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欣與溫雪對視一眼，兩人從彼此眼里都看到了驚訝二字，娘娘承寵之后，對皇上的不滿消失了？檀欣年長，也曾聽過一些壯漢御女有方的坊中趣談，難道行伍出身的皇上，那事很行嗎。所以皇后也是因為這樣，舉全族之力輔佐他嗎？

    檀欣越想越歪，干癟的面皮浮起更勝晚霞的紅。

    云水從手中的一捧紅梅里挑出一束梅花遞給德妃，“德妃娘娘大恩，奴婢也替貴妃娘娘答謝?！?/br>
    德妃揮手將紅梅打落在雪地里，胸口這股惡氣越發的難受了。她盯向林綠萼，“你是裝的吧，過往我倒是沒有發現，你不去唱曲屈才了?！?/br>
    “隨你怎么想吧?！绷志G萼對她頷首致謝，挑眉看了一眼德妃破碎的笑容，“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了。自便?！?/br>
    回了摘芳殿，林綠萼讓人把床上的被褥枕頭都換了新的，她舒適地躺進柔軟的錦被里，開始補覺。

    她不知睡了多久，聽到窗外灑掃的聲音，緩緩地醒來。夢中又回憶起昨夜的溫暖，身下還有一股難言的酸痛，她羞澀地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把被子疊成圓柱，指著被子柔聲說：“你以后不準這樣了，聽到沒有！”

    她拉著錦被的角朝著自己點了點，又學著云水的聲音，“jiejie我再也不敢了?！?/br>
    “不敢就好。再有下次，打斷你的腿！”她輕聲笑起來，耳畔卻響起云水幽怨地聲音，“為什么要打斷我的腿？”

    林綠萼一下攤開被子，鉆進里面躺平，遮住自己羞紅的臉龐。他坐在床邊，緩緩掀開被子，露出她的臉龐，她羞怯地閉上雙眼，“方才沒有睡醒，以為在做夢?！?/br>
    “jiejie老是以做夢為理由?！彼肫鹉且沟挠H吻，她也說以為在夢里才妄為。

    林綠萼一下瞪眼，繼而惡狠狠地說：“你為什么在房間里！”她決心后發制人，掩蓋她自說自話的窘迫。

    “我去太醫院拿了藥膏，太醫說這個清涼去腫，很有效果。我見jiejie睡著，就一直在房中等候?！痹扑闷鹨慌宰郎习驼拼蟮男》胶?，“我幫jiejie擦藥吧?！?/br>
    林綠萼揮手，不讓他擦藥，“清涼去腫，別是蚊子叮咬后涂抹的藥膏吧?！?/br>
    他淡淡一笑，“jiejie，我又不是傻子，太醫院聽到摘芳殿貴妃需要藥膏，不用多說，也會明白?！?/br>
    “我自己涂?！彼焓?。林綠萼回憶起昨夜，一時沉默垂眸，她那時候會不會太不矜持了，以至于他看她的笑容，總讓她感覺怪怪的。

    他坐在床邊，“昨夜有幫jiejie擦洗，又不是第一次了，還是我來比較方便，jiejie只用躺下就好了?！?/br>
    林綠萼白了他一眼，他說話越來越沒有分寸了，必須得拿出jiejie的威嚴鎮壓他了，“黑燈瞎火和光天化日是有區別的。給我，我自己來?！彼膬刃倪€是略感羞怯，昨日若不是那讓她流鼻血的藥丸，她就會一直扭捏著，不同意進行到那一步。

    云水見她堅持，就將藥膏遞給她，體諒地背過身去。

    林綠萼又挖了一小坨，飛快地伸手進去抹勻了，然后把小方盒丟開。云水聽到聲音，轉頭將小方盒塞進懷中，“我先保管著，以備不時之需?！?/br>
    “哈?！绷志G萼冷哼一聲，抓著他的衣袖讓他老實地坐在她面前，“我重講一次規矩，我想，可以；你想，不行。要以我的意愿為準，知道了嗎？”

    云水笑著點頭，“好的?！?/br>
    第56章 避禍   去外面玩嗎

    皇上回到紫宸殿, 宿醉之后頭痛難忍。他斜倚在龍椅上，試圖記起昨夜與貴妃在床笫間的事，卻毫無印象。他記得大約二十年前, 在軍營里的時候，他和戰友圍爐痛飲, 慶祝戰爭勝利的喜悅，醒后也會記不清昨夜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他聽到外面的喧嘩聲，煩躁地閉上雙眼。

