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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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冬柔柔一笑,也不回話,徑自坐來江辭舟身邊,掩手湊去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江辭舟聽著聽著,唇邊噙起一枚輕笑,“還有這等好事?” 扶冬聲若銀鈴:“是啊,江公子來嗎?” 江辭舟起身,吩咐道:“德榮,帶上食盒,去裝扶冬姑娘的新釀?!蔽罩渲裆缺攘藗€“請”姿,“那就勞煩扶冬姑娘引路了?!?/br> - 戌時盡末,天早就暗透了,但是東來順附近還很熱鬧,江辭舟一路跟著扶冬拐進沿河大街的岔口,到得折枝居跟前,只覺喧嘩隔絕,胡同里靜得古怪。 “就是這里了?!狈龆纬炫_銅鎖,把門推開。 折枝居的小院青唯前幾日來過,里頭除了一個干枯的大水缸,什么都沒有,可今日這院中的酒氣比此前濃了許多,間或有陣陣馥郁的桂花香,簡直詭異至極。 青唯屏住呼吸,四下望去,天太黑了,火把的光只照亮一小圈地方,惡人都蟄伏在暗處,什么都望不見。 扶冬從鋪子里取了一把小鏟,在院中老槐下挖出一壇酒,遞給江辭舟:“江公子?!?/br> 她的身姿半幅掩在暗中,半幅曝露在火色里,手中捧著一壇酒,柔美卻熱烈,定力不好的,還未吃上一盅,人就該醉了。 江辭舟笑了笑,伸手去接酒,指尖還沒觸碰壇身,暗夜中,忽然亮起一道雪光。 “公子當心!”朝天高喝一聲,閃身于江辭舟身前,江辭舟剛撤回手,只見一道飛刃當空掠過,徑自擊穿酒壇。 酒壇子“啪”一聲碎裂在地,幾乎是同時,十數身穿黑衣的蒙面人從院墻上、鋪樓頂躍下,朝江辭舟一干人等撲襲而來。 朝天早有防備,立時拔刀而上,青唯的手在腰間一翻,倒抽云頭刀,回身橫斬,將從鋪門趕來的蒙面人一刀逼退。 祁銘等三名玄鷹衛護列在江辭舟與德榮周遭,他們是從殿前司調過來的武衛,功夫本就不錯,加之朝廷兵馬訓練有素,三人成陣,足以應付攻來院中的蒙面人。 青唯見他們游刃有余,四下一望,見扶冬還瑟縮地躲在槐樹后,當即提刀過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護她至院中干枯的水缸,叮囑道:“你在這里躲好,待會兒我有事問——” 話未說完,忽聽身后江辭舟低聲提醒:“當心!” 青唯耳廓微微一動,尚未回頭,刀身在身側挽了個花兒,變刀為匕,刀背緊貼著手臂,朝后一個縱刺,貫穿偷襲殺手的胸膛。 青唯回身看去,原來正是她這一分神的功夫,院中除了蒙面人,竟又涌現出十數身覆黑衣的殺手。 所謂殺手與一般的武者不同,他們可能功夫平平,但招招式式盡是殺機,他們總是蟄伏在暗處,一旦找準時機,甚至可以不顧自身安危以命換命。 這樣的殺手又被稱為死士,哪怕是功夫再高的人,遇到他們,一個不慎也可能命喪黃泉。 十數殺手目標明確,齊齊撲向青唯,青唯暗自一驚,瞬間后撤。 “祁銘?!苯o舟喚道。 “虞侯?” “我這里無事,去幫她?!?/br> 祁銘立刻稱是,帶著兩名玄鷹衛飛奔過去,與此同時,朝天逼退身側的蒙面人,也提著刀趕過來。 然而何鴻云雇的殺手竟不止這十數個,很快新的一批涌入院中,越過祁銘的防衛,撲向青唯。 四面刀刃加身,青唯縱躍而起,云頭刀脫手擲出,扎入前頭殺手的腿股,青唯落地,拔出刀帶出一道血光,上前一腳踩折殺手的脖子。 可是然而殺手解決了一個,后頭還有無數個,青唯連步后退,江辭舟見狀,立刻迎上前去,伸手扶住她的腰身,青唯借著這一股支撐力,仰身倒下,避開殺手一輪攻勢,爾后挺身而起,變守為攻,揮刀迎上殺手,順道還說了聲:“多謝?!?