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6)
那、那我說了你可別笑我,易風北看著他道,也別喝水,我怕你覺得太荒唐,嗆到就不好了。 師遠洋嘴角抽了抽:好。 易風北回憶了片刻,開始描述他的夢境,同時握著刀叉的手微微用力, 我昨天七點左右就睡著了,做的夢零零碎碎,有一部分記不清了。在我醒來之前,夢到了自己在軍事法庭也不是在吧,就跟飄在天上看著他們一樣。 聽眾席密密麻麻,坐滿了人,有邊擦眼淚邊說話的夫婦,有一臉嚴肅的傅思衡,有眉頭緊皺的嚴荀還有不少我認識卻叫不出名字的人 師遠洋看著他,面色逐漸凝重起來。 他們的聲音很遠很遠,像是隔著厚厚一堵墻似的,我聽不清具體在說什么。很快,法官一錘定音,判處被告死刑,將于某一年執行銷毀。 銷毀?師遠洋愣了一下。 易風北定定地望著他,說:沒錯,因為被告席上坐的不是人,而是一臺機甲。 咣當。 師遠洋手一動,不小心將叉子碰掉在了地上。 路過的侍應生馬上拿了新的叉子過來,兩人都默契地沒有說話,各自灌了幾口水。 待侍應生走后,師遠洋嘴唇輕顫道:被告是機甲,這是什么意思? 易風北沉聲說:我看不清楚被告的長相,但是它的皮膚和手臂都是純黑精鋼打造,那是高等機甲常用的外殼。所以我猜測那里坐著的,應該是一臺機甲。 師遠洋忽然笑了一下,打斷他道:荒唐,歷代沒有機甲被當做人類判處過罪名,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所以我剛才跟你說,或許這只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易風北嘆了口氣道,畢竟我之前老是對著404,多少有點受到影響。 這和404沒有關系。師遠洋像是為了否定什么似的,語氣有點激動,404的外殼是普通材質,況且機甲根本不可能成為被告。 易風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我當時醒來之后,腦袋里想了很多。第一,機甲是不可能成為被告,但是人工智能可以。機器人第一條守則,就是不能傷害人類。當時我滿腦子都是這句話,怕你遇到危險,就忍不住打給你了。第二,那臺 師遠洋聽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刀叉再次嘩啦啦掉了一地。 椅子腿劃過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惹得其他人都看了過來。 他的臉憋得微微發紅,帶著點怒氣顫聲道:你別說了,404永遠不可能傷害人類!這是我寫進它程序里的東西。哈哈,真是可笑,不過是一個荒誕的夢而已,為什么我們要這么認真坐在這里討論。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易風北慌了,也站起身道。 師遠洋避開他的視線,匆匆道:我走了,你自己吃吧。 說完,不顧身后的阻攔,轉身跑出餐廳。 他的心臟狂跳個不停,胸口起伏地大口喘氣。 湖面的風吹過,讓他的思緒稍微平靜了些許。 易風北所說的夢里的景象,他前世從來沒有見到過。 什么軍事法庭,什么原告被告,都沒有發生過。 但讓他最不安的地方在于,上一世404的甲身確確實實是精鋼打造,如果易風北不曾見過以前的404,那么怎么會做出這樣的夢呢? 夢境是現實的反映,既然現實沒有發生過,他做夢的前提就不成立。 倘若易風北沒有撒謊騙他,那這究竟是預示夢,還是代表真正發生過的事情? 師遠洋覺得自己快魔怔了。 易風北又不是從未來回來的,他怎么會夢到未來。 突然間,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如果,易風北真的是從未來回來的呢 他想起兩人初次碰面的場景,易風北完全是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 那樣陌生的眼神是裝不出來的。 而且假如他是重生的,那有什么理由向自己隱瞞這些,反而跑來告訴他一個根本沒有說服力的夢境呢? 師遠洋快被逼瘋了。 他打開通訊器,想著干脆去找404問個清楚好了,它說不定知道一些和易風北有關的事,以及那場夢的真實性。 他撥通了顧重陽的號碼,但那邊卻遲遲無人接聽。 連續打了幾遍,只好又撥通了左棠的。 左棠那頭吵吵嚷嚷,像是人很多的樣子。 