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 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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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那目光卻有幾分深不可測一般。 蘇允之愣道:“舅舅怎么……”她手撐著榻,歪著身子,臉色泛白。 李韜掃了一眼她右頰上睡出的紅色褶印,道:“想喝水?” 蘇允之點點頭,又看他一眼:“我自己來……” 他卻看著她淡淡道:“你坐著?!闭Z罷就轉身過去了。 過了半晌,她從他手中接過杯子,偷偷瞧了他一眼,見他神色泰然,眉眼溫和,雙眸一垂,靜靜地坐那兒喝了幾口水。 這水溫暖里帶一絲沁涼,正是最舒服的熱度。 李韜看那杯子見底,問道:“還要么?” 蘇允之忙說夠了。 李韜仍然望著她:“人覺得如何?” 他這么一問,蘇允之想到睡前險些被李玄清強迫的隱約片段,不免有些不適,只垂了頭:“好些了?!?/br> “舅舅,表哥他……” 李韜掃了她一眼:“安心便是,往后他不會再來招惹你了?!?/br> 她心里一跳。 他怎么……說得這樣篤定? “好了,再歇會兒?!崩铐w抬手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按,隨即往下,掌心拂過她的眼睫,迫使她閉上眼睛。 蘇允之眼睫一顫,沒有再睜開眼。 * 翌日,東宮。 樓知春步入內殿,看到謝胥坐在案前眉頭緊鎖,假作不經意朝案上瞄了一眼,看到一摞世家千金的名冊,心頭微動。 “殿下,樓大人到了?!?/br> 謝胥抬手免了樓知春的大禮:“老師怎么沒來?” 樓知春謙恭地笑笑:“侯爺府里好像有什么事,方才他從刑部出來,就直接......回府了?!?/br> 他表面如此,心里卻把李韜罵了個狗血噴頭。天底下敢放太子鴿子的,恐怕除了當今圣上,也就只有平陽候了。 謝胥有些訝異。 樓知春垂首,惴惴不安。 幸而謝胥并未因此有不悅之色,一開口便直接問他正事:“刑部那邊查得如何了?” “仵作驗尸,發現顧善德身上有多處外傷,皆是歡好時所致,唯有脖子上的致命傷是兇手暴起所致,看情況,并非蓄謀殺人,而是臨時起意?!?/br> 謝胥臉色一沉:“這么說她是被勒死的?” “正是,”樓知春道,“唐大人盤問了宮里的人,得知顧善德死前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天池宮,天池宮的小太監說看到她往西宮的方向去了,但西宮六苑的侍衛并未看到她經過,唐大人推測,顧善德就是在從天池宮到西宮的路上遇害的?!?/br> 謝胥不語,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天池宮和西宮之間,只有宮道和……涌泉宮,對方不可能光天化日在宮道上作案,所以極有可能是在……” 話未說完,聽到咔嚓一聲,樓知春抬頭一看,驚見謝胥手中的狼毫筆竟斷成了兩截,連忙把頭低了下去。 涌泉宮是蘇貴妃當年所居之處,如今早已成為禁地。 “不可能,涌泉宮早已封門,沒有人能進去?!敝x胥冷聲道。 樓知春把頭埋得更低:“唐大人懷疑兇手是在涌泉宮犯案,已經向皇上請示,想要……重開涌泉宮?!?/br> 雖然謝胥并未作聲,可樓知春還是明顯感受到周身一冷。 太子似乎……對這涌泉宮頗為忌諱。 涌泉宮只不過是蘇貴妃當年的行宮而已,他為何會如此? 樓知春心念一動。 過了許久,謝胥開口道:“這個唐渠,果然是個硬骨頭,他倒也不怕觸怒父皇?!?/br> 樓知春見對方又恢復如常,暗中松了口氣。 “那老師說了什么?” “侯爺說,這回唐大人被海公公引薦給皇上的事,恐怕大有文章?!?/br> 謝胥眼睛一瞇:“什么意思?” “此案交由刑部無可厚非,但照理說,刑部這么多高官,怎么也輪不到唐渠。殿下想,以海德英在皇上跟前的地位,使得動他的人,能有幾個?除了皇上,如今也就只有萬貴妃了,他還沒有那個膽子與朝臣勾結,若說這是萬貴妃的意思,那皇上會這么輕易就任用唐渠,也就說得通了?!?/br> “他是萬貴妃的人?”謝胥嘴角一動,目光詭譎莫測。 樓知春:“有這個可能,畢竟萬貴妃盛寵之下,海公公近日與其往來甚密。而萬貴妃的親信萬鵬是燕王的人,恐怕就是他在唆使貴妃?!?/br> “這么說來,這個唐渠很有可能已經成為我七叔的人了,那就是我七叔和萬貴妃聯手把唐渠推到父皇跟前的?” 樓知春搖頭:“侯爺并沒有這么說,他只是想提醒殿下,這次的案子要小心燕王的動向?!?/br> 謝胥頷首,若有所思。 * 傍晚時起了大風,城中落葉狂掃,呼聲大作。平陽侯府木樨堂內,蘇允之正睡在榻上。 他把人強留在木樨堂,肯定不合規矩。