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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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長興怔住。 青唯上前,將草垛子理平整,攏住地上的灰塵,重新鋪灑在地,做出從沒有人來過的樣子,說道:“你在流水巷現身是事實,明早之后,城門必會重新封禁,到時候你插翅也難逃。好在衛玦行事講規矩,今夜他主子喝醉了,等他主子醒酒,請到調令關閉城門還有一時,你必須趁現在出城?!?/br> 薛長興聽了這話,迅速爬起身,他張了張口,想對青唯說些什么,又覺得無論說什么分量都太輕了,最后只道:“多謝?!?/br> 青唯看他一眼,沒應聲。 薛長興已然暴露蹤跡,哪怕出了城,也并不好逃。她本來聯系了曹昆德,請他事先派人接應,眼下情況突變,只能試試曹昆德早前教她的應急法子了。 她步至院中,下唇抵住雙指,急吹三聲鳥哨。 不一會兒,只見一只羽泛黑紋的隼在半空盤桓而落,歇在青唯抬起的手臂。 青唯把事先備好的紙條塞進它腳邊綁著的小竹筒里,一胎胳膊:“快去吧?!?/br> 隼遁入夜空,很快不見了。 青唯指了指院門,對薛長興道:“走這邊?!?/br> 玄鷹司一直派人緊盯著她,今晚風聲鶴唳,荒院暗巷這一處,不知加派了多少人手,相比之下,玄鷹司為防驚動高家,在前門四周布下的人手卻要少許多。 兩人一路避開府中仆從,穿過回廊,到了青唯住的小院,青唯對薛長興道:“你且等等?!?/br> 她回到房中,褪下今晚穿的裙裝,很快換上一身夜行衣,罩上斗篷,正準備推門離開,低目一看,忽然愣住了—— 門下悉心鋪著的一層煙灰早已散得到處都是。 她從來小心謹慎,每回出門,為防有人在她離開后,窺探她的行蹤,必要在門前鋪下煙灰。 也就是說,今晚她不在,有人來房中找過她? 此事可大可小,因為尋她的人,可能是丫鬟、嬤嬤,發現她不在,也就離開了;又或者,此人沒那么簡單,聽見過外頭的風聲,聯想她幾日來的行蹤,懷疑她是劫匪,甚至一點一點,牽出她的真正身份。 青唯從屋里出來,眉間仍是緊蹙著的。 薛長興見她這副樣子,不由問:“出什么事了?” 青唯一搖頭。 罷了,管不了那么多了,當務之急,先送薛長興出城。 “我們走?!?/br> 第10章 青唯事先備了馬,到了藏馬之地,一刻也不敢多耽擱,取了馬便往城外疾奔。 薛長興蹤跡曝露,玄鷹司已有了警覺,雖然暫且瞞過了城門守衛,路上馬蹄印在,玄鷹司很快就會循到他們的蹤跡。 出城只是第一步,想要徹底甩開玄鷹司,必須逃離京城地界。 眼下拼的就是一個快——快一步出城,快一步避開追蹤,快一步到達接頭地點。 兩人亟亟打馬,因為時間緊迫,甚至不能避走山野,只能沿官道趕路。 跟曹昆德約定的地方原本在京郊吉蒲鎮,然而形勢突變,只好臨時改換行程,隼送信去了八十里外的昌化,曹昆德在那里另行安排了人手。 昌化縣在寧州地界,兩人連趕近三個時辰路,等看到寧州府的界碑,天際已浮白了。 寧州山多,此處尚是荒郊,展眼而望,只見群山縱橫,滿目蒼翠。 官道蜿蜒繞山延展,如果走大路,到昌化還要大半日,好在山間有條捷徑,青唯到了這里,立刻驅馬往山上走。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到了半山腰的岔路口,青唯“吁”一聲勒停了馬。 她抬起馬鞭指向前方,對薛長興道:“過了這段山路,應該能看見一個茶水棚子,接應你的人就等在棚子里,到時候他們會掩護你離開?!?/br> 她說完,雙腿一夾馬肚,正準備繼續趕路,身后薛長興忽然喚住她: “小丫頭,雇你救我的人,是曹昆德吧?!?/br> “宮里有人養隼,專門用來傳信。當年洗襟臺出事,我逃離追捕,撞見過一個小內侍,他見了我,用三聲鳥哨喚隼。不過隼這種鳥,必然不是一個尋常內侍養得起的,仔細想想,只能是曹昆德這種大珰了?!?/br> 薛長興說著,問:“你這些年,為曹昆德辦事?” 青唯勒轉馬頭,看向薛長興。 山中晨風漸勁,長風拂過,掀落青唯的兜帽。 她的神情十分平靜,目光幾無波瀾。如果能略去她眼上的大片斑紋,她的五官其實長得很好,那是一種得天獨厚的秀麗干凈,仿佛丹青名家描像,增一筆嫌多,減一筆嫌少。 