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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手,捧住一串垂落在她眼前的紫藤花簇,淡紫色的細小花瓣落在她的掌心,細嫩而柔軟。 克洛斯國? 她神色淡淡地想著。 她已經很久不曾記起這個名字雖然那是她出生和長大的地方。 少女時的記憶早已模糊,她只記得,的確是特勒亞在十五年前率兵攻破了克洛斯,然后,特勒亞把她帶到了波多雅斯王城,娶她為妻。 特勒亞說她恨他? 不。 她不恨他。 因為她不知道什么叫恨。 當彌亞再次見到特勒亞的時候,這位將軍已不再像之前那般頹廢和狼狽。 男人高大魁梧的身軀挺立在庭院之中,火光照在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他的臉上恢復了往常的強硬和堅毅之色。 他僅僅只是站著,就氣勢迫人。 當彌亞第一眼看到特勒亞時,曾經被掐住脖子舉在空中的記憶瞬間在腦海中復蘇,被男人的手死死掐住喉嚨的疼痛和窒息感陡然涌上來,他幾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一手從后面伸過來,按在他的肩上。 跟在他身后的騎士長在他后退的時候,伸出手握住他的右肩。 納迪亞什么都沒說,只是用這樣的動作告訴彌亞,自己在這里,沒有人可以傷到他。 特勒亞用銳利的目光打量著站在他眼前的少年。 就是這個身形纖細、面容稚氣的少年,一次又一次從他手中救下了薩爾狄斯。 彌亞被特勒亞的目光盯得頭皮發麻,脖子隱隱作痛。 可是 輸人不輸陣! 他繃住氣,仰頭沖著特勒亞瞪了回去。 一手按在少年肩上,納迪亞的目光看似漫不經心地從彌亞和特勒亞之間掃過,然后,他從腰間掏出一個小酒壺,撥開塞子,仰頭喝了一口。 就在這時,特勒亞開口了。 他說:彌亞少祭,你應該已經知道了,薩爾狄斯是王的孩子,還有,當初我派人綁架暗殺他的事情。 噗的一下,納迪亞一口酒噴了出來。 那酒本來就烈,現在這么一嗆,讓納迪亞覺得自己的喉嚨火燒火燎似的。 他拼命咳著,嗆酒的痛苦比不上他心底的驚濤駭浪。 啥、啥玩意兒? 咳! 薩爾那個臭屁的小少爺居然是王的、王的 等等!那不就是說奧佩莉拉夫人和王 這! 特勒亞將軍面無表情地看著彌亞。 彌亞少祭,你壞了我的事,兩次。 他說,語氣冰冷,同時邁步向彌亞走來。 彌亞戒備地看著他,而納迪亞從震驚中醒來,下意識上前一步攔在彌亞身前。 特勒亞說:我叫你來,是想向你道謝。 這句話讓全身都處于戒備之中的彌亞整個人都懵了。 他一臉錯愕地看著特勒亞,這位將軍大人冰冷的語氣以及毫無感情的臉色怎么看都和他現在說的那句話毫不相干。 彌亞懷疑是不是自己幻聽了。 因為你,我現在才能繼續以特勒亞的身份存在。 而不是徹底變成被嫉妒所吞噬的面目全非的怪物。 特勒亞注視著眼前的少年。 我將在兩日后出征。 我對你做的事,等我出征回來后,就會給你一個交代。 到那個時候,我會前往海神殿,說出事實,辭去將軍的職務,接受懲罰。 然后,他要帶著奧佩莉拉離開王城,或許,會陪她回到她的故鄉。 目送著那位一臉茫然地離去的少祭的背影,特勒亞的目光有些恍惚。 少年的眼睛是湛藍之色,是海洋的顏色。 當看著少年的眼時,恍惚中是看著那邊無邊無際的蔚藍色海洋。 他無法去恨他愛的女人,他更無法去怨恨他宣誓忠誠一生的君主,最后,只能將無處發泄的恨意加諸在一個對此事一無所知的孩子身上。 時間讓他一點點扭曲。 看著那個孩子一天天長大,面容和那位越來越像,如果再長大幾歲,如果和那位越來越像的話 真相被揭露的恐懼和在心底日益滋生的嫉恨終于讓他失去了理智。 他讓他的心腹殺死薩爾狄斯。 只要薩爾狄斯死去,那么一切真相都將隨著其的死亡而淹沒。 他的下屬曾問他,為什么要將薩爾狄斯丟入海中,為什么不將直接將其暗殺在城外深林之中就好。 當時,他沒有回答,只是讓下屬按照自己的命令去做。 為了讓海神塞普爾看到他犯下的罪 或許在潛意識里,他在等待著神對他的審判。 那一刻,他已放縱自己走向毀滅。 