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九霄：下次你出門前多帶點吃的。

    非常普通的對話。

    元妙芳倚著籬笆，突然壞笑：喂，那群小姑娘里，你到底喜歡誰，說說，我幫你參考參考。

    秦倦默默豎起耳朵，雖然這很顯然不是他的元九霄，不過鑒于他和另外的秦倦高度相似，這個元九霄的話也很有參考價值。

    卻聽他說：誰也不喜歡。

    元妙芳：那些姑娘里各式各樣齊全，你居然一個都不喜歡那你喜歡什么樣的？

    元九霄露出些羞赧，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覺得我一直在等一個人。除了他，我不會喜歡別人。

    元妙芳哈哈大笑，在元九霄的背上狠狠拍了幾下，你居然還有這種懷春少男的心思。

    兩人說完，繼續踏劍上路。

    秦倦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默默轉回屋內，床上躺著一具被他忽視了很久的尸體。

    秦倦的尸體。

    修士死亡后，身軀腐壞的進程和凡人不同，他的半只手掌已經只剩白骨，但再往上，皮rou看起來和生前別無二致。

    這顯然不是秦倦已經見識過的那個世界。若他沒有猜錯，他現在看到的，恐怕是《傲世九霄》這條時間線的片段。

    這條時間線中，秦倦早早的死在了這個屋子里，從未和元九霄相遇。

    秦倦聽到心底的聲音變大了。

    他看到的所有片段，無疑全部都是真實存在過的現實。不知道這是平行世界，還是循環往復的時間線中事情的發展有了變化，但秦倦確信，他看到的是真實發生過的現實。

    秦倦眼前一黑，他跳回到黑暗空間，這次秦倦沒有急著進入下一個片段。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神魂變虛弱了。

    活著離開夢鏡這句話，終于露出了它真正的威力。

    秦倦在黑暗空間中仔細感知自己神魂的強度，將其做了量化，然后心念一動，進入了下一個片段。

    **

    這是一個充滿著沉悶氣味的房間，令人作嘔。

    秦倦看見元九霄躺在浴池中，只露出面孔。浴池中的藥汁蒸騰不休，正是那種難聞氣味的來源。

    秦倦幾乎在頃刻之間意識到，這個，是他的元九霄。

    他臉上時白時紅，似乎正在睡夢中進行著慘烈而持久的戰爭。許久，元九霄緩緩睜開眼，他的視線十分模糊，耳朵動了動。

    秦倦也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來自一個很顯然既沒有做賊天賦的人。

    少傾，一張眼熟的面孔出現在秦倦面前。

    他曾經在陰魂陣上看見過，與這張臉極其相似的惡鬼。

    闖入者手中拿著一柄晶亮的刀，刀刃非常特殊，如同在里面封印了一段燦爛輝煌的陽光，卻又將那團光華全部封在薄刃之中，沒有肆意擴散。

    惡鬼，都是你害得我們家被人恥笑，我這就殺了你。闖入者恨恨念叨著。

    不過就像他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一樣，他的膽量，也平平無奇?？v然已經把狠話在嘴里來回說了十幾遍，但他的手中刃卻沒有靠近元九霄的胸膛一絲一毫。

    元九霄無法動彈，不能說話，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看著闖入者，眼珠輕蔑的轉了半轉，隨后便閉上了眼睛。

    仿佛這個打算殺他的闖入者并不值得他費心。

    闖入者神經質的咬起了大拇指，都是你害的，我才是天才，娘說了，他懷你的時候被你吸了天賦。我的天賦肯定也是被你吸走的。你這個天生污穢的惡鬼。我要殺了你，我一定得殺了你。

    闖入者漸漸下了決心，他從嗓子里憋出一陣扭曲的笑聲，我為什么要和你比，你根本不配和我相提并論呀。

    元九霄默默睜開眼睛，冷冷看著闖入者，眼底透著一絲分明的譏誚。如同在說，你是多么弱小，不值得他有更多的情緒了。

    這種神情鼓勵了闖入者，他鼓起勇氣，把光刃插進元九霄的心口，就像刀切豆腐一樣輕巧的滑了進去，光刃中的光芒在元九霄胸腔里爆發。

    黑霧驟起，瞬間吞噬了光刃。

    闖入者慘叫一聲，他的一只手掌瞬時只見森森白骨。他連忙扔掉刀柄，頭也不回的跑了。

    元九霄冷冷看著虛空中的一點，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仿佛在說什么。秦倦貼近他的臉，聽見他一直在重復兩個字。

    師尊。

    仿佛這樣就能抵消眼前的所有痛苦。

    秦倦心痛難當，可他沒有實體，流不出眼淚。

    這就是元九霄胸口那個至今尚未愈合的傷勢來源。在他傷口處的光點和黑氣反復糾纏，秦倦現在已經完全知曉，那代表著什么。

    他再次回到黑暗中。

    秦倦重新感知了自己的神魂，如他所料，他的神魂又被削減了一點。

    這種對神魂的傷害不是平均的，而是累積的，一開始微弱得不可覺察，現在一個片段就能讓他感知到明顯的削弱。

    照這樣下去，他很快就會把神魂耗盡。

    還好，秦倦輕聲道，我已經知道，怎么才能活著出去了。

    永恒夢境，是已經不能改變的過去，是害怕到來的未來。

    在這個地方，最重要的事情，始終是看到真實。如果不能領悟到永恒夢境展現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并非幻境，不能從那些片段中得到隱藏的事實，就不能來到這片黑暗中。

