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年(出書版) 第22節
書迷正在閱讀:龍與騎士姬(GL)、隔山海(GL)、我靠綠茶勾搭女主[快穿](GL)、穿成綠里茶氣的女配o(GL)、[綜同人]我靠讀書成為人間之屑、山水田園、[綜漫同人]網傳我是5T5的好大兒、每天都在感化徒兒[穿書](GL)、全世界都在磕我和影后的CP(GL)、惡毒女配都被她氣哭[快穿](GL)
風衣有點大了,腰部空空蕩蕩的,mama皺眉打量了幾下,對她說:“你把腰帶系上,湊合一下吧,吊牌別拆,我拿去第一百貨商場退了?!?/br> 見夏失望地點點頭,正要脫下來,被mama按?。骸案蓡?,先穿著,讓你別拆吊牌沒讓你脫,咱們去你奶奶家?!?/br> “去奶奶家?” “對啊,”mama對著鏡子整理新燙的卷發,“你去省城上學都倆月了,也沒去看看奶奶。今天正好?!?/br> 見夏訝然:“待多久?下午回來嗎?不回來我就背上書包,帶上練習冊,我周三就期中考試了?!?/br> “不用,待不了多久?!?/br> mama帶著她和弟弟到樓下坐公交。車開得慢,隨時停下載客,晃了二十分鐘才到二叔家樓下??h城近年新蓋的住宅都是成片規劃的小區,奶奶家周圍卻還是一棟棟老舊的八層塔樓,沒有名字,只有街牌號。 當著爸媽的面當然要叫這里“奶奶家”,實際在見夏心中,三單元七樓二號的老房子,早已經是“二叔家”了。 房子很大,戶型是八十年代前流行的老蘇聯結構,沒有客廳玄關,進門便是一條長走廊,仿佛小型酒店,臥室的門分別開在走廊兩側,盡頭才是洗手間、廚房和小陽臺。 見夏在這個老房子里住過六年,直到上小學。四間臥室分別住著爺爺奶奶、大姑姑一家、二叔叔一家和見夏一家。 因為沒有客廳,逢年過節吃團圓飯時,桌子就擺在爺爺奶奶的房間里,十二口人擠坐在同一個圓桌邊,熱熱鬧鬧的。這熱鬧也只存在于見夏孩童的想象里,中國每個大家族的年夜飯桌上多少免不了姑嫂暗戰、妯娌互酸的戲碼,只是小孩看不懂。直到見夏一家搬出去,她邊寫作業邊聽爸媽掰扯家務事,才了解了其中一些紛爭。 紛爭中的死結,便是房子。 見夏仰頭,看向七樓的寬大陽臺。小時候陽臺是泥塑鋼窗,現在房子被二叔家翻修過,換上了亮銀色的鋁合金窗,嶄新嶄新的,鑲嵌在這棟經年褪色的灰樓上,格外突兀。 一年半前爺爺出殯,爸媽和二叔一家在樓門口指著對方的鼻子破口大罵,她摟著弟弟躲在一邊,無意間抬頭,看到腿腳不好的奶奶站在高高的陽臺邊,似乎奮力喊著什么話,誰也聽不清。 生那么多孩子干什么,家底不夠分,害人打架,血濃于水也架不住這么兌啊。她當時就這樣想。后來奶奶就老年癡呆了,糊涂有糊涂的好,孩子打成這樣,是她她也糊涂。 “想什么呢!姐!” 弟弟的喊聲讓陳見夏回過神。 二嬸開門時,先看到的是見夏,冷淡表情略有緩和,“小夏回來啦?” 二嬸艱難地牽動嘴角,把他們讓進來。房子翻修后,四間臥室中的兩間被打通,充作客廳,陳見夏的奶奶正在沙發上看電視。 沙發上堆滿被子和靠墊,幾乎被改造成了一張供半身不遂老人歪躺的床,室內彌漫著老人的體味和藥味,陳見夏覺得自己也伴著這種令人不快的氣味一起衰敗下去了。 奶奶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拉著她的手,問她翠芝好不好。 