他將通訊器放在耳邊,捂住另一只耳朵道:喂,小嫂子? 顧重陽呢,他在你旁邊嗎?師遠洋著急地問道。 他一刻也等不了了,現在就想見到404。 什么?你說什么?左棠擠出人群,換了個地方才聽清楚他的話。 他大聲道:我們在羅姆灣,他沒跟你說嗎,這幾天就要比賽了,他把機甲帶來這邊練練手。 羅姆灣?師遠洋茫然道,那里有陪練機甲嗎? 他明明記得那兒沒有訓練館的。 左棠嘿嘿一笑,說道:沒有陪練機甲,但是有斗獸場啊。我跟你說,這可比機甲對打精彩多了,你要不要來看熱鬧? 師遠洋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馬上說道:你把定位發給我,我現在過去。 在從學校趕往羅姆灣的路上,他頭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 不知道顧重陽發現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為什么要把404帶到那里去。 404從出廠到現在為止,唯一一次暴力行為,就是打壞了西區那臺陪練機甲。 其他都是常規打沙袋、射擊、投彈等訓練。 它平時更多像是一個毫無攻擊性的小調皮蛋、嘮嘮叨叨的小管家。 很多時候,師遠洋甚至會忘記它是一臺戰斗機甲,恍惚將它當成自己養的一個小寵物。 可是剛剛,易風北卻一語驚醒了他它不是沒有血性,只是從未有那么一個人,激發過它的血性。 它是送給顧重陽的兵器,也理應由顧重陽來完全開發它的殺氣,將它訓練成一臺殺人機器。 師遠洋從列車上跌跌撞撞地下來,一路撞到了不少人,他倉促地沿路道歉,慌忙趕到了羅姆灣。 和那次晚上來的時候不同,白天的羅姆灣掀開了夜晚迷人而神秘的面紗,周圍的建筑極盡奢華與壯闊。 連綿起伏的娛樂中心傍著山勢而建,街道上歡聲笑語、人來人往。 中心屏幕上的雄獅發出一聲巨吼,用利爪撕碎了屏幕。 山腳下有一個碗狀的建筑,隔著老遠都能聽見里面瘋狂的喊叫和野獸的嘶吼,那就是羅姆斗獸場。 上次師遠洋只來得及瞥了一眼,今天卻要真正地走進去。 然而,他在門口就被攔了下來,保安斜著眼睛道:請出示門票。 師遠洋沒想到這里還要門票,只好打開通訊器在網上預約。 進進出出的都是些二、三十歲的alpha,不少人穿著華麗,還有那種光著膀子戴著金項鏈的人,不時有人回頭打量他。 終于買好了門票,師遠洋拿給保安看:這樣可以了嗎? 里面又傳來一陣喝彩,和綿長憤怒的虎嘯,他的手忍不住一哆嗦。 保安上下看了看他,一臉不屑地說:證件帶了嗎,未成年不允許入內,亞成年也不行,里面的場景可是很血腥的。 亞成年指的是沒經過二次分化,還不清楚性別的。 師遠洋漲紅著臉說:我成年了,星際法規定十六歲就成年了,這是我的電子證件。 保安哂笑了一聲,讓開擋著門的身體放他進去。 小孩,下次最好和你家大人一起過來,否則遇到危險就麻煩了,可別怪叔叔沒提醒你。他好心說道。 師遠洋憤憤地想,你才小孩,你全家都是小孩,老子已經成熟了好嗎。 他沒工夫多和保安糾纏,徑直快步往里走去。 里面還有第二道門。 站在一旁的門童給他手腕上戴了一只手環,鞠躬道:尊貴的客人,歡迎光臨羅姆斗獸場,您可以按動手環上的按鈕下注。 師遠洋低頭看了眼手環,上面從零到九排列著一串數字,是用來給野獸下注賭輸贏的。 正在這時,腳下再次傳來一聲咆哮,這次的聲音卻弱了很多,像是垂死掙扎。 他趕緊穿過走道,眼前豁然開朗。 碩大的屏幕正播放著場館中央的戰斗畫面,層層遞進的梯形觀眾席上,數萬群眾舉著彩帶發出陣陣歡呼。 戰斗區域離外圍實在太遠,里面的人影模糊不清。 師遠洋抬起頭,大屏幕上的一幕讓他倒退了一步。 渾身浴血的機甲正彈出鋒利的精鋼指刀,五指向上貫穿了白虎的咽喉。 白虎無力地掙了兩下,生命在它的指刀上逐漸流逝。 血花像下雨般噴滿它材質普通的外殼,逐漸被黑色所掩蓋,蜿蜒地一滴一滴滑落到滿是塵土的地面。 正是404。 它的紅色眼珠時不時轉動一下,那是它興奮到極點的表現,中樞系統的活躍度已然超過80%。 而它身后五米遠的地方,站著手持傳輸帶的cao控者。 顧重陽緩步上前,軍靴一步一步踩著野獸的熱血。 師遠洋渾身發抖。 這是404第一次觸碰鮮血,但它眼中的沉迷是掩飾不住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對了,還是錯了。 放下它。顧重陽低沉的嗓音順著擴音器,傳遍了整個場館。 