不過大房如今已如熱鍋上的螞蟻,被管事周霖逼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來管這些。 更主要的是,在這侯府,他平陽候就是規矩。 李韜把披風解下,到耳房把身上的血腥氣洗凈了才走到內間。 他這屋里都是素色,錦被,帷帳,枕頭,都是如此。平時只有他一個人,眼下她躺在那里,就像給這個地方添了好幾許顏色。烏黑如水緞的長發散在他的枕頭上,側臉粉撲撲的,微張的雙唇亦泛著嫣紅。 她睡著的時候就是如此,看起來總是一團孩子氣。 李韜坐在床沿,靜靜地看著她。 明明屋外狂風大作,她卻睡得這樣乖靜。玉白的臉一半壓在枕頭上,一半露著,顯見是睡得很熟。只不過,那眉心尖尖地蹙著,好像有愁緒籠罩。 李韜伸出手,在指尖快要觸碰到她眉心時,又收了回去。 他閉了閉眼睛,想起身走開,動身的時候卻驚動了她。 蘇允之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他的臉,一下子就清醒過來:“舅舅,您怎么......在這兒?” 因為剛剛睡醒的緣故,她的嗓音還有些沙啞,透出慵懶??此臉幼?,是睡迷糊了以為自己還身在茯苓院。 李韜沒有揭破,低頭看著她:“來看你?!?/br> 蘇允之這才發覺他的袖子被自己抓在手里,臉一紅,立馬松開了手。剛剛她被驚動,竟還沒睜眼就先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李韜面不改色:“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她搖了搖頭,問起了紫云和羽扇。 “她們沒事,林嬤嬤給她們開了藥,”李韜頓了頓又緩緩道,“蘇夫人本來要來看你,蘇府那邊我也已經派人捎信過去,只說你的傷復發了,不方便見客?!?/br> 蘇允之松了口氣,偷偷打量他的臉色,有些好奇想問李玄清的事,卻沒敢開口。 她還記得李韜當時發作的樣子,下手真的是狠。 以前她忌憚他,也只是自己捕風捉影,這回是真的見識到了。而且,他踹李玄清的時候,還面無表情的。 “怎么了?” “......沒事?!?/br> “那剛好,我也有話要問你?!彼肿聛?,看起來很平靜。 蘇允之躺在那里,睜著眼睛看他,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懷玉,”他道,“讓你嫁給我,你愿不愿意?” 她一愕,像被雷劈到一般,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李韜面色平靜,不緊不慢道:“我需要一位夫人,填補空缺,好名正言順地把掌家之權拿回來。再者,我不希望自己的夫人有任何政治關系上的牽扯,你難得合適?!?/br> 他一頓,聲音更沉:“嫁給我,就沒有人敢隨便動你。你身有舊疾,常需調理,若成了侯夫人,我自然能將你養得好好的。再者,如今你的身體子嗣難養,嫁給其他任何人,都難免被責難逼迫,若是嫁給我,無人敢多嘴,子嗣一事在我眼中從來也不值一提?!?/br> 他望著她,面容一如既往地儒雅隨和,甚至微微帶笑,語調也是和和緩緩的,可嘴里吐出來的話卻完全是另一碼事:“這般自在,沒有不答應的理由,除非——你是想嫁給李玄清?!?/br> 短短幾句話,先利誘,再威逼,根本不給她選擇的余地。 蘇允之以前一直覺得李韜輕佻無禮,此時此刻卻覺得他是冷酷自私到了極點。 他的外甥女孤苦無依,從前并未得到他多少照拂,如今遭遇了大房的算計,險些毀了清白,他竟然還把算盤打到她的頭上。 是了,真要這么說起來,應懷玉無父無母,知根知底,又是好拿捏的性子,給他當個傀儡夫人的確是再合適不過了。 而且,他的意思是,她若不答應嫁給他,他就不管她,任由大房占她的便宜? 蘇允之簡直是有些氣急敗壞了。 最可氣的是,眼下她還沒辦法一口就回絕他。 要是失去了李韜的庇護,她在這平陽侯府就如同砧板上的魚rou,很有可能......只能乖乖地去給李玄清做妾。 蘇允之目不轉睛地看著李韜,他卻云淡風輕、從容自若的,還一副極有耐心的樣子。 這是料定了她不敢拒絕? 蘇允之真想罵他不知羞,快三十歲的男人了,竟然打起十五歲小外甥女的主意,還這樣威逼利誘。 竟然連子嗣的事都拿出來說,還說什么自然會把她養得好好的,他這是娶妻還是養豬? 若是原先的應懷玉,恐怕早就已經給他嚇傻了吧。 可話說回來,李韜也不是重欲之人,恰恰相反,和那些妻妾成群的高官顯貴比起來,他簡直算是清心寡欲的了。 別說姬妾,他那木樨堂里,連個像樣的丫鬟都沒有。 房嬤嬤倒是偶爾過去送吃的。 不說同輩,光他的侄兒李玄清那院子里,水嫩青蔥的小丫鬟都一抓一大把。偏偏他這兒,只有王巖和幾個暗衛,清一色都是男人。 她在那兒氣血翻涌的時候,李韜卻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