    莫公公小跑到皇上身邊躬身回稟, “皇上, 恒玉公主又來了?！?/br>
    皇上瞇著眼睛，不耐地揮手, “讓她走?！?/br>
    “公主說思念母后，懇請皇上容許她見皇后娘娘一面?！蹦÷暤卣f, “皇后火化之后，葬在了妃嬪陵寢。待日后公布皇后崩逝時, 再將皇后的骨灰壇移到皇后陵寢嗎？”

    皇上眼皮微抬, 冷漠地說：“移動骨灰壇這種事，容易惹人懷疑。她都死了, 還在意這些么？屆時就以空棺下葬吧?！?/br>
    恒玉公主的哭喊聲在殿外響起, “母后病重, 恒玉更應守在塌前盡孝??！求父皇讓女兒見母后一面！”

    皇上不禁更加煩躁, 也許該及時公布皇后病重不治身亡的消息了, 被恒玉這樣長久的哭鬧下去，必會惹得朝野議論，皇后服毒自盡的事本來可以妥善解決，公主日日進宮喧嘩, 又會招來諸多非議。

    “在公布皇后死訊之前，不要讓恒玉公主進宮。尋個書法好的后生，模仿皇后的筆跡給公主寫封信，就說傷病不宜見面?！?/br>
    莫公公說：“喏?！?/br>
    皇上問：“駙馬府有什么動靜嗎？”

    “沒有?！蹦笾鲏m的手抖了抖，最近盯駙馬府的人是否遞了消息進宮，他給忘了，諸事繁瑣，哪能事事記得，他心里哆嗦，面上卻很平和，“駙馬平日里在府中讀書，偶去京郊騎馬，不與朝臣來往?！?/br>
    “嗯。他安分就好。他是個人才，先晾他兩年，磨一磨他的脾性?！被噬咸鹌?股，換了個姿勢倚在龍椅上，隨著他的起身，龍袍摩擦到了什么東西，發出了細碎的響聲。他低頭發現了龍椅上放著的一封信。

    信封上畫著一塊石頭，一棵樹，皇上怔怔地將信從臀下抽出來，晃著信封盯向周圍的侍從，沉聲吼道：“你們可有誰看到了，是誰將這東西放在這兒的？”

    殿中侍從跪倒一片，無人應答?；噬蠐]手讓他們出去，這是第五封信，在他醉酒荒唐地寵幸了林綠萼之后，山林居士即刻來信了！他抽出信紙后，半晌不敢展開，頭中沉沉的醉酒之感都被這股喜悅給沖淡了。

    他猶豫了片刻，才展開信紙，這次的內容很少，只有八個字：災星之禍，遠避可解。

    遠避，皇上默念著兩個字，摘芳殿還是不夠遠。他又對著門口的莫公公喊道，“去把林相叫來?！?/br>
    等了一個時辰，林相終于來了。

    皇上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他一番，林志瑯三十八歲，正值壯年，風華不減當年被曾為玉面狀元之時，他隨著年歲的增長，更添了幾分穩重，眼瞧著是個文弱書生，內里卻是個貪權斂財的小人。

    皇上喜歡林相，林相說話好聽，會拍馬屁，不拘小節，辦事又利索，殺伐果斷，林志瑯想要權勢，殷牧昭一眼就能看穿，所以他也很放心，不用為他過多的費神，不用擔心他有二心，因為他的一切都是他給的。

    “你過來?！彪S著皇上的揮手，莫公公馬上端了椅子放在龍椅下方，讓林相入座。

    “皇上?！绷窒嗄樕蠋е矏偟男θ?，他坐下后對著莫公公輕輕點頭，“聽聞小女昨日頗得圣心?！?/br>
    莫公公搬完椅子的手又抖了抖，不敢直視林相的背影，他只傳了貴妃承寵的消息，還沒有來得及告訴林相，貴妃受罰了。

    “哎。你看看這個?！被噬习咽稚系男胚f給林相，又仔細地打量林相的神色，他隱隱懷疑過林相就是山林居士，可是當年他還是一介武夫的時候，白城失守，林相在百里之外的家鄉顯州。林相并不識他，又怎會來白城選中他，讓他去顯州引兵。

    林相看了之后，一拍額頭，恍然大悟地說：“皇上，恕臣之罪，臣昨日與夫人飲酒小醉，今晨聽聞貴妃受寵的消息，一時竟忘了山林居士之前的卜詞了?！闭f著他跪在地上，面露難堪，猶豫著問，“那陛下……要……要將貴妃送去哪里？”

    皇上看他這幅從喜悅到震驚的模樣，提前應并不知曉信中的內容，皇上伸手抬了抬，讓他起身，“朕想將她送去偏遠之地，林相可舍得？”