見夏的mama用很大嗓門哄著奶奶——又糊涂啦?孫女不認識啦?想不想孫女?想不想孫子?想不想我們?你兒子每天可惦記你啦,吃啥好吃的都會說一句,我下次得給我媽也買這個吃,你說你小兒子是不是對你最好? 二嬸毫不掩飾地輕哼出聲。奶奶只是口角流涎,目光混濁,有時候點頭,有時候搖頭。 見夏尷尬地抽回手,縮在客廳一角,弟弟已經輕車熟路地進了大堂哥的房間去開電腦玩。 見夏mama問個沒完,二嬸忍無可忍,遠遠地朝弟弟喊:“你大輝哥說上次他放電腦里面的重要東西都讓你給刪了,差點耽誤大事,你別亂動!” 見夏mama冷笑:“小偉,咱家又不是沒電腦,你亂動她家的干嗎,害你大輝哥找不著工作全賴你頭上!” 二嬸紅了臉。家中男人不在場的時候,兩個妯娌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地廝打出最丑陋的姿態。見夏假裝去上廁所,抬頭看著洗手間天花板,心中嘆息。 就為了這個房子,就為了“房子是要留給孫子的”。 原本,這棟房子順理成章就該歸二叔叔一家所有。陳見夏是個女孩,爺爺奶奶不喜,但也只是淡淡的遺憾,見夏出生時老陳家早就有后了,二叔的兒子陳志輝都七歲了。 見夏并沒有深入思考過為什么房子就理所應當要留給孫子。 反正她不稀罕。爺爺奶奶家的生活沒有四人小家溫馨自在。爺爺愛抽煙,活著的時候很喜歡打麻將,麻將桌支起來就不倒下,家中煙霧繚繞,見夏不喜歡,爺爺奶奶也不疼她,彼此彼此。 然而這世界上大部分紛爭都起源于表面上的天經地義。 陳志輝十歲的時候,見夏的弟弟陳志偉出生了——房子理應給孫子,如果這家里突然有了兩個孫子呢? 判定房子歸屬的方法除了男孫,只剩下孝道,孝道有時候是老人心里的一桿秤,有時候卻也是任由親戚鄰居戳的一根脊梁骨。 她mama今天帶著他們來“看奶奶”,就是來秀這根脊梁骨的。 弟弟代表血脈,陳見夏代表光宗耀祖。他們是來示威的。 見夏突然瞄到褲袋里的手機屏幕亮了。她前一晚關了靜音,忘記調回來,錯過了好幾個來自李燃的電話。 全世界唯一讓她自在的人打來了電話,她連忙接起。 “陳見夏你有病啊,你那是手機還是座機???” “我漏接了,靜音了沒聽見?!?/br> “昨天晚上的短信你也沒回??!” “昨晚……昨晚睡著了?!?/br> 李燃不追究了:“編吧你就?!?/br> 她抿嘴笑著,沒否認,一邊用空著的那只手指甲輕敲瓷磚壁,一邊問:“找我干嗎?” 還沒等李燃回答,mama就和二嬸颶風般從客廳撕扯到了陽臺,與洗手間的陳見夏一門之隔。 “鄭玉清你他媽要臉嗎?!” 鄭玉清是陳見夏mama的名字。 “你們兩口子要臉,要臉能為套房子把自己親爹逼死?要臉的人不干這種事兒!我不稀罕跟你廢話,見夏,小偉,咱們走!” 陳見夏大腦一片空白。她們的爭吵幾乎沒有升溫過程,開場就是白熱化。 “你他媽再說一句?我們怎么逼死親爹了?我們怎么逼死他了?干什么逼死他了?爸躺在醫院的時候說過,誰養咱媽房子就給誰,你當時敢放屁嗎?你不敢,公婆一個癌癥一個癡呆,你怕他們一時半會不死,拖累你們,你不敢養!咱爸當著大家面說過房子更名給我們大輝,以后婆婆病了死了都不用你們cao心,你耳朵聾了嗎?老人出殯時倒跑過來了,當著鄰里鄰居的面血口噴人,把你能耐的!” 