薛長興忽地笑了:“罷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溫阡之女,岳氏后人,怎么可能任一個閹黨擺布?定是他有恩于你,或是拿著什么重要的消息與你做了筆買賣吧?” 薛長興問:“你在找岳魚七?” 其實早在她用出軟玉劍的一刻,薛長興就該認出她了。 他是長渡河一役的將士,而當年戰死在長渡河的將軍岳翀,正是青唯的外公,岳魚七的養父。 青唯默了半晌,“嗯”了一聲。 薛長興道:“當年岳魚七被朝廷緝捕后,再沒了消息,此前我試著也找過他,可惜無果?!彼h目而望,笑了笑,說,“我這幾年南來北往,一直在想法子上京。別的不提,便說京周這幾個山頭,每一個我都來過,地勢也摸遍了。要是有一天,我把該辦的事辦完了,流落這山野里,能當個土霸王?!?/br> 他下了馬,拍了拍馬匹,駿馬一揚蹄,順著岔口往通往昌化的大路上跑去了,“行了,小丫頭,就送到這里吧,接下來的路我認得,趁著玄鷹司還沒到,你趕緊離開吧?!?/br> 他說完,卻沒走青唯適才給他指的路,而是取了岔路口的一條山間小徑。 青唯怔了怔,立刻下馬,三兩步追上去:“這條小徑是絕路,盡頭是山頂的——” “我知道,”薛長興沒回頭,聲音帶著笑意,“你忘了?我來過這里,能做這山頭的土霸王?!?/br> 小徑不長,但是很陡,幾步上去,密林漸漸展開,入目的是一片開闊的斷崖。 山野空曠,晨間鳥聲空鳴,細細聽去,能從鳥鳴中辨出遠處細微的馬蹄聲。 青唯不知薛長興要做什么,只道是不能再耽擱,她幾步上前,屈指成爪,直朝薛長興的左肩抓去。薛長興背后像是長了眼,感受到勁風襲來,側身一避,左手瞬間握住青唯的手腕。然后,他的臉色瞬時變了——沒想到青唯手上這一襲只是虛晃一招,轉眼之間,腳下已成勢,架住他往前的腿,令他一時間動彈不得。 青唯道:“跟我回去!” “不錯,小丫頭的功夫厲害,沒枉費你這一身岳氏血??上D,如果我的腳沒跛,指不定還能陪你過上個十來招?!毖﹂L興笑著道。 他很快把笑容收起,又問:“回去做什么?小丫頭,曹昆德是個什么人,你當真不明白?” 青唯道:“他是不值得信任,但今日你無論落到誰手中,都難逃一死,他至少能保住你的性命?!?/br> “保住我的性命,然后呢?我今日為他所救,來日就要受制于他,成為他手上黑白不分的一枚棋子,被他,還有他們,用于攻訐、屠戮、排除異己?” 薛長興道:“而今朝廷,章鶴書以重建洗襟臺為由,黨同伐異,打壓太后及何姓一黨,洗襟臺再掀波瀾,人心惶惶。何拾青一派四處抓人,恨不能找盡天下的替罪羊,堵住章黨的嘴,崔弘義為什么會獲罪,不正是因為此嗎?常人唯恐惹禍上身,恨不能躲得越遠越好,姓曹的卻在這個時候救我,你說他是什么角色?他是存了心要救我嗎?!” 青唯道:“曹昆德自然居心叵測,但你若被何黨的人拿住,必會遭災!你和崔弘義不一樣,他只是替罪羊,你原本就是海捕文書上的重犯,朝廷的人馬不會放過你。你跟著曹昆德,在他手下保有一命,以后倘能掙脫桎梏,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 “你說得不錯,大丈夫能屈能伸,跟著曹昆德不失為一個選擇??上唇笈_那么大一個案子都能出差錯,我跟著他,當真能輕易脫身?何況我與這些人,本來就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溫青唯,我問你,今日局面,倘換成你師父魚七,換成你母親岳紅英,你會怎么選?你還會攔下他們,逼著他們跟一個閹黨茍活嗎?” 青唯微愣,足間力道漸松。 薛長興掙脫出來,頭也不回的往山頂走:“當年將軍岳翀出生草莽,本是一介匪寇,奈何咸和年間,生民離亂,外敵入侵,他帶著一干山匪投身行伍,從此建立岳家軍。 “咸和十七年,朝廷羸弱,蒼弩十三部壓境而來,士大夫張遇初與一眾士子投河死諫,只有岳翀一人請戰。我輩中人,多少慷慨義士拜在岳氏麾下,江水洗白襟,沙場葬白骨,我自投身行伍,前人之英勇便是我輩信念,前人之彌堅便是我輩脊梁,卻被一個坍塌的洗襟臺毀于一旦!常人不解我為何冒死來京,但我自始至終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伏法玄鷹司,投誠曹昆德,死也好,生也罷,我都不選,我要為自己賭一把!”