方才還發瘋一般的機甲動了動手指,白虎的尸身軟趴趴地掉在了地上,發出轟然巨響。 周圍的觀眾尖叫喝彩,能馴服如此兇猛的機甲,比馴服野獸還要讓人熱血沸騰。 顧重陽抬起腳,踩在了白虎血rou模糊的腦袋上,緩緩碾壓。 眾人一片倒吸涼氣,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順手扯掉了擴音器,腳下施力,濃稠的血液順著白虎張開的嘴角溢出。 黝黑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404,它眼底的渴望、嗜血與瘋狂,一絲不漏地落入他眼中。 喜歡嗎?顧重陽說了今天首次和它交流而非施令的話。 404僵持了片刻,終于也第一次回應了他的問題,機械地點了點頭。 它從來都裝作聽不懂顧重陽的問題,只要他問到它的身世,向來都裝傻充愣。 但是在這樣本能與野性的釋放中,它終究沒能抵抗得了。 顧重陽陰沉著臉道:我還可以給你更多,那么,現在告訴我,你的來歷是什么? 一把從未出鞘過的劍,怎么會知道鮮血的味道,又怎么會天生一雙殺戮眼。 除非,這是融在它身體里的本性。 他要徹底讓它服從自己,向他坦白它的一切。 機甲的脖子轉了轉,似乎非常掙扎。 傳輸帶里依然悄無聲息,它沒有傳遞任何有用的訊息。 顧重陽笑了笑,松開腳,道:怎么,這種小點心滿足不了你? 他重新戴上通訊器,拍了拍手掌。 場館內的鐵門緩慢打開,一個渾身襤褸、赤紅雙眼的alpha被推了出來。 眾人驚呼著看了過來,師遠洋瞪大了雙眼。 大屏對準那人兇惡而驚慌的臉,上面赫然刺著刑字,這是個星際戰俘! 第34章 你可千萬不要傷害人。 瞬時間,師遠洋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 404剛剛被制造出來時,它眨巴著眼睛沖自己歪了歪頭,嘴巴傻乎乎地張開成一個洞。 那是雛鳥睜眼所見第一個人時流露的表情,它會將這個人銘記終生,永遠刻在心里。 他想起顧重陽死后,自己變得心冷薄涼,對很多人和事都不再在意??稍谝淮纬鲂兄?,404卻當著他的面,捧起路邊一只受傷的小貓咪。 他想起那天見到陳眷懷著寶寶時,404將臉貼在她腹部,神情迷茫而又憧憬,那是掩飾不住的、對生命的渴望。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錯了。 大錯特錯,錯到離譜。 也許他根本就不該創造出這個人工智能,更不該對它動了惻隱之心,覺得它的情緒是真實存在的。 曾經的404多么善良、單純,可他當時卻一心想讓它變成最稱手的殺人工具。 當它真正露出嗜殺的表情時,師遠洋由衷地感到后悔起來。 一陣熱意涌上眼眶,心里難受到像是被人重重地揪住一般,他不能看著那樣單純的404在自己眼前消失。 他做不到。 師遠洋忍不住沖上前,扒在圍欄上大喊:住手!快停下來別碰他,404,別碰他 然而四周人聲鼎沸,他的聲音剛喊出來就被完全淹沒,絲毫傳不到場中央。 戰俘絕望地看著面前的尸首和機甲。 他明白自己在劫難逃,于是發出一聲嘶吼,惡狠狠地瞪著那臺機甲,準備決一死戰。 404盯著他賁張的肌rou,小麥色的千瘡百孔的皮膚上面,青色血管清晰可見。 他的咽喉、汗水、呼吸,以及那顆撲通撲通狂跳的強勁心臟。 無一不對它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對手在恐懼,他在發抖! 這是強者的天性與直覺。 這樣的恐懼讓它感到無比興奮。 馴服和獵殺,是它完美從顧重陽的血脈中繼承到的。 顧重陽的眼中閃過一絲滿意,揚起唇角道:看吧,我就說你喜歡。 他看著它的眼神,更多像是在看一頭屬于自己的獵豹。 同樣的馴服的快感,在他周身蔓延。 404慢慢地躬身,眼睛愈發猩紅,這是它即將沖上去的準備動作。 顧重陽似乎已經完全將它的反應掌控在手心,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席卷了他的胸腔。 最強的武器,只有最強的人才配擁有。 戰俘看著404渾身迸發出的刺刀與殘留的血跡,再兇神惡煞的眼神,也掩飾不了心底的驚恐,他的腿止不住在顫抖。 顧重陽站在404身后,看著那人道:其實很早以前我就發現,你不喜歡用槍彈。如果沒猜錯的話,冷兵器撕裂皮膚的聲音,和鮮血噴涌而出的畫面,是不是更讓你有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