/br> 江辭舟沒應聲,收手負于身后。 指間殘留著余溫。 成親數日,她的身形始終掩藏在寬大的衣袍之下,適才于斗篷下扶住她,才知那腰身居然不盈一握,柔韌又有力。 殺手們不孔不入,簡直像陋室里的耗子,青唯覺得冤,闖扶夏館的又不是她,忍不住回頭問江辭舟:“你對何鴻云做什么了,他這么恨我?” 江辭舟道:“娘子是在見縫插針地套我的話?” 青唯懶得跟他打機鋒,“你不出手?” 江辭舟道:“娘子看我像會功夫的人么?” 他會不會功夫她不知道,此前確實聽德榮說過,江辭舟在洗襟臺下受過傷,身上留有舊疾。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今夜想要事成,必須在刀鋒上淌過一遭,青唯正想轍,只聽江辭舟在后頭道:“娘子平日里不是用刀的吧,怎么不用自己兵器?” 她的兵器是軟玉劍,不能用,用則身份敗露。 青唯不知他是否又在試探自己,只敷衍說:“沒銀子,你給我打把兵器?” 江辭舟道:“朝天聽到了么,把你的刀給她?!?/br> 朝天頭皮一麻,事到如今他算瞧明白了,當夜他在祝寧莊遇到的女賊正是少夫人,他把闖扶夏館的過失扣在青唯身上,被喂了一碗餿了的魚來鮮又被扔了新刀,實屬不冤。 可新刀到手中還沒用上幾日,朝天心疼得緊,悶聲劈砍,只覺多用一會兒是一會兒,沒準兒一會兒就被青唯搶了,一時間竟把大半殺手逼到酒館之外。 青唯借機撤回江辭舟身邊:“扇子借我一用?!?/br> 江辭舟一笑,遞給她:“拿去?!?/br> 青唯沒有伸手來接,將扇子套在云頭刀尖,回旋展開,隨后往地上狠狠一杵,扇柄下方的折合處瞬間崩斷,散開的竹篾扇片被刀刃拋向高空,青唯伸手凌空攬過,將竹篾片通通攏于掌中,隨后伸手一擲,竹篾如飛刃,一剎擊退余下的殺手。 江辭舟有些訝異:“娘子好俊俏的身手?!?/br> 他這扇子名貴,扇柄雖毀了,翡翠扇墜子還落在地上,青唯隨手用刀尖一勾,將扇墜子收入懷中,問江辭舟:“你不是說要將計就計?打這么久了,事情早該鬧大了,怎么沒見東來順那個吃席的小章大人過來?” 江辭舟也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喚道:“祁銘?!?/br> “在?!?/br> “去高處看看?!?/br> 祁銘個頭高,輕功也好,聞聲在朝天幾人的掩戶下躍上酒館樓頂,展目一望,當即蹙了眉,他躍下房頂,來到江辭舟身邊,“虞侯,小章大人還有跟他一起吃席的士子已被這邊的動靜引過來了,但是鄒平讓巡檢司把他們攔在岔口外頭?!?/br> 德榮思忖一番,說道:“公子挑在小章大人擺席的同一天擺酒,那個小何大人勘破玄機,早作了防備,恐怕鄒平眼下只稱是巷子里進了賊,并不讓他們進來?!?/br> 祁銘也道:“鄒平的巡衛扮作賊人,一沒配弩,又躲在殺手身后,無法活捉,虞侯,如果不能讓鄒平坐實暗殺您的罪責,今夜功夫恐怕就白費了,小何大人必是算準您會赴局,才出此下策的?!?/br> 青唯聽他們說完,心中暗道不好,她知道何鴻云這個人不是善茬,沒成想這么難對付。 青唯回頭問江辭舟:“眼下怎么辦?” 江辭舟語氣如常:“德榮,我讓你備的火藥呢?” “在呢?!钡聵s說著,從手邊食盒里取出一小捆桐木扎,下頭連著一根引繩,正是火藥。德榮道:“可是公子,我們出不去啊,外頭都是殺手,巡檢司那幫人又攔在岔路口看戲,這火藥就算炸了,也炸不到巡檢司頭上?!?/br> “看戲不是正好?”江辭舟道,“誰說讓你炸外頭了,往這兒炸?!?/br> “這兒?” “別忘了,這個鄒平的父親,是衛尉寺卿?!?/br> 德榮還沒明白,青唯已先一步反應過來。 