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分依賴 第50節
靳融恍然大悟:死啊。是不是死就能解脫一切呢?是不是死了就能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再也不用彈琴,再也不用聽靳時苑說話,再也不用看到方意轍了。 死去的世界是什么樣呢?是不是五彩繽紛,是不是彩虹遍地,是不是在那里,喜歡同性就不是錯。 靳時苑不允許他發呆,要叫醒他,晃他的肩膀和他說:“小融,你是mama的乖孩子。你要乖乖的,聽到嗎?你一定要很乖、很乖?!?/br> 靳融有點聽不懂她說話,他貌似聽見有小提琴的聲音傳來,拉的是西貝柳斯的《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開頭像救護車聲音的伴奏,是他自己彈的。 海原。 燈塔。 一望無際的大海,風雨漂泊。 穿越風雨、蹚過大海,只為與你并肩。 靳融好像就身處疾風暴雨的海面,周圍昏暗無比,分不清東南西北。他在甲板上張望,能看見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座燈塔。燈塔的燈光閃耀,那是指引他方向的照明。他要靠近燈塔,他要穿過風雨,他要在滔天巨浪中僥幸逃生。他不斷地走啊,走啊……周圍的海浪幾乎把他吞噬,他的身上沾滿了海洋的氣息??上麤]聽到雨過天晴。 他要被困在黑夜里。 “小融,你聽mama的話好不好?我們繼續學琴,到一個新的學校,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我們喜歡女孩子好不好?mama給你挑一個特別特別漂亮的,你和她在一起,不要喜歡男人了,好不好?” 靳融只能看見她的嘴在動,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感受不到。靳時苑的眼神很像尖銳的釘子,令他整個人都發顫。 “好不好?好不好?”靳時苑一直在問他。 靳融突然笑起來,毫無緣由地笑起來。 “你笑什么?!”靳時苑不解,“你為什么要笑?” 靳融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笑,他控制不住自己大笑,笑完了,再渙散地看著靳時苑:“不好?!?/br> “你說什么?” “我說不好……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女的,這輩子就只能做同性戀。這輩子就只能和男人廝混在一起,就像你啊,就像你跟他廝混在一起一樣?!?/br> 靳時苑氣得打他嘴巴:“你是鐵了心要氣死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不能喜歡男的!靳融,你是個瘋子!” “我的心長在我自己身上?!苯卩?,“我的心……長在我自己身上……” “你看看你這樣??!靳融,你說你自己像不像個瘋子?你和瘋子有什么區別?你總要干那些出格的事情,你總要和別人不一樣!” 不一樣就是錯嗎……? “你這種人到社會上也是遭人唾棄的!你是要遭人白眼的!” 靳時苑拽著他的衣領,恨出骨來:“我問你,你跟蔣易談戀愛,到底做過什么?” 靳融不解地看著她。 “你們有親過嗎?有抱過嗎?有做過更出格的事情嗎?!” 靳融笑笑:“你猜啊?!?/br> 靳時苑被他這樣挑釁的笑容激怒,踹了他好幾腳:“不知廉恥!靳融,你知道‘禮義廉恥’四個字怎么寫的嗎?” “你知道嗎?”靳融反問,“你知道怎么寫嗎?!有其母必有其子啊,mama,你是什么樣,我就是什么樣?!?/br> “我沒辦法治你了是嗎?”靳時苑四處找東西打他,小時候她也經常打他的,用長長的木棍,以前靳融不聽她的話,她就狠狠打他。 “我到底是怎么教出來你這樣的孩子?你還不如現在就死了,免得危害社會!”她邊打邊罵。 靳融挨了好幾下,反手奪過木棍,扔到垃圾桶里,“砰”一聲。 “你這么盼著我死嗎?我知道了,”靳融指著她的肚子,“因為你已經有了新的孩子,是嗎?因為你有了新的小孩,所以這樣垃圾的我,就可以被丟掉?!?/br> “你為什么不肯聽我的話呢?”靳時苑哭起來,“我要你改邪歸正,有那么難嗎?” 靳融還是說:“我沒錯?!?/br> “你還說你沒錯?你這樣的破事傳出去,到哪里都會遭唾棄!他們只會怪你害了好學生,他們只會怪你把蔣易毀了!會有人在乎你嗎?會有人替你說話嗎?靳融,你以為蔣易會幫你說話嗎?” 靳融沒有說話。 “你們才幾歲,有最基本的判斷嗎?東窗事發的時候,你覺得蔣易會為了你放棄他自己的前程嗎?他只會拋下你!” “不要和幼稚鬼講什么地久天長,他能護你一輩子嗎?他能為了你和父母決裂嗎?靳融,受傷的就只有你才對!而我是你的mama,我怎么可能拋下你呢?到頭來,站在你身邊的,就只有我。我不會害你的,我怎么可能害你?” 他驚慌地捂住耳朵。 “不要逼我了!”靳融啜泣,“我討厭聽到你的聲音,我討厭你!” “你不聽話!靳融,你為什么不肯聽聽我的話呢?男人有什么好,你偏偏要喜歡?你既然喜歡男人,為什么那么討厭方意轍呢?我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你。方意轍也是個男人,你怎么就不喜歡呢?” 