二嬸說完一大段,氣都不喘一口,繼續指著呆立在旁的陳見夏:“你說我們逼死老人?那你呢?為套房子跑去生二胎,你對得起你家大姑娘嗎?好好一個孩子,讓你們養成什么樣了,小時候多吃幾口東西你都瞪她,沒見過你這么當媽的,你還有臉上門教我做人?!鄭玉清你不要臉!……” 陳見夏握著手機愣了不知多久才清醒過來,看著屏幕上“李燃”兩個字,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顫抖著手指掛斷。 兩個女人并沒有你一句我一句地辯論,她們幾乎是同時在講話,二嬸尖叫時,見夏mama在以更大分貝吼叫,那些陳見夏幾乎能背下來的陳芝麻爛谷子,都被以最為不堪和粗野的語言咆哮了出來。 誰也不是無辜的。道理講不清,因為誰都不完全占理。 見夏一家的搬走是出于兩家人的雞賊。二叔為了獨占房子聯合“外姓人”大姑姑趕他們走,理由是大堂哥陳志輝長大了,需要獨立房間,既然見夏爸爸單位分房子了,為什么還要擠在老人家? 但見夏爸媽彼時巴不得如此,立即就答應下來,尤其是見夏mama,擔心公婆身體越來越差,既不能幫忙帶孩子,還反倒要她照顧,說不定一拖十年八載,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后來爺爺病重,二叔家催促爺爺把房子趕緊過戶給長孫,承諾伺候母親養老送終,再三威逼,事情敗露,就有了靈堂里的兄弟反目。陳見夏的mama時常過來晃一圈,跟奶奶假親熱,擺出“照顧老人我們也有出力”的姿態,幾乎每次都以爭吵收場。 想占便宜的人永遠覺得自己受委屈,越委屈越聲高,見夏卻仿佛在增高的分貝中失聰了。 她突然很難過。為什么她的生活就不配擁有一點體面。 mama指著關閉的防盜門罵,弟弟興奮地幫腔,見夏只是木然站在幾級臺階下,等待他們撤退。 怪不得急著讓她回來。上個禮拜奶奶的偏癱更嚴重了,去過一次醫院,雖然是假警報,但mama預感到了,最后的大戰即將打響。 陳見夏是一面旗幟,振華將她染得亮堂,自然豎起來。 不出她所料,中午和下午mama又帶著他們姐弟分別去了大姑姑家、舅奶奶家一一走訪。在mama口中,陳見夏是個孝順又出息的孫女,和弟弟一樣。 “爺爺活著的時候就可喜歡她了,就說她有出息,奶奶現在誰都不認識了,就認得出她倆,她一進門,奶奶就不糊涂了,拉著她的手問她學習好不好?!?/br> 陳見夏依舊木木地聽著,偶爾笑笑,右手一直揣在褲袋里,攥著一只小靈通。 電話掛斷之后,李燃沒有再打回來。沒有短信,沒有詢問。陳見夏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覺。 憐憫與羞恥像兩只手,合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在二叔家附近的公交站臺等車時,她又看到了“嘀嘀嗒”。 自打陳見夏有記憶起,“嘀嘀嗒”就是上過電視的名人。有人說他二十歲,有人說他三十歲,可十幾年過去了,“嘀嘀嗒”的長相在見夏眼里就沒有變過。他永遠披散著頭發,穿著那件破舊的深藍色背帶褲,背帶斷了就用塑料繩代替,甚至連手里充當“方向盤”的鐵皮餅干桶蓋子,都還是當年那一只——藍色的,掉了漆,生了銹,依稀能看見上面印著一塊塊黃色牛油曲奇餅。 “嘀嘀嗒”甚至不曾單手開車。 