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1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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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辯解的話還未說完,倒灌入口的山風卻一下子澆熄了心中澎湃的怒意。 是啊,他究竟為什么要來脂溪? 他如果真想逃離這場事端,他應該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回到東安,甚至去往柏楊山,而不是趕赴漩渦的中心。 曲停嵐說得不錯,哪來那么多黑的白的,自己走的路,做出來的事才是真的。 從他決意來到礦上那一刻就有了自己的判斷,那是他身而為人在朝為官的立足根本,不會因為與父親的一場爭端就輕易動搖。 章庭重新在矮檐上坐下,雙手緩緩握緊成拳。 父親說得也許沒有錯,這世上有許多事,都介于是與非,黑與白之間??墒?,不是完全沒有絕對的:手上沾了無辜者的血,就有了罪孽,若真相被埋在了塵煙之下,那便把它挖出來,讓它大白于人間。 他知道脂溪藏著罪證,來到脂溪,他只有一個目的,把這罪證找出來,不管付出什么代價。 至于真相大白之后,洗襟臺究竟是白衣洗襟,還是青云之階,他只是一個天資平平的愚人,就留待智者仁者去參悟了。 山下傳來奔馬之聲,適時打斷了曲茂和章庭的爭吵,尤紹往山下一看,見是一眾身著玄衣的兵馬,忙道:“是衛大人帶著玄鷹衛趕到了?!?/br> 參將和礦上的都監也從隔壁山頭回來了,家將道:“五公子,小的們沒找到四面敞亮的巖洞,聽都監大人說,對面糧倉附近有幾間臨時蓋的屋棚,五公子可要去瞧瞧?!?/br> 曲茂歇好了,渾身都是精氣神,往家將背上一趴,“走著!” - 衛玦下了馬,把馬兒交給前來接應的監軍,快步去了衙舍,向謝容與稟道:“虞侯,屬下已經按您的吩咐,中途繞去柏楊山,屆時如果各軍衙的人馬到了,少夫人和岳前輩可能需要回避?!?/br> 謝容與頷首:“我知道了?!?/br> 衛玦四下看了一眼,不由地問:“礦上這邊怎么樣了,岑雪明找到了嗎?” 祁銘道:“已經有線索了?!?/br> 他把青唯是如何竊取了案宗,岑雪明是如何扮作蒙四來到礦上大致與衛玦提了一遍。 “我們眼下懷疑岑雪明不是沒挨過冬天,而是死于非命,只是這礦上有事瞞著我們,死活撬不開嘴,昨晚跑了兩個鎮上的官吏,岳前輩連夜去追了,眼下想必快回來了?!?/br> 正說著,只聽門外一聲響動,岳魚七果然拎著劉掌事和陶吏回來了。 劉掌事和陶吏被小昭王連夜派人追回,嚇得面如土色,到了衙舍,連眼都不敢抬,瑟瑟縮縮地立著,“敢、敢問殿下,尋下官二人回來,所為何故?!?/br> 章祿之知道謝容與意欲詐他們,當即怒喝一聲:“為什么擒你們回來,你們自己不知道嗎?!” 劉掌事和陶吏互看一眼,“還請……還請昭王殿下明示?!?/br> “你二人好大的膽子!”章祿之當即拍案斥道,“這么大的事,你二人拒不坦白就算了,還跟礦上合起伙來瞞著,你二人可知罪!” 劉掌事和陶吏膝頭一軟,當即跪倒在地:“殿下明鑒,下官二人當真不知道殿下想讓我們說什么……” 章祿之“嗬”一聲,當即要挽袖子,“死鴨子嘴硬——” 謝容與抬手將他一攔,他端著一盞茶,坐在上首,淡淡道:“如果你二人只是不知該從何說起,本王倒是可以給個提醒,三年前,也就是嘉寧元年,蒙四究竟怎么死的?” 