風掠過他的耳側,特勒亞低頭,注視著自己的手。 這雙手最終沒有犯下那個不可饒恕的罪孽。 那位年輕的少祭,在救了薩爾狄斯的同時,也拯救了他。 第47章 那一天之后,彌亞就再也沒見過特勒亞將軍。 據老管家說,將軍閣下是在做出征之前的準備,這幾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吃住都在軍營之中。 這兩天里納迪亞也極少露面,想也知道,這位有著巨劍之名的騎士長在戰場上絕對是不可或缺的戰斗力,肯定也在為出征做準備。 對于彌亞要留宿在將軍府邸中的事情,海神殿沒什么反應。 所以,這幾天彌亞過得很安逸。 唯一讓他比較煩惱的就是,薩爾狄斯總是擔心他因為那次的事睡不著或者做噩夢什么的,所以天天說要陪著他睡。 一開始還只是中午,后來到了晚上那家伙也放著自己的豪華大床不睡,非要到客房里和他擠著睡。 就算彌亞反復說自己已經沒事了,薩爾狄斯也不信,非說彌亞是在逞強。 被擠得受不了的彌亞一怒之下,干脆就直接睡到薩爾狄斯主臥的豪華大床上。 對此,薩爾狄斯倒是毫無意見。 今天是戴維爾王率領大軍出征的日子,王城中萬人空巷,民眾們站在街邊目送他們的戰士們離開。 大地一片寂靜,只能聽見那響亮而有節奏的腳步聲在大街上回響。 大街上,無人吵鬧,無人哭喊,街邊的民眾們將手中淡黃或者火紅的花瓣拋灑在肅穆前行的將士們的身上。 那是象征著凱旋的郁金香的花瓣。 柔軟花瓣落在冷硬的盔甲上,然后又簌簌地掉落在地面,或被風吹走。 渾厚而雄壯的風號在城中回響著,掠過晴朗的高空。 三大軍團之一的劍之騎士團位于大軍的一側,在騎士團的最前方,率領騎士們前行的特勒亞將軍回頭。 他遠遠地眺望著左側,他的府邸所在的方向。 只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 他抬頭看向前方,目光堅毅,神色肅然。 北方,是他的戰場。 一片火紅的郁金香花瓣從他銀白色的肩甲上飄落,然后被風卷起,掠過高空,很快不見了蹤影。 一片柔軟的紅色花瓣輕輕地掠過練武臺的上空,而后,悄然無聲地落在旁邊的噴泉池中,讓水面漾起一點波紋。 利槍刺出,帶著呼嘯的風聲,重重地貫穿了厚實的木板。 哐的一聲悶響,人形的訓練木板肩膀那一處裂開成兩截。 收回長槍的少年皺了下眉,他說:歪了。 他剛才那一槍是奔著喉嚨刺過去的,但是歪到了鎖骨那里。 薩爾狄斯抬手,焦躁地扯了一下右眼上的繃帶,抱怨道:這玩意兒到底什么時候能解開? 右眼被擋著,只用一只左眼不好判斷方向和距離。 站在旁邊的彌亞看著那上半截裂開的人形訓練板,再想想自己戳在這個木板上留下的小洞,有點心塞。 他說:所以我才讓你不要著急,后天就可以拆繃帶了,至少也要等拆了繃帶再來訓練啊。 不練槍也可以做基礎訓練。 薩爾狄斯不服氣地反駁道。 這幾日他一定要和彌亞一起睡,與其說是擔心彌亞睡不好,倒不如說是他睡不好。 他總會夢到在一天陰沉下午,彌亞毫無生氣地躺在草地的那一幕。 每次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只有看到在他身邊沉睡著的彌亞,他才能平靜下來,只有握著彌亞的手,他才能再次入睡。 薩爾狄斯看著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和掌心已不復之前的柔軟細嫩,數個多月的訓練讓他的指腹和虎口摩出一層薄薄的繭,粗糙了不少。 他知道自己已經變強了很多,比之前的自己強得太多。 可是,還不夠,完全不夠! 他還是太弱了。 只要記起自己被父親踹開的那一幕,記起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彌亞差點被掐死的那一幕,少年的心底就像是被烈火灼燒著。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渴求力量,渴望變強比他的父親、比納迪亞、比任何人都還要強大。 薩爾狄斯看著自己的手,第一次因為自己過去的任性而懊惱不已。 如果在七歲的那一年,他沒有因為父母的冷漠放棄練武,那么現在的他一定能從父親手中救下彌亞。 