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沈修遠冷靜地道：“我確實是在跟著你，但我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你來白露城的目的?！?/br>
    他說了這句堪稱石破天驚的話后，孟汮的眼神忽然變得閃爍而危險。

    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孟汮欺上前來，右手抵在了他的后腰上，攔住了他。沈修遠微微仰起頭，看見孟汮很長的睫毛和燦若星辰的眼睛。對方直視著他，唇角勾起冷笑：“嗯？”

    抵在他后腰上的手用了點力，如果他不解釋清楚，孟汮是不會讓他離開的。

    沈修遠又拋出了重磅炸彈：“是掌門讓我來幫你的。他給我內門弟子的名額，條件之一就是讓我來白露城殺掉城主。而且掌門知道，你來白露城也是這個目的。不信的話，現在就給師父和掌門發傳訊符去問，他們都可以作證?！?/br>
    孟汮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啊?！?/br>
    他并沒相信沈修遠的話，從儲物戒里掏出兩張傳訊符，用靈力驅動飛遠。

    空曠寂靜的小巷里，深沉如墨的夜色中，兩人靜默無言。沈修遠覺得抵在他腰上的手很熱，不適地動了動身子，別開目光眺望遠方，望眼欲穿。

    傳訊符怎么還不回來！

    男主的另一只手已經按上了劍柄。傳訊符再不來的話，他就要被男主腰斬，取下尾巴做成魚湯了！

    或許是他的祈禱起了作用，深沉的夜色里，兩張傳訊符一前一后地飛了過來。傳訊符在飛行時都是隱身狀態，只有到了接收它的人面前，才會主動顯形。

    孟汮伸出手指，輕巧地夾住了傳訊符，細細觀看。

    沈修遠見對方神色始終淡漠，心知應當是無事了。以男主的性格，要是開始冷笑，才說明要出大問題。

    孟汮不清楚師父和掌門為什么會知道他要去暗殺城主，但這應當與沈修遠無關。在他心中，對方應該沒有那么大的能耐。

    明面上看起來，兩位長輩是站在他這邊、愿意幫助他的，而沈修遠也是。

    【男主好感值 5，當前好感值：15?！?/br>
    孟汮用靈力銷毀了傳訊符，放開了對沈修遠的鉗制，淡淡地道：“走吧，跟我去城主府?！?/br>
    由于背負了為青龍一族復仇的使命，孟汮向來獨來獨往。但這次掌門師伯讓沈修遠幫他的忙，盡管其中疑點諸多，他還是選擇了接受。

    假如沈修遠是向著他的，從上次在天靈山主峰的合作來看，對方算得上聰明，雖然態度一般，行動上配合得倒是很好，應該不會拖他的后腿；如果沈修遠并不打算助他，而是另有圖謀，他把對方放在身邊監視，也比讓一個知道自己計劃的人流落在外要好。

    孟汮運起輕功，專找偏僻的小路走，穿過黑市的上空，避開小巷里的行人，往城主府的方向奔去。沈修遠緊隨在后，但輕功不及孟汮，始終落后一兩步。

    白露城禁衛隊正在城主府外巡邏，由副隊長帶領的兩支小隊在城主府附近碰面，準備交接。

    孟汮低聲對沈修遠道：“只有在換班的時候，城主府的門口才會無人把守。到時候我們混進去，貼到隊尾，伺機開門?！?/br>
    沈修遠輕輕點頭。

    兩支小隊面對面交叉，一支隊伍退開的同時，副隊長會將另一支隊伍帶進原本的巡邏位置。正在上一隊退出的時候，隊尾最后一個人離開城主府的門口，而新的小隊還沒有到達這個位置，出現了短暫的空隙。

    就是現在！

    孟汮飛身而上，將鑰匙插|進了門口的陣眼處。陣法打開，出現一道小門。他抓住沈修遠的手，迅速把對方拉進去，陣法又恢復了原狀。

    新的巡邏隊員只看到一道殘影，疑惑地揉了揉眼睛：“我剛才是不是眼花了？”

    城主府幾乎占了一整條街，里面諸多亭臺樓閣，各樣房舍一應俱全，甚至還有豢養舞妓和樂妓的地方。深夜里，城主府中央的大殿里燈火通明，也不知里面的人在做些什么。

    城主謹慎非常，府外由白露城禁衛隊日夜巡邏，府中自然也有高等血脈的守衛。兩人隱蔽在一叢花木下，屏住呼吸，等待守衛走開。沈修遠輕聲問：“先去哪里？”

    兩人靠得很近，孟汮轉過頭來，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耳邊：“去大殿外面看看?！?/br>
    他向遠處扔了一塊石頭吸引守衛的注意力，趁守衛都趕過去查看，兩人躲到了大殿后面的窗外，藏身在一塊大石后面。孟汮用手指洇開窗紙，從小孔中向內觀看。