    林相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半晌沒有接話，“臣膝下只有一女……”他嘴唇翕動，喉嚨里發出破碎的嘆氣聲，他點頭，關切地望著皇上，“但只要能保住皇上的基業，不讓皇上被災星所害，臣舍得?！?/br>
    “送去匈奴之地和親可好？”皇上很想看看，林志瑯可以為了他的安康，犧牲到什么地步，他略微挑眉，“剛好前線吃緊，以貴妃的美貌，應能安撫單于的心?！?/br>
    林相略微猶豫了一下，略顯傷感地點頭說：“若小女能為戰事出一份力，那自然是她的福氣。只是她已經是皇上的妃嬪了，若再送給單于，難免讓皇上失了臉面，不如……”

    “不如什么？”呵，殷牧昭內心冷笑，林相還是會想些別的主意，保住他的女兒。

    林志瑯淡笑，薄涼地說：“不如送去之后，令她服毒自盡，以免失了清白，讓皇上清譽蒙羞?！?/br>
    “哈哈哈?！被噬吓闹雷哟笮?，胡須愉悅地顫動，指著林志瑯平靜的面色，“真有你的?！?/br>
    皇上伸手按住林相的肩膀，“你家夫人，不會嚎啕大哭嗎？她悲痛欲絕，林相不會心痛嗎？”

    “不理她就是了?！绷种粳樀恍?，拿起桌上的茶壺，給皇上倒了一杯茶，他眼眸平靜地與皇上對視，“臣的夫人悍妒，臣只敢告訴皇上一人，其實臣還有幾房外室在京中養著，不敢接回相府?！?/br>
    皇上又一次大笑，他私下里派人監視過林相，因懷疑他和山林居士有關，但后來卻發現他時常在京中各處私宅留宿?；噬吓沙龅娜藵撊胨秸锊榭?，竟發現這個表面與發妻恩愛的林相，私下里有好幾房外室，說不定還有私生子。殷牧昭對他更放心了，林志瑯這人他算是看透了，虛偽又充滿欲望，實在是條好狗。

    “朕也舍不得貴妃?！彼共皇巧岵坏觅F妃，只是想給林志瑯面子，“就丟去顯州吧，林相若想她了，逢年過節的時候也可以去看她?！?/br>
    “顯州會不會離京都太近？”林志瑯蹙眉，“若影響到皇上的千秋基業，臣萬死難辭其咎?！?/br>
    “貿然讓貴妃去顯州，恐惹世人議論，你讓你顯州的遠親，去傳一些貴妃為國祈福的童謠，為此造勢?！被噬献屑毾肓讼?，側身對莫公公說：“傳令下去，貴妃患上時疫，去京郊別院休養。待天氣轉暖了，再讓她遷去顯州為國祈福?！?/br>
    莫公公點頭，悲痛地望了一眼林相，貴妃不在宮里了，林相對他的打賞會少很多??！

    林志瑯心滿意足，今早收到云水的信后，他立即偽造了山林居士的信，讓信賴的宮婢把信放在了龍椅上。他知道，以皇上對他的喜愛，絕對做不出讓貴妃遠嫁匈奴的事，不過是試探他幾句罷了，他也樂得配合演出。

    他又關心了皇上幾句，才緩緩退出紫宸殿。

    皇上頗為滿意地闔上雙眼，躲過災禍，值得慶賀。

    第57章 作別   去踐行嗎

    “蒼天有眼！”林綠萼激動地在院子里沖了兩圈, 才跑回到傷感的莫公公面前說，“你再說一次，是真的嗎？”

    莫公公的拂塵無力地耷拉在臂膀上, 人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傳皇上口諭, 貴妃娘娘感染時疫，遷去京郊別院休養?！?/br>
    “你再說一次！我還想再聽一次！”林綠萼眼中閃爍著激動的淚花，拉著莫公公干癟的肩膀搖了搖。

    莫公公垂頭喪氣，眼含熱淚, 一甩拂塵行禮告別, “奴婢還有別的差事要做，娘娘早些收拾東西吧, 明日就要搬走了?！?/br>
    送別了莫公公，林綠萼一把抱住身旁的檀欣。檀欣“哎喲”一聲, 老腰險些被娘娘勒斷，“娘娘輕點?！?/br>
    林綠萼神采飛揚地搓手, 拍著檀欣的背讓她快跑起來, “吩咐下去，讓眾人收拾行李, 一樣東西都不要留下, 以防不測?！庇中χf, “御膳房做水晶包子那個御廚本宮很喜歡, 你去問問能不能一起打包帶走?！?/br>
    林綠萼又沖進正殿, 抓住正在收拾金玉器玩的溫雪，“你快去凝香居告訴寧充容，讓她來見我最后一面?！?/br>
    “娘娘，別說最后一面這種話, 不吉利?！睖匮┻€在說話，就被貴妃推著一路小跑到了宮門。

