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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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一片愁云慘霧里慢慢往前摸索,朽月被柳蘭溪一路拉著手不放。 起先她還頗有微詞,這會被沼澤散發出來的臭氣熏得一言不發了。 空氣中彌漫的腐味令人眩暈,她腳下的沼地泥質變得越來越稀,稀到可以察覺它在往外流動。 見身旁的人不吭聲,柳蘭溪停下來問:“灼靈,你臉色有些不好,沒事吧?” 眾所周知,靈帝向來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狠人,尤其在晚輩面前絕對是不可能露怯的。 她輕描淡寫地笑了一聲:“呵,我能有什么事,仔細找你的路去?!?/br> “好?!?/br> 柳蘭溪沒有再問,依舊往前,只是速度稍微慢了些。 過了好一會,朽月終于拉住了在前面若無其事的柳蘭溪,不知不覺連說話的聲音也變了腔調:“你不覺得這味兒很大嗎?” 柳蘭溪覺得聲音不對,回身看去時發現朽月正捏著鼻子在跟他說話,難怪剛才她的聲音鼻音那么重。 他后知后覺道:“是挺大的。灼靈你聞著不舒服么?” 朽月現在何止不舒服,簡直跟害了喜似的直犯惡心想吐,她不明白為什么這小道士定力這么好,還是說他的嗅覺根本就失靈了。 朽月從鼻腔中發出怨憤不平的聲音:“這味道還有聞著舒服的?本尊就納悶了,為什么你看起來沒事?” 柳蘭溪笑著兩手一攤:“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我已經習慣這味道了?!?/br> “奇怪,本尊和你一樣也待了那么長的時間,為何不能適應?” 柳蘭溪站至朽月跟前,如今他身姿秀頎,長得比朽月還要高出許多。 少年看她時低首垂眉,再眨著一雙瑩澈清靈的雙眸,饒是在這渾濁的污穢之地亦能以人一種明凈透亮之感。 只聽他懇摯地說著溢美之詞,不惜將自己貶入微塵里:“灼靈怎么會和我這五感麻木的俗物一樣呢?在灼靈眼中,萬物皆有美丑善惡,而在我這俗物眼中,除了灼靈,萬物皆如一是,不值一提?!?/br> 朽月心頭一頓,心想這小子怎么凈撿一些她愛聽的說,也沒再好意思再說什么,于是心頭攢起的怒氣一下消減不少。 “或許你可以試著封閉聞感會感覺好很多?!绷m溪提議道。 朽月搖了搖頭,這個辦法她剛才就想到了,但身處異境之中最忌諱的就是封閉五感六覺。 就像在溯憶夢海中一樣,那時候她一直處于警備狀態,之所以沒有封閉身體感官是因為此舉容易落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而以往的經驗告訴她,但凡有半點松懈都能讓敵人有機可乘,得不償失。 柳蘭溪像是看出了什么,不知從哪找到了一塊白色的絲絹,上前幫她蒙在臉上。這塊白絹上帶著點淺淺淡淡的蘭花清香,隨即緩和了她郁煩的情緒。 兩人距離一再拉近,朽月幾欲要靠在他的肩上,這時耳邊傳來少年的一聲低語:“其實只是封閉聞感罷了并沒什么,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我會心疼?!?/br> 柳蘭溪這句感人至誠的肺腑之言容易讓普通女子動情,但顯然惡神沒那么容易受其蠱惑。 朽月鎮靜地將他推開,覺得有些事有必要問清楚,剛要開口說時忽聽見遠處有陣微弱的呼吸聲。 “誰在哪里?”朽月警惕地看向某處。 柳蘭溪瞇眼看去,詫異道:“咦,好像是我師弟?!?/br> 他在黑暗中的視力出奇的好,立馬上前查看情況,發現了前方陷在淤泥中只露出一個頭的伊澗尋,于是對朽月招了招手。 朽月過去一看,居然還真是。 伊澗尋已沒了意識,整個身子都埋在了黏稠的淤泥中。眼看著就要一點點往下沉時,柳蘭溪想都沒想便跳了下去,結果人還沒救上來自己反倒泥足深陷。 朽月愁嘆了一聲,使了個法術將兩人從泥地中拔了出來,又在空中結了個陣法,使人如履平地,也好將伊澗尋平穩地躺在空中。 “他怎么會這樣?”朽月問。 柳蘭溪正幫伊澗尋檢查傷勢,他伏在對方的胸膛上有模有樣地檢查心跳,一邊檢查一邊回道:“昨天讓師弟留在小柳村看著那群夜畜,我沒料到淤蟲趁此來襲,現在村子都被淤泥吞沒了,估計當時師弟沒來得及逃出來?!?/br> 朽月嫌棄地看了眼他這笨拙的模樣,對他甩甩手做了個打發的手勢,自己蹲了下來檢查。 柳蘭溪乖覺地退至一邊,默默看著朽月如何救人。 伊澗尋尚存一息,滿身污泥看不出具體傷口。他臉色蠟白,雙唇緊閉,牙關咬得很緊,眉頭擰作了一個‘幾’字。 