    只見坐在大殿里的眾人分坐左右兩側，懷里摟著身材纖細的少年少女，手不安分地摸到了懷中人的衣襟里。那些少年少女軟了腰肢，屈辱而不敢言。

    桌上都是山珍海味，杯盤狼藉，人們縱情暢飲，高聲談笑。

    大殿的四周擺著很多籠子，和孟汮在黑市里看到的鐵籠子不同，這里的籠子都是用金絲扭成的，華麗非常。那些被摟著把玩的少年男女，就來自空著的籠子里。

    剩下還在籠子里的人，有長著毛絨絨耳朵和尾巴的少年，還有半個身子浸在水缸里，只露出一對怯生生眼睛和紅色魚尾的人。但他并不是什么鮫人，只是傳說中的蠃魚，在虛弱之下顯出部分原形罷了。

    孟汮看著那些被當做玩物的人，又驚又怒，深感城主府的荒yin。

    他轉頭看向沈修遠，想要說些什么，卻忽然想起對方的鮫人血脈。腦海里，剛才看見的尾巴不受控制地和對方銜接起來，他的耳根悄然泛起一抹紅色。

    沈修遠：？？？

    他不明所以，男主這是怎么了？

    孟汮讓出小孔來，低聲正色道：“你看大殿中間?！?/br>
    在大殿的正中央，有一個龐大的用鮮血畫成的陣法。在陣法周圍，有的擺著一顆血淋淋的金丹，有的則直接放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地上還散落著一堆一堆的靈石，似乎是作為啟動陣法的引子。

    位于陣法中央的人閉目運功，源源不斷的靈力通過鮮血化成的線向他涌來，散發出血紅的光芒，又被他逐漸吸收至氣海。

    大殿內溫度瞬間變高，隨著靈力的波動，滾滾熱浪從窗戶撲面而來。

    沈修遠瞬間明白，這就是掌門讓他找的失蹤的天靈山修士的去向。他們或被剜去金丹，或者被打昏后擺在陣法里，成為城主等人吸收靈力的原料。

    若論靈力的純粹程度，修士體內的靈力要遠高于靈石中的，再高于天地靈氣。

    沈修遠面色凝重，隱有怒意。城主府竟然在研究吸收修士體內靈力的辦法，不僅相當于活生生廢了別人的修為，還有可能害人直接丟掉性命。

    怎么會有這種邪功！

    靈力逐漸被吸收完畢，陣法上的金丹消失，至于那些修士，則直接被吸干成了一張皮。

    陣法中央的人睜開眼睛，眸子變成了血紅之色?？諝庵?，隱隱有元嬰修士的靈力波動傳開，熾熱guntang。

    “成功了么？”坐在大殿兩邊的人放下酒杯和美人，紛紛圍上前去，七嘴八舌地問道。有的少年跌坐在地，發出虛弱的痛呼聲，卻被激動的人一腳踢開。

    那些人踢開地上空蕩蕩的人皮，近乎瘋狂地湊上去，眼里寫滿了期待。

    他們都是城里高等血脈世家的人，城主邀請他們在府內享樂，代價是幫城主試驗出改進聚靈陣的辦法。只有他們試出可行的辦法，城主才會照樣去修煉。

    現在城主的修為已經快要達到出竅期，給他們下了死命令，要試驗出通過吸人靈力而順利升階的辦法。他們用即將結成元嬰的金丹修士做試驗，已經接連熬了很多個晚上了。

    沈修遠別過頭去，氣得胸膛微微起伏，不忍再看，將小孔交給了孟汮。

    這些高等血脈，簡直不配為人！

    孟汮透過小孔往內看。此時，位于陣法中央那人的眼睛已經恢復了正常。那人抬起手臂，二話沒說，沖著殿內的裝飾柱一拳擊出，沉重的柱子轟然倒塌，砸毀地板，掀起滾滾塵煙。

    他看著自己毫發無損的拳頭，興奮地哈哈大笑道：“成功了！聚靈陣果然應該這樣修改，以靈石為引，配上金丹數顆，還有數個不同修為的修士！現在我的修為已經突破了元嬰期，城主想要突破出竅期，用這個陣法，絕對萬無一失！”

    “恭喜恭喜！”

    “不愧是玄武血脈，果然只有你最懂聚靈陣！”

    在眾人的喝彩聲中，孟汮離開小孔，輕聲對沈修遠解釋道：“玄武一族有一種能夠短暫聚合眾人靈力的陣，叫做‘聚靈陣’。只要參與構建陣法的人是自愿的，位于陣法中央的人就能短暫使用他們的靈力，達到瞬間提升修為的作用?！?/br>
    “而城主府的人修改了聚靈陣，使其成為了一種可以不顧他人意愿，肆意掠奪修為的……邪功?！?/br>
    沈修遠低聲問：“城主在里面么？”