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斷崖,忽地笑了笑,問青唯:“小丫頭,你這么有本事,身上還帶著魚七留給你的軟玉劍,從這里跳下去,應該會沒事吧?” 青唯微一愣,心中驀地浮上不好的預感,她道:“你若實在不想跟曹昆德走,那我們不與他的人手接頭,我們往西走,我護你?!?/br> “不用了,小丫頭,我這一遭,已經拖累你夠多了,就在此做個了斷吧。你若當真為我舍了命,改日到了九泉之下,我有何顏面去見你的父親?”薛長興笑著道,“修筑洗襟臺那些日子,你父親總是與我提起你,說他在辰陽故居有個女兒,雖然姓溫,身上流的卻是岳氏血,一身倔脾氣。你母親過世,你還生他的氣,離家出走,他已許多日子沒見到你了。那時我還不知道你叫青唯,一直聽你父親喚你的乳名,小野?!?/br> “那時一直想見見你,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竟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與你相見了。其實我知道,你這么聰明,單憑曹昆德的一封信函,一個似是而非的消息,怎么可能說動你來京救我。你這么費勁心力舍命相護,不過是因為你知道,我是你的薛叔?!毖﹂L興說著,指了指左眼,“小野,你眼上這斑紋,是怕人認出你的身份,故意弄上去的么?” 這么多年了,自洗襟臺坍塌,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喚她小野。 青唯張了張口,正欲答話,忽然聽到馬蹄聲由遠及近,她眉心緊蹙,幾步上前,欲捉薛長興的手,“玄鷹司快到了,你我快走,你信我,我必當護你——” 薛長興卻猛地退后一步,語氣一下激昂:“溫小野我問你,當年洗襟臺坍塌,朝廷口口聲聲說是你父親督工不利,你信嗎?!洗襟臺修成前,雨水急澆三天三夜,你父親不止一次喊停,可朝中之人誰曾理會他?!他們把這樓臺當作進身之階,一心只為私利!洗襟臺修筑時,為何三改圖紙?洗襟臺建成之日,你父親為何不在?那根支撐洗襟臺的木樁,最后為何竟是小昭王下令拆除?這些疑點,你從沒有在心里深究過嗎?如此潑天大案,草草了結,你心中可曾甘心?! “眼下朝中虎狼橫行,想要查明真相無異于以卵擊石,可縱是披荊斬棘,我亦愿以一身浮游之力撼樹!你是溫阡之女岳氏之后,是不是也愿意在這荊棘叢生的亂象里搏出一條明路?” 薛長興說到這里,語氣忽地悲涼:“這些年,故人飄零,親友離散,你我這樣余下的人,也算是親人了,薛叔若知道你還活著,早該找到你,可惜……” 馬蹄聲已近在耳畔,林外有人呼喊:“這里有馬蹄印——” 薛長興抬目看向云端:“故舊英烈在上,今日薛某縱行到末路,絕不折骨投敵。當初在洗襟臺下衣冠冢前立下的誓言,無一日敢忘,五年來日日枕戈待旦,無愧于心。今次倘能僥幸茍活一命,待來日必將披肝瀝膽,再度前行;倘葬身于此,見我等后輩長成,已堪重任,吾心甚慰,去了九泉之下,還望與諸位同杯暢飲!” 他說完轉身,朝向斷崖,決然躍下。 日光破云而出,山嵐拂面,斷崖荒草萋萋,上頭還殘留著腳印,可先才還在這里的人卻不見了。 青唯怔怔地立著,半晌,才開口喚了聲:“薛叔……” 可是沒有人應她。 青唯反應過來,踉蹌幾步追到崖邊,探身往下,斷崖下秋霧未散,竟是什么都望不見。 風聲盤旋蒼勁,似乎人一下去,就消失在這天地間了。 青唯訥訥地,又張口:“薛叔?” 聲音碎裂在殘風里。 “薛叔——” 第11章 深宮的甬道窄而長,尤其到了夜里,前方一團漆黑,像是看不到盡頭。 墩子提著燈,在前頭引路,聲音壓得很低:“姑娘這邊走?!?/br> 東舍的院子靜悄悄的,曹昆德的身影就映在窗紙上,佝僂著,一動不動。 墩子上前,叩了叩門,“公公,姑娘到了?!?/br> 好半晌,里頭才傳來細沉的一聲:“進來吧?!?/br> 墩子應“是”,推開門,躬身退下了。 屋中彌漫著靡香,曹昆德側身而坐,指間還捻著細竹管,他閉著眼,對著桌上煙筒深吸一口氣,把無憂散最后一縷青煙納入肺腑,然后自沉淪中慢慢睜開眼,“來了?” 青唯單膝跪下:“青唯辦事不利,功虧一簣,請義父責罰?!?/br> 曹昆德把細竹管收進匣子里,聲音和動作一樣,慢慢悠悠的:“事情咱家都聽說了,不怨你,是玄鷹司逼得太急,衛玦章祿之連他們主子擺宴都不去,就盯著蒔芳閣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