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云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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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雀似乎根本沒有想到得到的答案,文嬛兒竟然會瘋,一時之間竟凝了下去,許久之后才細聲的道了句,“怎的會……瘋了呢?” “許是老父失蹤,受到了什么刺激吧!”韓赟插嘴了一句。 “那我的病,該如何是好?”小云雀再度低喃了一句,抬眸起來看蘇青鸞的時候,下了逐客令,“幾位客人今日想問的也該問夠了,奴家身體不適就不便待客了,請回吧!” 蕭肅容訕訕然的看了蘇青鸞一眼,見她也沒有想再問的了,于是道:“希望韓大人,這次沒有騙我們?!闭f罷,別有深意的看了韓赟一眼。 他們二人出了廂房,走出時還遠遠聽到韓赟那癡戀的聲音傳來,“我的心肝寶貝,你就莫愁了……本官別任他處,一定為你贖身,將你帶上?!?/br> 二人轉身下了花樓,并行而走,蕭肅容生得倜儻,蘇青鸞一身男裝顯得風流,倒是惹得不少姑娘注目。 穿過胭脂叢,蕭肅容將雙臂一展,伸了個懶腰,“這韓赟也真是好笑,明明怕自家的夫人,怕得要死,偏偏還又這般風流多情?!?/br> 蘇青鸞看了蕭肅容一眼,唇邊譏諷一笑。 蕭肅容不依了,“你笑什么?” 蘇青鸞步履一頓,不禁回望了剛才從小云雀出來的房間方向,她深許的一眼,滿是唏噓,“你難道看不出來,這韓赟口中的夫人,其實并不存在嗎?” “什么?”蕭肅容忽然心中一震,“你的意思是?” “他的夫人已逝?!碧K青鸞說罷,又看了蕭肅容一眼,很滿意他此刻的震驚神情,于是繼續抬步往下走,步出了牡丹樓。 天階夜色涼如水,二人走在南安街上,風也沾衣,露也沾衣,一邊的繁華襯映著另一邊的蕭瑟,風景此處獨有。 蘇青鸞走在前頭,似乎有了下一處的目標。 蕭肅容趕緊追了上去,再度與她并肩而行,追問:“你是怎么看出韓赟夫人早故的?” “他有心病?!碧K青鸞沖蕭肅容一笑。 這一笑,倒是令蕭肅容有些無所適從,她極少這般平和的說話,亦少有這般溫柔的笑,似乎……也只有說起與“心”有關的時候,才會顯現出這般神情吧! 但聞得蘇青鸞說:“韓赟身上其實并無被夫人凌虐的痕跡,但卻念念不忘,就連暈倒醒來之后的第一句話,你還記得是什么嗎?” 被蘇青鸞這么一說,蕭肅容倒是沉住了。 “如若他夫人在世的話,怎由得他常到青樓,此時深更,懼內的人怎會夜不歸宿呢?除非夫人不在了,無人管轄。越掛在嘴邊的東西,越是一個人重視的東西,那韓赟有心病呢!” 蘇青鸞再度抿唇一笑,雙手負在身后,腳下跨步往前,厚底皂靴踏著路上青磚,信步由韁,“想來他夫人與他必定情深意重吧!必有彪悍之處,必有過人之處。那小云雀不知何處與他夫人有相似的地方,所以韓赟才癡念不已,流連青樓?!?/br> “有些人如果失去了某樣東西,或者最心愛的人死去了,有人過些時間會淡忘,可有些人卻會在心里不斷的告訴自己,這個人還在,影響著他的心緒,這是一種心境障礙之癥。他或能走得出,或走不出,失落狂躁或悲傷,哎……真沒想到,那韓大人也是個有病的人!” 蕭肅容聽著蘇青鸞這些話,心中滿是難以置信,總是覺得她所說之言過于荒誕無稽,他只能無奈扯扯嘴唇,譏諷一笑,“又來了!” 這女人,就愛胡謅! 夜深了,牡丹樓的花燈徹夜不滅,笙歌夜魅,紙醉金迷。 牡丹樓中常見的一幕,韓大人總喜歡來尋小云雀,常有從把酒言歡,到痛哭流涕,小云雀總是抓不準這個韓大人的心思,只能隨機應變。 好似此刻,韓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自己在未登科的時候,一心只讀圣賢書,是他的娘子夜的磨豆漿,日賣豆腐養他一路…… 韓赟說到動情處,總忍不住將頭靠在小云雀的肩膀上,哭得眼淚鼻涕都往她的肩頭上流。 這種惡心的勁,小云雀在心中嫌棄不已,可口中始終保持著該有的職業道德,安慰著她的恩客,“她真是個賢惠的妻子?!?/br> “誰說她賢惠了?”韓大人又暴怒而起,“一不順心了,回家就拿搟面杖打我,有一次還用烙鐵燒我,我……我委屈,想我堂堂才高八斗,怎會娶了個母夜叉?