著,不可思議的夢……” 每一句都唱著陳見夏找不到的自由。 她又哭起來。為什么人不能干脆就活在一段旋律里。 第二天一放學,見夏趕緊回宿舍樓換了輕便的單肩包,今天晚上補物理,她在包里裝上物理筆記和兩本練習冊,打算下課后也問老師幾道難題。 下樓時,她接到了爸爸的電話,說,放學了吧,我在你們宿舍門口呢,快出來。 爸爸送見夏去了補課班,說自己去醫大對面的飯館吃點飯,等她下課再來接她。 見夏到了教室便急著給李燃發了個短信:“今天真對不起?!?/br> “我認出來是你爸爸了,所以就一直在你宿舍樓對面站著,沒跟過去。還好他沒看見我。你今天還上課嗎?” “嗯。我和家里吵架了,爸爸估計是來教育我的?!?/br> 她沒猜到,等她到了醫大對面的燒烤店坐下,爸爸卻點了兩瓶啤酒,說讓她也喝一瓶。 “爸爸給你賠不是。是我們不好?!彼f。 見夏愣住了。爸爸要來了杯子,給她倒了半杯。 “但你也不應該那樣跟你媽說話,不過……唉,總歸還是我們不對。你學習這么緊張,早就應該多關心你?!?/br> 爸爸自己喝了一口。見夏猶豫一會兒,也拿起杯子。 “也不怪你媽,你媽最近心情不好,奶奶沒了,二叔那邊好多事都要理清楚,難為她了。家里并不差你補課這點錢,你媽可能就是覺得奇怪,你平時從來不補課,也沒讓她cao過心,她也就順口那么一問……” “爸!”見夏打斷他,“別說這些了。我知道?!?/br> 爸爸笑笑,搖搖頭,不再解釋了。 見夏雖然不喜歡mama,但從小更多和她黏在一起,很少與爸爸單獨聊天,父女倆并不知道該說什么。 談什么呢?問你是不是真的喜歡盧阿姨?問你們明明偏心弟弟,為什么不從小把我送給別人?給你介紹一下李燃? 見夏轉頭去看窗外。室內溫暖,窗子結了厚厚的冰花,她用食指按住,花團錦簇中,按出一個融化的小點。 “你以后在這邊遇到事了,就直接給爸爸打電話,要錢也好,心情不好也罷,都行?!?/br> 兩瓶酒都喝完了,見夏臉有點紅,不再那么氣鼓鼓,點點頭說:“好?!?/br> 爸爸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父女感情太過生疏,做這些動作都那么僵硬。 “你是好孩子。委屈你了?!?/br> 見夏聽到這句話瞬間鼻酸,卻倔強地仰著脖子,沒有服軟。 后來,李燃和見夏提起,自己見過凌翔茜的mama,那是一個有點神經兮兮的女人,講話聲音很高,似乎極容易受到刺激。 “她挺不容易的——我不是說她媽,”李燃說,“我們幾個跟她比較熟的其實都知道,但誰也沒說,她自己也不愛聊這些?!?/br> 見夏腦海中浮現出小巷子里凌翔茜燦爛卻疲倦的笑容,她的大方友好完全消弭了見夏那點小心眼的敵意。大家生來就是困獸,即使有的囚徒油光水滑,不過是表面威風,最后也只能把一只耳機從牢獄欄桿的縫隙伸過來,和旁人共享一支尋找自由的歌。 冬天果然容易讓人抑郁。她的課余時間因為補課班充實了起來,爸爸支持她多補幾門,于是她又補了化學和生物,每個星期有四天晚上都在上課,不像以前那樣時時能夠見到李燃了。 一個特別冷的晚上,見夏問了老師幾道題,最后一個從教室出來,埋頭走了幾步,聽到馬路對面有人嘎吱嘎吱踩雪的聲音。 李燃站在路燈下,笑嘻嘻地看著她。 見夏看看左右,發現沒人,于是快步奔過馬路,自然地拉起他的手,兩人都戴著手套,但是觸感依然軟軟的。雖然已經秘密地在一起一段時間,每次有點親密的舉動,見夏依然會羞得把頭埋進李燃送的那條圍巾里,蹭啊蹭。兩個人牽著手慢慢走,經過結冰的地方,就一起滑過去,摔了反正也不痛。 “今天怎么樣,聽課順利嗎?” “聽課有什么順不順利的,”見夏歪頭看他,“難道你每天聽課都很‘不順利’?” 李燃嘁了一聲,敲她的頭。 “你想過自己要讀什么大學嗎?”見夏問。 “這應該我問你吧?” “我?我當然是要去我能考得上的最好的地方,毫無疑問,”見夏語氣有些驕傲,“所以你呢?”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br> “就會說好聽的?!?/br> “我說過的話哪次沒做到?” “真的?我考得上的學校你又考不上?!?/br> “在一個城市就好了嘛?!?/br> “如果不能在同一個城市呢?” “為什么不能在同一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