    如果明白自己看到的是歷史，也可以說，是預示。人往往就會陷入這些雜亂無章，卻又昭示了真實的片段之中。

    想多獲得一些信息，想改變未來，這種欲望會蠶食受試者的神魂。因為膽怯和逃避是人的天性，總想多看一點，多找一些如何改變未來的線索，卻忘了，想做出改變，最重要的是去做，而不是一遍又一遍的想我該怎么做。

    恐懼會把他們留在這兒，心甘情愿的踏入這個不是圈套的圈套。

    在這個哪怕是以修仙世界觀而言也堪稱奇幻的夢鏡里，人很容易被蒙蔽，陷入思維的怪圈，試圖在沒有多少線索的情況下去思考，究竟怎樣才能順利從這個歷史的片段中逃脫。

    秦倦也產生過難道是要我化身宇宙飛船之類的疑問?？伤芸炀兔靼走^來，這不可能，傳承寶器不會設計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而讓一個化身修士領悟如何穿梭時空，就屬于不可能的任務。

    從頭到尾，任務的重點都不在于秦倦做了什么，而在于秦倦看到了什么，領悟到什么。也就是說，這是一個難點全部集中在精神層面的任務，任務過程本身已經極度具有迷惑性，又擁有將人永困其中的魔力。

    那么徹底完成任務，也就是活著離開夢鏡的方法一定特別簡單，只有這樣，這個任務才符合它夢越靈鏡仙君傳承人招生考試的實質。

    所以，真正的答案是

    秦倦輕聲道：自然就是出去啊。

    他的神識在黑暗中進行細致的搜索。在不知過了多久之后，秦倦的嘴角浮現笑容：找到了。

    他在虛無的黑暗中，找到了一個門把手。門把手的式樣甚至不是這個世界的產物，更像是秦倦穿越回這個世界前租住的舊小區臥房的把手，圓圓的一顆，扭動開門，鑰匙孔在把手頂端。

    秦倦輕輕擰開把手，眼前頓時被密密麻麻的表情包刷滿了。

    系統在他耳邊嗷嗷大哭。秦倦雖然嫌棄它哭得煩人，但不得不承認，他在聽見系統聲音的時候感覺到了一種奇異的安慰。

    宿主大人你可算出來了，我都擔心死了，嗚嗚嗚嗚。

    他視野糊滿了各式各樣的哭泣表情包，都是系統在他困在夢鏡里時刷的，他干脆閉上了眼睛。

    你出來了，很好，很好。仙君的殘存意識頗為欣慰的說。終于有人繼承我的衣缽了。

    秦倦：我在夢鏡里看到了一些東西，如果我繼承了你的衣缽，能擁有改變未來的力量嗎？

    仙君略遲疑一瞬，道：我曾有一件十分后悔的事。為了改變過去，我試圖讓光陰逆轉。我創造了一個術法，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上面，結局你看到了。時間沒有倒流，我仙力崩潰，只剩一點殘存的意識，期盼傳人到來。只要我的傳人還在，終有一日，我將以他為錨，從無盡的時光中回歸。

    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秦倦問。

    我已經記不清了仙君輕笑，我的神魂早已消散，這點意識跟隨傳承寶器，不知輾轉過多少個世界才來到此間，記憶被磨得不剩多少了。我腦海中只剩下幾個名字，還有一個執念。你應該在夢鏡里看到了可怕棘手的事情，但我的傳承恐怕對下界修士作用不大，除非你飛升，否則根本沒有學會的可能，不知道你現在還愿意拜我為師嗎？

    秦倦沉默了半晌，真心實意的發問：您這到底是招生還是勸退？

    第80章

    仙君大笑：我知道你會拜我為師。我看到過遙遠的未來，我住在一個，從沒見過的地方，天天發愁要怎么飛升。我的意識殘存不多，等不到下一個人了，只會是你。

    仙君說著，沉默片刻，方才輕嘆一聲道：時光流逝，縱然我終將從時光中重生，但我曾經珍視的一切都已經消失在時光之中，哪怕我能讓時光倒流，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挽回的機會，更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我多羨慕你，依然擁有失去的機會。哎，活得太長就是喜歡嘮叨，不說這些廢話了，你可愿拜我為師？

    秦倦毫不猶豫：我愿意。

    在他說出這幾個字的瞬間，無數信息涌入腦海，浩然磅礴的信息流將他的大腦幾乎撐炸，似乎是為了照顧他的能力，這些信息自發給自己上了鎖，如同在他腦內造了一所等待開啟的擁有天量藏書的圖書館。

