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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俊臣躬身便拜,低聲下氣地說一聲:“仆受教了?!?/br> 周興以為眼前這個低眉順眼的后生從此要成為他的得力助手,卻不曾想,正是在這天晚上,來俊臣揣著描述縝密的奏疏,偷偷地見了皇帝。 來俊臣是可以上書言事的御史,詔獄的官員本來也有奏事的便宜之路,無人疑也無人攔,一封極盡詳細的奏疏被送上了皇帝的案頭。 奏疏里有周興將要對婉兒下手的謀劃,有韋團兒告密的詳文,有周興要向魏王靠攏的心思,卻獨獨丟了魏王給周興的密信。武皇平靜地看完,轉手遞給了婉兒,見她把奏疏遞過去,來俊臣也放了心,這就證明著他的冒險之舉沒有錯。 “來御史說,周興一心攀附新貴,是有不臣之心?!蔽浠氏胍獜乃炖锾自?,“承嗣知道這件事嗎?” 來俊臣毫不猶豫地回答:“不知?!?/br> 武皇臉色微微一變,瞥向剛剛看完奏疏的婉兒,看完這詳盡的要如何構陷她的奏疏,婉兒倒不是怕,更多的是尷尬。 武皇看看階下的來俊臣,吩咐道:“下去吧,今夜會有旨意給你?!?/br> “是?!眮砜〕家痪湓捯膊欢鄦?,迅速退了下去。 婉兒將來俊臣的上奏單獨放在一邊,蹙著眉頭道:“周相公突然向婉兒發難,只怕是受了什么人的意?!?/br> “還能有誰?來俊臣想給自己留退路,卻不打自招了?!蔽浠枢椭员?,“我這才登上皇位第一年,他們就忙著要架空我了?!?/br> “不管是誰的授意,告密與詔獄起家的官員,原先還知道自己是陛下的犬馬,逢此要事必然要看陛下的臉色,如今竟然光明正大與外臣勾結,都是不得不特別關注的隱患?!蓖駜侯^腦清醒,等待武皇的決斷。 “我早知道爬得太快的人不可靠,讓來俊臣以御史身份潛在周興身邊,就是想發現機會?!蔽浠示o握著憑幾,思慮再三,從案上拈下一張箋來,“酷吏是一時之需,既然他送上門來,我也不需要他了?!?/br> “陛下要殺周興?那來俊臣又如何處置?”她的殺手下得太快,婉兒愕然。 “如你所言,酷吏漸漸有了自己的勢力,也學會了依附親貴的勢力,那就失去了本心。他們本該是朕的刀,朕的刀要刺向哪里,原是朕說了算,刀怎么可以有自己的心思?”武皇說著,走筆在箋上寫下幾行字,“用時可一夜拔擢,要除去卻只能漸次為之,先讓他們斗去吧,也好給承嗣一個警示,挫挫他的銳氣?!?/br> 武皇寫完,便將紙箋給貼身內侍,簡單交代了幾句,便拋下這樁迷案,拿過暫擱在一邊的奏疏,道:“西州都督唐休璟上書,說近來吐蕃內亂頻仍,疏于防備,是收復安西四鎮的大好機會?!?/br> 在徐敬業叛亂中無暇西顧而丟掉的安西四鎮,一直是武皇心頭的結,改朝換代后雖然在嚴格意義上不能算是她“祖宗的江山”,但失地于外族,無疑是對女皇尊嚴的挑戰。 婉兒由衷為她高興,也明白武皇把這事說與她的用意,在她最早被培養,也是最熟悉的吏部檔案領域,在用人上她一向很有發言權:“右鷹揚衛將軍王孝杰似乎是領兵佳選。陛下還記得儀鳳三年劉審禮將軍兵敗被俘的事吧?那時候與他一同被俘的還有行軍副總管王孝杰,吐蕃贊普親往見之,竟然因其長相酷似父親而厚加敬禮。所謂‘哀兵必勝’,王將軍是被俘過的人,對吐蕃有恨,對朝廷有愧;再者,他深入過吐蕃腹地,對于安西四鎮的地理更是爛熟于心;其三,王將軍為人忠厚,天命變革之時,軍心曾有思變,可王將軍從未絲毫泯滅對陛下的忠心,羅織之下竟一身清白,是可信之人?!?/br> “婉兒是活的吏部檔案,總是把朝中每個人的家底都翻得明明白白?!蔽浠实男褪菨M意,“要是朝中的宰相都如婉兒般樂于進賢,那天子才是可以垂拱而治了?!?/br> “啊,說起進賢,還有件要事稟告陛下?!蓖駜盒τ卣酒饋?,手里捧著一卷長長的卷軸,“這是陛下要的江州考課錄,江州官員里授上上者僅一人,正是彭澤縣令狄仁杰?!?/br> 武皇展卷一看,看見卷首的名字,笑得更加滿意。 婉兒站在武皇身邊,問:“左遷于外,在任半年也能得上上考績,這樣不世出的人才,陛下是不是該著手把他調回來了?” 武皇卻不置可否,笑著把卷軸放到一邊,從席位上站起來。坐得久了有些暈,婉兒忙上手去扶,武皇也便任她扶著,順勢把手搭在婉兒的手上,極有興致地安排:“龍門的牡丹快開了,過段時間,把朝中的人才們全帶上,一同去香山寺賞花吧!” ☆、第五十九章 神都的牡丹還未全盛,城里的人們就已按捺不住,紛紛涌出城外,爭著做第一個看花人。于是跟著春日蘇醒的天街上,華蓋云集,衣冠錦繡。 牡丹是在當年的武皇后開始青睞洛陽這座城市時陸續種下的,三十余年的栽培,神都不僅有了牡丹,更是百花齊放。自武皇后在龍門山上建寺造像,伊水兩岸成了賞花的最佳地帶,牡丹新梅不拘,娟秀的山水與各色的花叢相映成趣,東岸上的奉先寺與西岸上的香山寺牡丹最盛,隔著粼粼波光,竟有斗艷之感。 這一日武皇向百姓暫討了龍門之地,領著朝中親貴、文武百官臨香山寺,在龍門西山上作春日詩會,舉行新朝第一次盛世雅集。于是皇家的儀仗擺出十里遠,浩浩蕩蕩卻井然有序地出了城,紫袍冠帶擠滿了恢弘的香山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