一只手伸過來,按在他的手上。 不行,你現在不能練武,如果出了汗,傷口就會被感染呃,我聽醫師說,汗水沾到傷口會讓傷口好得慢,還有可能讓傷口潰爛。 突然記起這個時代還沒有感染這種說法,彌亞趕緊換了一種說法。 你不想讓自己毀容吧? 之前怎么勸都不聽的薩爾狄斯在聽到毀容這兩個字的時,整個人都頓了一下。 然后,他乖乖地跟著彌亞離開了練武場。 練武場安靜了下來,只有剛才飄落到噴泉池中的紅色花瓣在風中晃動著,在池水中撥開一道道水紋。 隔了一日之后的上午,醫師過來幫彌亞拆了繃帶。 繃帶一拆,彌亞整個人都輕松了下來,一直在脖子上綁著東西實在讓人憋得慌。 他對著鏡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還有很明顯的淤痕??磥碓谶@些淤痕散去之前,他還是不能回海神殿,就是不知道這些淤痕要多久才能消失。 彌亞正在這邊琢磨著,突然聽到隔壁房間哐當一聲巨響,像是什么東西重重地砸倒在地上,把他嚇了一跳。 緊接著,又是嘩啦一聲,聽起來似乎是什么砸碎的聲音。 他正納悶那邊發生了什么事,很快就有人主動過來找他,告訴他發生了什么事。 少祭閣下,拜托您去勸勸少爺。 老管家嘆著氣道, 剛拆了繃帶,小少爺一照鏡子就 說到這里,他沒繼續說下去,又嘆了口氣,臉上滿是心疼的神色。 沒等老管家繼續說下去,彌亞起身,快步走進薩爾狄斯的房間里。 原本裝飾奢華精致的臥室此刻已是一片狼藉,飾物多格架倒在地上,放在架子上的金壺,玉雕、鏤空黃銅小香爐之類的東西滾了一地。 床邊那尊巨大的陶瓷花瓶整個兒已經粉碎,碎片砸得到處都是。 更不用說那面一人高的鏡子,此刻已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房間里空無一人,顯然都被薩爾狄斯趕了出去。 地上還有散落的繃帶,少年坐在床沿,背著對他,渾身散發著頹然的氣息,那一頭明亮的金發似乎都蔫了下來。 薩爾狄斯。 避過地面上的陶瓷碎片,彌亞一邊向前走去一邊輕輕地喊了一聲,他看見薩爾狄斯肩膀動了一下,顯然已經聽到了他的喊聲。 但是,薩爾狄斯沒有轉頭,也沒有回答。 彌亞繞過床,走到薩爾狄斯面前。 薩爾狄斯依然沒抬頭,他一膝豎起,踩在床沿。 雙臂抱著膝蓋,半邊臉埋在右膝上。 彌亞想了想,蹲下來。 他一手放在薩爾狄斯的左膝上,仰頭看他。 薩爾狄斯? 這次,薩爾狄斯沒躲開他的視線,綠眸看著他,露出的半邊臉上的神色看起來很難過。 彌亞心里嘆了口氣。 他能理解薩爾狄斯此刻的心情,畢竟,眼前這個少年向來都以自己的美貌而自傲,如今臉上留下一道疤痕,換成他,他也會很難過。 他抬起手,伸向薩爾狄斯,輕聲哄著這個難過的少年。 讓我看看你的傷。 薩爾狄斯沒吭聲,定定地看著他,然后緩緩將頭抬起一點。 他的右眼下側留下一道清晰的傷痕。 那道傷痕幾乎就貼著他的眼,和他的下眼瞼幾乎是平行般向一側延伸過去。 就在彌亞注視著那道傷痕的時候,薩爾狄斯終于開了口。 他問:是不是很丑? 彌亞有些躊躇,他不知該怎么回答。 說實話,他還真不覺得丑,在他看來,這一道傷痕很細,乍一看像是眼下畫了一道臉紋似的,并沒有對薩爾狄斯的臉造成太大的破壞。 但是如果他這么說的話,薩爾狄斯肯定覺得自己是為了安慰他而說謊,以波斯貓敏感而又高傲的性格,只會造成更麻煩的后果。 呃,好像不管說是還是不是,好像都不行。 見彌亞猶豫著不說話,薩爾狄斯的眼神更沉,傷痕之上的黑眸越發顯得幽暗了幾分。 他盯著彌亞,問: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 正琢磨著到底該怎么回答的彌亞錯愕而又茫然的啊了一聲。 你喜歡長得好看的人當初喜歡我,也是因為我長得好看,現在,我不好看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歡我了? 彌亞: 我是那么膚淺的人嗎? 看見好看的就喜歡? 我是那么渣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