靳融的腦子很疼,他緊緊捂住耳朵說:“不要再說了!” “你能不能聽聽我的話?!” “不要——!” 靳融的腳被她綁起來,現在只有手還自由。他窒息住了,眼淚水不斷地流,眼睛瞪著,半天都想不到閉上。他好像是到崩潰的邊緣,怎么都救不回來。 腦子里有一個聲音在求救:救救我,救救我。他好想蔣易,他想蔣易來救他,他想蔣易抱抱他。 可是他什么都沒有了,靳時苑把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奪走了。他恨自己懦弱,恨自己沒用,他生下來只能是累贅! “靳融!” “靳融!” “啊——!”靳融失聲尖叫,“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你為什么不喜歡女的?你為什么……” 靳融咬住自己的舌頭,他只能哭了,亦或者喘氣。怎么都救不了他自己,如果死了就好了。他想。 如果死了,如果死了……可是如果死了他就再也看不見蔣易了。他想和蔣易解釋的,解釋他不是真的要分手,他是無能為力了。他很愛蔣易,很愛很愛。 可是他連自己都救不了了。 “你看看我!”靳時苑按著他,看見他錯愕驚慌、像是見了鬼的神情。 “你真是個瘋子?!彼R道。 臥室里安靜,靳時苑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這把她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她以為是方意轍給她打來的電話,一定要接的,可是看到碎裂的手機屏幕,怎么是一個從北京打來的陌生號碼。 “喂?”靳時苑疑惑地接起來。 “請問是靳時苑嗎?” 剎那間,似乎有血涌上靳時苑的心頭。對方只說了一句話,她就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宋念遠?!” 她不會忘記宋念遠的聲音的,死都不會忘記。就算宋念遠化成灰了,她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來。 “是我?!?/br> “怎么會是你?!你還知道給我打電話嗎?” “我們能聊聊嗎?” 靳時苑暴怒地捶桌子:“聊什么?我跟你之間,還有什么可以聊的嗎?” 靳融緩緩喘過一口氣,他聽見了這個救命的電話。 “在哪里聊?!” 她是不是要走了,靳融輕松起來,她要走了,這樣就不用再這樣痛苦了。 對吧? 靳時苑的電話掛得很快,掛完電話,頗有一點春風得意的感覺。她轉過頭,又換成溫柔的語氣:“小融,mama有事情要出去一趟。你一個人在家里好好的,知道嗎?” 靳融不答話。 靳時苑突然有發狠起來:“你別想走!我會把門反鎖起來,沒有我的允許,你哪里都不許去!” 她真的把家門反鎖起來了,不留一點情面。靳融迫切地希望她趕緊走,等她真的走了,他又覺得低落起來。 靳融望著天花板,想了很久的西小協,后來他坐起身來,解開了綁住雙腳的領帶。他的腳踝已經被磨得很紅,也很痛。但他好像又感受不到痛,他望著自己發紅的腳踝出神。 他看到掉在地上的校服外套,突然想起來,昨天他把碎掉的玻璃碎片放在了口袋里。這玻璃碎片可以殺死他,讓他解脫。 靳融其實是沒有意識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總之把玻璃碎片拿在手里的時候,他想到一個念頭。 那就是死。 他擔心玻璃碎片殺不死他,所以他翻箱倒柜地尋找。 他記得靳時苑有很多安眠藥,就放在柜子里。他踉蹌地起身,手止不住地顫抖。 有幾瓶安眠藥,吃了沒幾顆,還沉甸甸的。靳融用力地吞咽一口唾沫,把這些安眠藥全都倒在手心里。他還抖,不少藥片掉在地上,噼里啪啦作響。 靳融情不自禁笑起來,他為自己可以死了而感到高興。他沒有用水,倒頭把這些藥往嗓子里吞,太噎了,他有點干嘔。他又害怕干吞不起作用,就去客廳倒水吞,轉眼間,他吃了好幾十片藥。 吃完了,他就坐在沙發上,靜靜看著他的手機。 他想打電話給蔣易,想在死之前解釋清楚?,F在蔣易應該在上課吧?給他打電話,他會不會接不到? 靳融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撥通了蔣易的電話。如他所料,無人接聽。 他抱著膝蓋坐,突然沒有力氣了,還有點頭疼。他跌跌撞撞地回到臥室,把掉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撿來,坐回沙發上,還是看著手機。 靳融不敢再給蔣易打電話了,怕他覺得煩,覺得不高興。他以為蔣易是討厭他了,所以故意不接他的電話,以此來折磨他。 但無關緊要了,因為自己馬上就可以去死了,如果真的還有話要和蔣易說,那就托夢吧。 靳融笑起來,又淚流滿面。他的頭開始劇烈疼痛,開始犯惡心了。他好想吐,嘔著又吐不出來。 他用玻璃碎片劃自己的手腕,真奇怪,這個時候,他居然一點都感受不到疼。 一道、兩道,靳融看到自己白皙的手腕上流出血來。 “據說,對著這樣的燈光大聲喊出心愿,就可以成真哦?!?/br> …… “我希望蔣易天天開心,也帶著我一起開心?!?/br> …… “我希望所有人都對靳融很好?!?/br> 靳融想起來他們在山上許愿的場景了,恍惚之間好像就在昨天,就在上一秒。 山神不能幫人實現愿望的,神明不會聽到他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