衛尉寺是專管軍器火藥的衙門,而火藥這樣的管制之物,尋常人難以獲取,如果意外出現,頭一個該被懷疑的就是衛尉寺。 鄒平的巡衛今夜經何鴻云提醒,沒有配弩,這不要緊,他們是兵部閉著眼從衛尉寺調出來的,接觸到軍庫里的火藥一點不難。 自然單憑火藥,要懷疑到鄒平身上還有些牽強,可是此前在何鴻云的莊子上,鄒平已讓身邊巡衛放弩射殺過江辭舟一回,眼下他的巡檢司又恰好堵在岔路口,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火藥一炸,前面的射殺就變成了有意為之,他想要賴過去便不可能了。 鄒平凡事聽命于何鴻云,他坐實伏殺玄鷹司都虞侯的大罪,何鴻云就算能明面上洗脫干系,一時之間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怪不得江辭舟說,他要讓何鴻云不得不罷手。 德榮還在深思,青唯上前一步,一把奪過火藥,問江辭舟,“扔哪兒?” 江辭舟看向一旁兩層高的酒舍,青唯隨即點了點頭。 頃刻之間,又有殺手襲入院中,青唯高聲道:“祁銘,幫我斷后!朝天,去門口,準備開路!” 朝天立刻應“是”,身形一下暴起,徑自殺向折枝居門扉。 青唯的身法極快,沖入酒館中,取出懷里的火折子,引燃火繩,退出來時順便從水缸里拎出躲在里頭的扶冬,攜著她往門口奔去:“快走!” 兵戈交織聲中,隱約混雜著一絲“滋啦”的暗響,空氣里浮起一股嗆人的煙味。 適才青唯突進酒舍,殺手們沒瞧清她手里拿了什么,直到聞到這一股煙味,才知是大事不好,一時間或翻墻或躍舍,紛紛搶出酒館。 江辭舟一直在門口等青唯,直到看到她攜著扶冬出來,拽了她的手,帶著她疾步往外走。 離火藥引炸還有一瞬。 就在這一刻,變故發生了。 暗夜中,亮起一道清光,一直跟在青唯身后的扶冬忽然自袖囊里摸出一支玉簪,舉簪就向青唯的脖間刺去。 江辭舟只覺眼角寒光微閃,先一步回頭,伸手箍住扶冬的手腕,反手一折,震落玉簪。 玉簪落地,碎落成瓣,青唯的目光落在簪身上,霎時大驚——這支玉簪與薛長興留給她的那支雙飛燕一模一樣。 扶冬見玉簪碎斷,眸色大傷,立刻彎身去撿,然而青唯卻快她一步,將玉簪撈起。 正是這時,只聞一聲轟鳴巨響,夜色中火光沖天而起,一股灼灼熱浪裹著砂石塵土,朝他們席卷而來。 只因耽擱了一瞬,他們沒有及時撤開,離酒舍實在太近了。 青唯被巨響震得腦中一片空白,等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竟已臥倒在地,臥在……江辭舟懷里。 青唯愣了愣,她從未與人有過這樣近的接觸,而男人的胸膛溫熱有力,讓她覺得萬分不自在。 她不由抬頭,對上他的目光。 他身后是沖天的火色,而他的目光卻深靜如水。 就好像成親那天,他剛掀了她的蓋頭,看到是她。 “你……” 青唯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她覺得莫名,覺得他似乎不該這樣看著她。 江辭舟默了一下,撤開環在她腰間的手:“你沒事吧?” 青唯搖了搖頭,問:“你呢?” 江辭舟道:“我還好?!?/br> 青唯心中困惑難解,想了想,還是問出口:“你剛才……” “我的扇墜子還在吧?”不等青唯說完,江辭舟便打斷道,“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很重要?!?/br> 青唯又愣了一下,原來他剛才保護她,是為了這個? 青唯點了點頭,站起身,將扇墜子從懷中取出來,遞給他:“多謝,可惜毀了你的扇子,改日賠你把新的?!?/br> 江辭舟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