    云水剛從外回來，就看到了在門邊歡笑的jiejie。方才，林相從紫宸殿出來后，在殿前站著，派人傳云水過去問話。

    林相剛見到他，微瞇一雙杏眼，打趣道：“殿下，說好的進宮避難，怎么避到小女的床上去了?！?/br>
    云水紅了耳根，行了一禮，“事出有因?！彼肓讼?，又平視林相的目光，鄭重地說，“我心中只有jiejie一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后也是?！?/br>
    林相點頭，半年前他在他書房中，盯著林綠萼的畫像移不開眼的時候，他就知曉了他的心意，“我知道，你們彼此心中都有對方。紫宸殿外不方便說話，你隨我走走吧?！?/br>
    兩人行到附近的涼亭中，林志瑯拉著他，沉聲問：“她可知你的真實身份？”

    云水輕輕搖頭，抬眼張望了一下周圍，只有兩個灑掃的宮婢與他們相隔甚遠，“她不知道?！?/br>
    “那她竟然……”林相很驚訝，以他對林綠萼的了解，她表面看著灑脫不羈，實則倔如老牛，“她竟然接納了你？”

    “大概是因為我與她記憶中的我樣貌相似，所以她對我有幾分親近之感?！痹扑蜃?，自己與自己長得相似，這話聽著有點奇妙。

    林相體諒他們兩人對彼此的真心，但他很害怕晏雋之暴露了身份，招來殺身之禍，他也怕他沉溺情愛中，忘記復國之事，但兩人若正在恩愛之時，他出言阻止，也會寒了兩個孩子的心。他沉著地拍了拍云水的肩膀，“待出宮之后，你尋個機會帶她回一趟林府吧。她母親，很想她?！?/br>
    “好?！?/br>
    林相又說了一些機密之事，云水聽后點頭，因在宮中也不便多言，林相說待出宮之后，再與他細談。

    云水回到摘芳殿，與jiejie相視而笑，林綠萼沖過來一把抱住他，柔軟的身軀撞進他的懷中。她亢奮地說：“一個時辰不見你，你跑哪里去了？你知道嗎？我要出宮了！”

    云水見她這么高興，露出驚訝地微笑，附和道：“真的嗎？”

    “大概是淑妃給皇上吹了枕頭風吧，哇，沒想到她竟然這么仗義，說好的承諾飛快就實現了，這人靠譜！能處！”林綠萼拉著他的手在院里蹦蹦跳跳，看著宮人來往忙碌的模樣，她仰天大笑，“仿佛在牢房里待了三年半，終于刑滿釋放了?！?/br>
    “恭喜你啊?！笔珏驹陂T外，笑著抬手，她身后跟著一眾侍從，如今雖是淑妃，卻已用著皇后儀仗。

    “淑妃，你怎么來了？”林綠萼派溫雪去傳話，寧充容沒來，淑妃竟然來了，林綠萼與淑妃隔著一道門檻相望，她早上方被禁足，皇上不許她與妃嬪往來，她明日就要出宮了，今日也不想留下什么把柄被皇上苛責，所以并未邀請淑妃進來。

    “聽聞你因病遷去京郊別院了，所以過來看看你?！笔珏缃駡陶屏鶎m，私下里又有林相支持三皇子繼位，她自然要來看望林綠萼，留下一個友睦的回憶。

    林綠萼心情極佳，笑靨如花，也樂得與淑妃多說幾句，“可惜了，不能迎你進來喝杯熱茶?！?/br>
    “無妨?！笔珏惺纸舆^應星手里的錦盒，“上次與你打麻將后，一直回味著那股子樂趣，本想改日再約你同樂，不想你卻要出宮了。本宮命人打造了一幅金鑲玉的麻將，贈與貴妃，愿貴妃福神庇佑，財運亨通?！?/br>
    林綠萼接過錦盒，沉甸甸的，她打開看了一眼，麻將在陽光中發出金燦燦的光芒，牌紋雕刻精美，再加淑妃的話說得又好聽，林綠萼欣喜地把錦盒關上遞給云水，笑道：“淑妃有心了?！?/br>
    她猶豫了一下，撓了撓脖子，輕聲問，“不過，可以再麻煩淑妃一件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