他永遠神情肅穆,目視前方,不知疲倦地雙手平舉“方向盤”,每到轉彎的地方才配合地轉動它,口中發出“嘀嘀嗒嘀嘀嗒”的鳴笛聲,右轉時還會禮讓行人。 陳見夏很小的時候也和伙伴們一起追著“嘀嘀嗒”跑,學他一拐一拐地走路,天真而殘忍地朝他扔瓶子?!班粥粥睆牟焕頃?,也沒兇過她們,日復一日開著他的車,風雨無阻。 陳見夏怔怔看著“嘀嘀嗒”從遠處的路口拐走。搬家后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原來還活著。 以前她不懂事,小時候跟風欺負他,長大一點便用自負之心去可憐他,覺得這樣可悲地生存還不如去死,省得被欺負嘲笑。 然而誰活著不可悲呢?這是一座凝固了的小縣城,十幾年前的食雜店還開在原地,門口下象棋打麻將的看上去也還是同一群人,賣著同樣落伍的零食和本地啤酒,為了舊生活和舊房子而撕破臉皮,不要尊嚴。 他們都不如“嘀嘀嗒”有尊嚴。二嬸,mama,因為房子才被供養的癡呆奶奶,甚至是她自己,都比不上他。 陳見夏覺得自己要被吞噬進這片衰老的灰色樓宇里了。 第二十章 初雪之后 期中考試很快過去。 每一科難度都比摸底考試加大了不少,見夏答題的感覺很不舒暢,磕磕絆絆的,還好沒出現什么重大失誤,算不上砸鍋。 學年第一名又是楚天闊。見夏上次考了學年第十六,這次跌出了前五十,幸好班級排名還在前十名內。這個名次讓見夏有一點失落,不過能考過于絲絲和李真萍,還不算太糟糕。 成績是她現在唯一的護身符。 十月一過去,冬天就全面來臨。初雪后,一天冷過一天,下午四點多太陽就落山,教室燈光亮起,陳見夏能從窗玻璃上看到一個鏡像的班級,所有人麻木不仁地埋頭上自習,雕塑一樣沉默,好像集體將青春貸給了未來,此時此刻就不必活了。 放學后見夏獨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咯吱咯吱地踩著雪,抬頭發現鄭家姝和二班的王娣說說笑笑,就在自己前方不遠處。 見夏刻意放慢了腳步,被她們落得越來越遠。 爸爸有時會打電話囑咐她和宿舍同學搞好關系,不要單打獨斗,離家在外有什么事情還是同學好照應,爸媽鞭長莫及,遠親不如近鄰……陳見夏全部都好好答應下來,一件都沒照做過。 要接近一個人,要從對方那里獲取資源和好處,乃至得到一顆真心,哪有說的那么容易。 即使有人吃錯了藥,沒頭沒腦地給出無條件的幫助和陪伴,清醒過來的時候也會收回的。 比如李燃。 現在的生活也挺好。在那些爆炸新聞過去之后,大家漸漸了解到陳見夏的本分和無趣,連陸琳琳都放過了她,見夏也識趣地滑向班級版圖中屬于自己的邊緣位置,牢牢嵌進,再不發出一絲聲音。 見夏默默走著,時不時撓撓鼻子。鼻尖上長了兩個小痘痘,都怪她跑去超市貨架買了便宜的鼻貼頻繁清黑頭,似乎是過敏了。 以后就別用了吧,她想,反正漂不漂亮也沒什么所謂,沒人看。 見夏路過學校側門,看到了楚天闊。他穿著黑色羽絨服站在綠色柵欄邊,沒戴帽子,鼻尖和耳朵都凍紅了。 “班長?你怎么還不回家?” 楚天闊一愣,難得露出驚慌的神色,遲鈍如見夏都能聽見他腦子運轉的聲音,他肯定是要編瞎話了。 瞎話還沒編出來,楚天闊目光不自覺飄向見夏背后,陳見夏也順著回頭,一愣,不由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