    仙君大笑數聲，似乎非常開心：若你日后能想得起我來，就給我辦一次祭祀吧，或許我重生后，還能跨越時空，聞到你親手點燃的香，是什么味道。

    師父，你還沒有和我說過你的名字。秦倦忽然想起當初他遇見元九霄那天，已經決定要把小朋友留在身邊才想起來問名字，不禁從中察覺到一種微妙的默契。對了，理論上來說，我已經有一個師父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你邀月宮的傳承嗎？我不會在意。仙君的聲音漸漸變得縹緲，秦倦如同看到了他在傳承完成后消散的意識。

    傳承寶器的載體在傳承完成后就會變成無用之物，如果你日后飛升能見到一個叫元宋的人，記得幫我把鏡子給他。他的聲音越來越散，如同被風吹散的細沙，要秦倦非常努力才能把話語拼湊起來，秦倦聽到了最后一句，我叫元妖。

    元妖

    他竟然是元妖！

    我可能，不，我應該是你兒子！

    但元妖已經聽不到秦倦的話了。

    秦倦想到夢鏡中所見，《搖花送風錄》上字跡不同的記載，想到宇珩真人說他想飛升，元妖想逆轉時光，從頭再來。

    如今世上已經沒有元妖，沒有夢越靈鏡仙君，只有一個說著有個笨蛋先走了，他得去找他的宇珩真人。

    他想到自己曾經拿到過一面銅鏡，打開銅鏡的方法是宇珩真人告訴他的，在鏡面上寫一個宋字。

    他在那面銅鏡里看到了奇異的森林，林中懸掛著的畫像。畫像左邊是宇珩真人，畫像右邊那人只見一點側臉，不知面容。

    秦倦睜開眼睛，系統狂刷的表情包終于到了末尾，補色效應讓他的眼睛又花了一小會兒，他定睛去看，這是一個他從沒來過，但已經在銅鏡里看過的地方。

    林中樹木都在樹干上嵌著透明的晶體，發出淡淡的光。

    樹木圍著一小片空地?？盏厣蠑[著桌椅板凳，樹上掛著一幅畫卷，他曾在銅鏡里見過的畫卷。畫卷上有兩個男人，左邊那個是宇珩真人，也就是元宋。右邊那個只見一點側臉的，自然就是元妖，秦倦的另一個父親。

    這還真是秦倦坐在桌上，陰差陽錯。

    如果他的人生是一本小說，他想做無腦甜寵文的男主角，情節最好毫無新意，他不想要任何新奇設定，老套而幸福的生活就好。只可惜，大概他的基因承載了某種遺傳厄運，沒有安安穩穩談戀愛的命。

    秦倦猜測五六千年前發生的事情大概是這樣的。當時元妖暴露了他有妖族血脈這一事實，在虛靈山備受排擠，由于他是熱門的儲主人選，因此，很容易被人聯想他的身份暴露和遭人排擠都是另一個儲主候選人元宋在背后動作。

    在《搖花送風錄》里，元宋的語氣始終是哀傷的，他說師弟棄我而去?？梢姰敃r的宇珩真人認為自己被元妖拋棄了，秦倦傾向于認為兩人之間并沒有發生正面沖突，再加上當時元宋震驚的發現鮫人男女皆可生育這件事是真的。

    因此，合理的推斷是，元宋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這件事的沖擊是雙方面的，一是他作為男子有了身孕，二是既然如此，那他一定有鮫人血統。

    按這個世界修士身上發生了什么那就先閉個關的固定思路，當時元宋閉關去了，元妖很可能覺得元宋故意在躲他。當元宋不現身的時候，別人就更容易打著他的旗號大肆排擠元妖。

    元妖很顯然是個性情沖動的人，這從他急躁狂放的字跡就可見一斑。

    元宋出關后，元妖已經自廢修為離開了虛靈山，以他的本事，只要不想被人找到，就不會被人找到。

    當元妖再次上虛靈山的時候，元宋也在閉關，兩人再一次錯過。等元宋出關，元妖已經飛升了。

    化生訣是元妖留給元宋的，本該仇恨元氏的元妖，自創的功法卻能和混元凌虛決完美相融，這本身就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暗號?？上г蜗胍w升去找元妖，所以他絕對不敢練習化生訣，以免功法相沖，壞了他的修為。

    元妖在飛升后就后悔了，他想要重來，大概是因為逆轉時間實在太難，他的期望落空了，自己成了飄蕩于不同世界中的幽魂，直到流落回這個世界，被冥王得到，冥王沒有意識到這是一件傳承寶器，因為任務格外艱難，進去的人就沒有出來的，他便把它當成困人的仙器，拿來困住了秦倦。

    元宋，也就是宇珩真人，將秦倦撫養長大的人，他的生父，一直想飛升?？墒窃斈旮牧剂嘶A功訣，導致修士修行的難度大大降低，理所當然的，數量就變多了。

    于是天地間靈氣稀薄，渡劫修士們被困在下界無法飛升。

    秦倦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該怎么評價自己兩個爹之間的故事，只能嘆息道：造孽啊。

    也不知道他是和哪吒一樣，被宇珩真人不知道懷了多少年才降生，亦或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所以直到幾十年前才呱呱墜地，被宇珩真人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