聽了這話,劉掌事和陶吏的臉色果然變了。 如果說他們起初猜到這姓章的校尉是在詐他們,小昭王這話一出,他們便要疑心這礦上的秘密敗露了。 否則小昭王怎么知道蒙四的死因有異呢? 謝容與道:“他也不是死于饑寒,而是死于非命。若是本王所料不錯,他死前,應該還和你們說過些什么,只是你們當他是個瘋子,沒把他的話當真罷了,還有——” 謝容與把茶盞往一旁放了,傾下身來,“石良,這位來為岑雪明收尸的中州官員,最后究竟去了哪兒?” “還是不肯說是嗎?”謝容與見劉掌事和陶吏的臉都快貼在了地上,雙肩瑟瑟顫動,牙關卻咬得緊,“你以為你們瞞下去,就能保住這礦上所有人的性命,封原帶了多少人來,玄鷹司又來了多少人,你們沒瞧見嗎?” 謝容與的語氣不溫不火,“其實你們也沒大錯,礦上條件如此,許多事都迫不得已,不過,規矩既然壞了,朝廷自然要追究到底。劉掌事,你除了是這礦上的掌事,還是脂溪鎮的鎮長,你以為這么多官兵到礦上,只為拿監軍和流放犯么,鎮上礦工一個也跑不了。實話實說尚能將功補過,本王能不能法外容情,就看你肯不肯開口了?!?/br> 謝容與這一番話恰好說到了劉掌事的痛處。 他除了是礦上的掌事,到底也是脂溪鎮的鎮長,那么多的生計都指著他,如果出了事,鎮上那些婦孺還怎么活。 再說,小昭王是怎么知道礦工們也卷在這場事端里的? “罷了?!眲⒄剖乱灰а?,“我說?!?/br> - 正午日頭正盛,營地的一間帳子后簾一掀,抬出一具尸身,尸身被白布蓋著,上頭滲出斑斑血跡,一名兵衛立刻上前,掀開白布一看,隨即擺擺手,壓低聲音道:“抬走吧,仔細別被人瞧見?!?/br> 抬尸的稱是,快步去林間處理尸身了。 不一會兒,封原過來了,兵衛立刻上前稟道:“將軍,剛死了兩個流放犯,后頭的就繃不住開始招了,不過他們說得顛三倒四的,看樣子知道得都不太全,拼湊一番,大致能拼出真相?!?/br> 封原點點頭,大步走進帳中,拿起案上的供詞看了一眼,徑自就問:“蒙四究竟是怎么死的?” 沒有秘密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流放犯看著接連已有兩人受刑而死,早就想招了,眼下聽封原又問一遍,其中一人道:“回官爺,蒙四他……他是開礦死的?!?/br> - “這個蒙四,根本不是死于饑寒,他是開礦死的?!?/br> “開礦死的?” “正是?!眲⒄剖碌?,“殿下可能對開礦的步驟不熟悉,這礦山的礦,不是拿鐵鍬鑿鑿就有的,如果礦藏在深山之中,就需要炸山,就是……拿火藥把山巖炸開,淌出一條火路來。礦上有的地方存了油罐和硝石,就是為了這個。 “尋常炸山開礦,只要把火藥放在開礦點,然后在遠處引燃火繩就行了,不過說著簡單,實際上卻有很多困難,比如為防引發山火,火繩不能太長,比如有時候炸山會引發山體崩塌,人離得再遠,都會遇到危險。所以朝廷司礦署很早就出過規定,但凡開礦炸山,都得由有經驗的礦工親自帶隊。但是再有經驗的礦工,一旦遇到礦難,也是躲不開的,是故早年因為炸山,礦上死過不少礦工。說回蒙四……” - “……這個蒙四,剛來礦上的時候話很少,我們同來的幾個,只知道他是個半瘋的瘋子,沒看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鼻舴甘懿蛔】嵝?,招供道。 “可能是礦上的日子太苦了吧,到了三年前,就是嘉寧元年的那一年,有一天夜里,蒙四忽然對我說,他不想在礦上呆下去了,在這里生不如死。我當時還以為他在開玩笑,誰知道隔一天,他就去找監軍,說什么他不是蒙四,他的真正身份是一個朝廷命官,因為有人要殺他,他才頂替了蒙四來到礦上?!?/br> 封原聽到這里,心中了然。 嘉寧元年,嘉寧帝大赦天下,岑雪明在礦上吃盡了苦頭,起了僥幸心理,想著也許洗襟臺的事端早已過去,沒有人會追殺他,他可以離開礦上另尋法子保平安了。 “……這個蒙四本來就有瘋病,他跟監軍們說自己是朝廷命官,誰會信他?當時監軍還故意逗他,說‘你是朝廷命官,那你姓甚名誰,在何處任何職啊’,蒙四卻說他暫時不能說?!?/br> 他自然不能說,他若這樣就暴露了自己是岑雪明,曲不惟會第一時間找到他。 封原道:“說下去?!?/br> “所以蒙四就想了一個法子……” - “因為每回炸山都有危險,久而久之,礦上就有了個不成文的習俗?!眲⒄剖陋q豫了半晌,說道,“就是炸山不讓有經驗的礦工上,而是讓流放犯上,自然作為回報,礦監軍也會給這些流放犯一些好處,或者幫他們實現一個力所能及的愿望?!?/br> “說真的,這些流放犯在礦上待久了,他們的愿望都是很小的愿望,有家人的不外乎是給家人送封信,想知道家人的消息,沒家人的就想吃好些,住好些,入秋后能吃上一頓rou,冬天能添一件破布襖子,多少也就滿足了。當時恰逢礦上要炸山,這個蒙四呢,自告奮勇要去炸山,作為回報,他讓監軍在炸山之后給中州衙門一個叫石良的人寫信,他說這個石良會帶來證明他身份的證據。石良本來就是蒙四發生意外的聯系人,蒙四這個要求可說是很好滿足,所以監軍立刻就應了。誰知偏偏就是那次,炸山出了事……” - 囚犯仔細回憶著三年前,脂溪礦上的那次炸山,“……火藥炸崩了山體,我只記得一聲轟鳴后,山間到處都是巨響,亂石、山礫從山上飛濺下來,礦上的人都在跑,離得遠的跑掉了,離得近的,尤其是負責炸山的那幾個,一個都沒能活下來,全被埋在了山底,包括蒙四……” - “其實他們附近就有個巖xue,如果是有經驗的礦工帶隊,這幾個炸山開礦的未必會死,可是……流放犯沒經驗啊,見到山體崩塌,當時就亂了,到最后,包括蒙四一共七人,一個都沒活下來。 “流放犯炸山開礦,這是壞了規矩的,朝廷如果問責,礦監軍、礦工,包括囚犯,一個都跑不了,所以怎么辦呢?礦上只好稱這幾個囚犯是死于饑寒,然后依規矩寫信讓這些人的親人過來收尸,大可以稱是尸身腐壞,早就一把火燒了。 “信寄出去逾兩月,礦上相繼來了人,包括中州衙門那位姓石的典薄,石典薄一到陵川便給我們寫了信,讓我們去脂溪鎮上接他,我們的人立刻就去了,然而在鎮上等了大半個月,都沒有等到他?!?/br> “石良去了哪里?”祁銘追問。 劉掌事猶豫了片刻,好似下了什么決心,才道:“……他死了?!?/br> 第169章 “死了?怎么死的?” 石良沒有仇家,三年前,曲不惟和封原也不曾懷疑他,照理不該為人所害。 “我們的人沒等到石典薄,出鎮去找他,后來在一個山谷里發現他的尸身,應該是進山的時候失足跌落山崖……摔死了?!?/br> 摔死了? 衙舍眾人面面相覷,雖然覺得難以置信,但是,除了意外身亡,石良的失蹤找不出別的合理解釋。 “殿下已經知道了,礦上讓流放犯炸山,算是壞了法度,眼下出了事故,礦監軍、礦工、包括流放犯,一個都跑不了,何況……這其實不是第一次出事,先頭十多年,這樣的事故發生過好幾回,都被遮過去了,朝廷要是細究起來,后果我們承擔不起啊?!?