朽月見狀先渡了些靈氣護住了他的心脈,正準備著手仔細地幫他療傷時,忽然泥潭里咕嚕嚕地冒了一長串黑泡,緊接著底下五六道泥漿如火山爆發一般對著空中三人噴涌而出。 剎那間,朽月抓住旁邊兩人的衣領往旁邊拖去,這才險臨臨地躲開泥柱。 與此同時,她快速地打開了一個球形結界護住柳蘭溪和昏迷不醒的伊澗尋,順手一揮將這個‘球’扔得老遠。 朽月嚴肅地凝視著滿潭臟污不堪的淤泥,她在思考如何對付這種平時遇上都不會正眼瞧的低階魔物。 身邊又有兩道泥柱噴來,沒了兩個拖累,朽月雙手抱臂十分輕松地避開了這些骯臟的攻擊,可惜不能用火還真是愁煞了她。 說起淤蟲來,它們本來是個低階的魔物,平時并不起眼,頭腦簡單沒有四肢,喜歡蝸居在小池塘和臭水溝里。 淤蟲一旦依靠著有力的優勢不斷發展和壯大,會變得越發自我膨脹,同時還富有很強的攻擊性,最后將一發不可收拾,成為貽害無窮的惡劣災禍。 為今之計只有先封印此物才能抑制它到處擴張。 但鎮印術并非朽月專長,更何況還是如此大面積、廣范圍的封印,沒有一定道行恐是難以制伏。 若是換作以往的惡神會怎么做呢? 肯定會肆無忌憚地用火大燒特燒,她喜歡漫天的業火將一切丑惡的東西悉數焚盡,不留一絲纖塵,獨剩天地一片清凈。 朽月感嘆了一聲,隨著人的歲數長了,顧忌和在意的東西便越發多了。難怪人家都說少年纖衣駑馬,意氣風發,年暮時是斷然沒有這些花里胡哨的形容詞匯的。 當一人渡過千萬年的歲月之后,縱使樣貌永遠年輕,那顆枯老的心也已滄海桑田,處變不驚。 原來人真的只年輕一次。 在這種嘆為觀止的臟臭場面中,思考人生顯然不是很能應景。朽月試著往泥沼中劈去幾掌,然而回以的是高高濺起的泥漿。 朽月回望周遭,那顆結界球已經看不見了,她扔的力道很大,想必柳蘭溪此刻應該帶著伊澗尋先出去了。 就在此時,有個罵罵唧唧的聲音出現在黑洞洞的某個角落:“他大爺的,這里怎么跟個大糞坑似的,臭得本道君都吐三回了!嘔~不行,我又要吐了……嘔……” 那是陸修靜的聲音! 朽月喜出望外,遂趕忙飛過去找他。 陸修靜正在騎坐在一個大葫蘆上往下歡快地吐著,臉色又青又黃像一顆焉了的蘿卜。他已經把近日來所吃的野果全吐了,再這么干嘔下去肚里所剩的二兩膽汁也得折騰完。 “陸修靜你可算來了!” 朽月喜道,冷不丁地一掌拍在陸修靜的后背,原本他吐完膽汁就完事,這一下可好,經惡神蕩氣回魂一掌,連內臟都差點吐出來。 陸修靜白眼上翻地梗著脖子好一通咳嗽,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扯著嗓子道:“是誰膽敢偷襲本道君?”一轉身,發現一個蒙面女子立于他的葫蘆上。 “姑娘你哪位???”陸修靜語氣不爽道。 “呵,瘋道士,連我都不認識這可還行?”朽月笑道。 這兩人是知根知底的老交情,縱使沒看出對方容貌也能聞聲辨人,方才陸修靜光顧著吐了沒聽清是誰,這會朽月一開口就認出她來了。 陸修靜xiele氣地往葫蘆上一趴,發了通牢sao:“我說這位惡神大姐,下次能別搞偷襲行嗎,我的三魂六魄都快讓你整沒了!” 朽月居高睨視著陸修靜的狼狽樣,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這鬼東西搞的到處烏煙瘴氣的,我本想進來看看到底是何方妖物作祟,結果人算不如天算吶,這里面的瘴氣居然比茅坑還臭!他娘的,熏得我都連吐四回了!” “你把聞感封閉了吧,待會還要對付淤蟲?!?/br> “這就把我安排妥當啦?不等我緩口氣嘛?”陸修靜抗議道。 朽月用手指向前方:“邊走邊緩?!?/br> 陸修靜還能說什么呢,唯有用兩指封住聞感,認命地驅使葫蘆往她所指的方向飛去。 此片沼澤稀如流水,本已歇止的泥泉見有人靠近再度洶涌起來,開始胡亂向四面八方噴射。 “我了個天,這是糞坑在噴糞??!被沾上還得了?” 陸修靜駕著他的大葫蘆左閃右躲,在泥漿柱子間來回穿梭,場面一度驚心動魄。 朽月跳下葫蘆,引開了朝大葫蘆猛攻的泥漿大炮,對著陸修靜喊道:“別玩了,快干正經事,我來吸引它的注意?!?/br> “好嘞!” 兩人于是再度合作,齊頭分工。 陸修靜趁著淤蟲集中對付朽月的空檔開始起勢布陣,周圍陰陽二氣颯颯環繞,振得周身道袍翻飛。 陸修靜忽以一掌擎天,剎那間金光籠罩,千百符文懸于身側,一個巨大的鎮魔符印從天而降,‘轟’地一聲重重地壓將下來。 山野間的黑瘴逐漸退散,消殆,猛烈的陽光灌注而下,蒼茫大地皆是滿目瘡痍。 陸修靜雙手收勢,鎮印乃成。 四周環境開始露出原來面貌,他的腳底下原來是一方堆滿淤泥的小池塘,一坨黑色物體正在符印之下拼命蠕動。 這灘丑陋的黑泥正是淤蟲的本體,朽月掌心長出青炎,抬手一揚,便把它燒了個徹底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