    若是城主在里面，他們現在就能出手打亂宴會，趁亂暗殺城主，趁群龍無首之際，救出籠子里的人和即將被城主吸收功力的人。

    孟汮卻搖頭道：“不在?！?/br>
    大殿內的人，在某種意義上都是城主的試驗品。包括陣法中央的人、被吸收靈力的人，和那些興奮的出謀劃策者。而城主本人，此時不知在哪房小妾的溫柔鄉里。

    他緩慢而森冷地道：“如此視人命如草芥，已不配再做城主了。我們先去找解藥，等回來之后……”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從大石后閃身而出，抓住了一個路過的守衛，將手刀壓在對方頸部，問道：“城主府的藥都藏在哪里？”

    那人被壓住氣管，不能高聲叫嚷，但也不能說話，只是哆嗦著指向一棟高樓。孟汮打昏了那個守衛，扔在了大石后面，向那座雕梁畫棟的高樓直奔而去。

    沈修遠也打暈了路過的幾個守衛，兩人繞到高樓后面。沈修遠觀察了一下各層的構造，在孟汮耳畔提醒道：“去頂層?！?/br>
    頂層的窗戶糊著厚厚的紙，墻壁和屋頂上都涂著一層白膠泥，像是防潮避光的措施。若是收藏藥品的話，最有可能在那里。

    孟汮“嗯”了一聲，略感詫異。沈修遠的決定，竟然和他一致。

    他率先越上頂層，推開窗戶，輕巧地翻了進去，再把跟在后面的沈修遠拉了進來，迅速合上窗戶。室內一片漆黑，隱隱有藥香味傳來。

    沈修遠摸索到燭臺，從儲物戒里拿出火折點燃。為了避免亮光被外面的人發現，他只點了一支小小的蠟燭。

    他拿著蠟燭去查看對方的情況，只見孟汮靠在了墻上，表情冷淡，唇色已經開始發紫。孟汮咳嗽了幾聲，若無其事地道：“這根蠟燭的煙很嗆，換一根吧?！?/br>
    那蠟燭根本沒有什么煙，孟汮只不過是想支開他。

    沈修遠沒有反駁，依言轉過身去，將蠟燭對在另一根蠟燭上點燃。

    孟汮看著他的背影，悄悄挽起袖子。只見一道漆黑的血線自手指延伸至手臂內側，即將順著胸膛沒入心臟。等血線到達心臟的位置，就沒有辦法救了。

    孟汮并不怕死。

    他只怕自己直到死，都無法為青龍一族復仇。

    他不動聲色地放下袖子，沈修遠也端著新的蠟燭回來，一邊用靈力替他壓制毒性，一邊擔心地問道：“你大概還能堅持多久？”

    系統說金丹修士最多能堅持兩天，只不過是大概數字。對每個人來說，具體情況都不同。中毒之后，運用靈力越多，血液流動越快，中毒也就越深。

    而在用輕功的時候，男主應該分不出心神來時刻壓制毒性。

    “一天多吧?！泵蠜J無所謂地道，“不過也夠用了，這不是已經到藏解藥的地方了么？”

    沈修遠道：“你先運功壓制毒性，我去找藥?！?/br>
    他端走蠟燭，去琳瑯滿目的柜子里尋找解藥，逐一探查過去，漸漸走進房間深處，只見墻壁上似乎掛著什么東西。當燭火照亮那面墻壁時，沈修遠臉上忽然色變。

    整面墻上，都是擺的整整齊齊的龍鱗，龍筋。

    在青龍血脈的人眼中，宛若阿鼻地獄。

    他連忙將燭火照向別處，可是已經遲了。

    孟汮看見了那一整面墻的東西，瞳孔微縮，盯著瞧了一陣子，忽然勾起唇角，不帶任何感情地笑了出來。

    “龍血，龍鱗，龍筋……都是好東西，不是么？”

    能延長修士壽命的，好東西。

    但凡是沒有達到渡劫期的修士，壽命都是有限的，不過修為越高，壽命也越長。有些人天賦不好，或者沒有機遇，或者不夠努力，修為始終無法再提升，便只能等著大限的到來。

    白露城主已經幾百歲了，快要死了。

    于是他想盡辦法殺掉某些特殊血脈的修士，取下他們原形的某些部分，用來延長壽命，又想盡辦法吸收別人的靈力，讓自己的修為達到出竅期，以圖再享受幾百年荒yin的歲月。

    沈修遠看見，在孟汮的眼神中，充斥著滔天的恨意。

    而那面墻上，仿佛盈滿了一片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