幸好我后來高中,當了官……” 小云雀嘴里安慰著,但已然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她都開始忍不住翻了幾個死魚眼給他了。 這些話,韓赟對她說了不下百遍了。 真是什么人都有,就偏偏有這樣的恩客,逛青樓不騁風流,就為了一遍又一遍的說他那破往事。 小云雀算了算時辰,該下逐客令了,于是又開口道:“大人,您該回了,不然你家夫人又要打你了?!?/br> 那韓大人上一刻才痛哭流涕,為他那不堪回首隨水東流的往事而悲傷,這一刻又忽然憤怒不已,“想我如今是什么樣的身份地位,她敢?看我……看我回去不給她下馬威,重振重振夫綱,她都不知道自己丈夫姓甚名誰了!” 說罷,韓赟罵罵咧咧的忽然沖出了廂房,出了牡丹樓,趁著夜色一路憤怒往回跑。 夜色清涼,這肥胖的官老爺許久沒有這般風一樣的馳騁過,猶如回到了少年情景,他貧困潦倒時,夜半讀書回草廬,伴隨著夜色而歸。 這一路跑著,韓赟的腳步從一開始疾疾狂奔,氣喘吁吁而不自覺,到越跑越放慢了腳步,停了下來的時候,抬起頭來,印象中那個破敗草廬輕薄木門的光景早已經不復存在。 現在的是,他所上任的朱門府邸,一雙燈籠掛在府門前隨風招搖,還有那守門的門子蹲在柱子邊上打著瞌睡。 十年苦讀寒窗下,一舉成名天下知。 他從一介寒儒,到今日頭頂烏紗,全靠著那個與他相伴貧寒的女子一路走來,他推開了那道門,走了進去。 府門之內,他每日下衙都不愿回來的,獨自一個人面對那冷冷清清。 循著月色,韓赟踏進了后院處的廂房里,推開那房門,月色照映著里面的凄清,儼然是一個靈堂,靈堂的正中間擺著牌位。 上寫著“吾妻云雀之靈位”。 韓赟站在靈位前,佝僂著腰身,這天命之年的男子此刻從照在地上的影子看來,猶如耄耋老者般彎曲著,人猶如青松,心境已蒼老。 他對著靈位,聲音枯澀的說:“云雀,我回來了,今日豆腐賣得怎么樣?生意還好吧?” 那往日相依為命的光景,韓赟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你何苦那么彪悍呢,生意不好,沒人買你豆腐,何苦回來就對我發脾氣呢?” “夫人啊,你看我今日風光,你好歹也是個官夫人,賣豆腐,太丟人了?!?/br> “每次你收攤回來總悶悶不樂,你嫌我無用,嫌我孬種,嫌我慫……你看我現在還不是堂堂的縣太爺。夫人啊,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的!” “最是過分的那次,你居然拿燒紅的鐵棍烙我,不該啊,痛呢夫人!”他指著自己的心口處,“這里痛,到現在還痛……” 說著,他忽然狂笑了起來,帶著那種被母老虎壓迫許久翻身的痛快,他搖著頭,如今他已經不需要再受夫人的氣了,她亦埋在地下長眠,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過來給她上柱清香。 檀香裊裊,插在香爐上。 但手卻久久不愿離開那柱香,亦見他淚流滿面,一哭起來,雙頰邊上的肥rou就不住的顫抖,“夫人,你受了地痞流氓的調戲,為何不告訴我?!?/br> 只當你脾氣不好,母大蟲,母夜叉! 直到后來,才知道你為了掙那兩個錢,受了多少的委屈,韓赟忽然趴在香案上痛哭了起來,“早知你受了那種委屈,我考取了功名又有何用?” 如今,你也見不到了。 他抬起頭來,對著靈位扯開了一抹陰沉的笑,說:“云雀啊,等我升遷別處,我就帶你一起赴任,定不騙你!” 夜風吹襲,春寒料峭,抖得牡丹樓中此時正待就寢的小云雀忽然一聲噴嚏聲起,隨口罵罵咧咧了句,橫豎今日無恩客上門,她便早早的滅了燈。 此處燈火通明,一路蜿蜒至南安街,天階夜色涼如水,越往南走,越顯得凄清無比,只剩下風露沾衣的蘇青鸞與蕭肅容。 “韓赟心病已深,渾然分不清現實與幻想,只依憑著記憶,時而接受了夫人逝世的事實,時而將青樓中的小云雀當成自己的夫人,此為心境障礙,認知出現了混淆的病癥?!碧K青鸞說著,抬頭看了一下天色,娥眉間有淡漠一切的神色,她說:“不說韓赟了,今夜還不得閑呢!” “去張趙二人家中?!”蕭肅容猜出了蘇青鸞的心思。 她今夜一直在追尋這三人的線索,而今這里距離張趙二人的家最近,蕭肅容也是很輕易的就猜出了蘇青鸞接下來的目標。 蘇青鸞側首深許的看了蕭肅容一眼,“你也不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