/br> 最重要的是,如果事情敗露,往后炸山又該怎么辦呢?沒了流放犯淌雷,難道要讓監軍和礦工親自上陣,出了事就要填命,誰甘愿冒這樣的風險?反之,對于流放犯來說,他們在礦上的日子是無望的,如果能憑一次犯險,換來一次給家人寫信的機會,哪怕只是換來一身過冬的襖子,他們就能撐得再久一些。所以這礦上的所有人,無論是礦監軍還是流放犯,俱是心照不宣地隱下了炸山的內情。 “石典薄死在了山外,我們本來該第一時間告知中州衙門的,但是,一來,中州那邊好像不知道石典薄來了,二來,一個朝廷官吏死在了我們這里,上頭必定會派人來查,石典薄本來就是來給蒙四收尸的,如果上頭查到了蒙四的真正死因,炸山的秘密敗露,我們往后該怎么辦?所以下官與礦上的監軍們一合計,決定干脆裝作不曾發現石典薄的尸身,今后如果有人問起,便稱從沒有見過他……后來的這幾年,從未有人跟礦上打聽過石典薄,直到殿下您來了……” 青唯聽到這里,想起一事,“我看礦上的犯人們近來十分怠惰,可是因為又要炸山了?” 劉掌事沒想到他們連這點都瞧了出來,只得招認道:“最近一批鐵礦已經開采完畢,新的礦點也找到了,的確需要炸山。實不相瞞,殿下到脂溪當日,下官之所以沒及時相迎,就是在跟都監商議炸山的事宜,連硝石、油罐都備好了,只是……眼下殿下、封將軍俱來了礦上,炸山的計劃只有被擱置,囚犯們沒有礦可采,看上去自然無所事事了?!?/br> “最后一個問題?!敝x容與道,“據本王所知,‘蒙四’是一個十分縝密的人,不可能算不到炸山的風險,如果事成,他的要求是給石良寫信,如果失敗呢,他的要求又是什么?” 他說著一頓,“或者本王可以換一個更加直接了當的問法,‘蒙四’進山時,一定帶了一些‘傍身之物’,就算他一時瞞過了你們,那些‘傍身之物’至關重要,到了炸山這個生死攸關的當口,他不可能沒想法子安置好它們。本王想問的是,那些‘傍身之物’,也就是被岑雪明千辛萬苦帶進山的罪證,究竟被他藏在了哪兒?” - “……眼下想想,或許蒙四早就在礦上藏了東西,剛到礦上那兩年,他只要有閑暇,時不時就溜去后山,炸山的前一晚,他跟礦監軍說,他想一個人待一會兒,八成又是去藏東西了?!?/br> “他把東西藏去哪兒了?”封原問。 帳中的幾個流放犯面面相覷,當時蒙四一個人待著,藏去哪兒了他們如何得知? 這時,其中一名流放犯驀地開了口,“將軍,小的……小的或許知道……” - “……殿下所料不錯,蒙四的確算到過自己會死,他說,如果遭遇不測,他什么要求都沒有,只想一個人待一夜?!眲⒄剖碌?,“他到底是個流放犯,人還有點瘋癲,礦上雖然應了他,卻不可能任憑他在礦上自由來去,所以我們派了一個監軍遠遠地跟著他。 “那監軍瞧見,蒙四似乎從后山取了什么東西出來,埋在了即將開采的礦山附近。適才殿下說,蒙四進山時,帶了一些‘傍身之物’,那么依下官之見,殿下要找的‘傍身之物’只能是那夜他從后山取出的東西?!?/br> 衛玦立刻問:“這些東西眼下在哪里?” 劉掌事支吾一陣:“不知道……” “不知道?” “炸山的時候不是出了事么,山體崩塌得太厲害,那一片都被砂石埋了,余后數日,一直有山石不斷滑落,我們怕再出事,只挖出了流放犯的尸身,那一帶再沒動過?!?/br> “你的意思是,被岑雪明,也就是蒙四帶進山的證據,至今都埋在那座崩塌的礦山附近?”章祿之問道。 劉掌事茫然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