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176節
宋潛機想起三年前某天夜里,他也是這樣一個人煮了面,等管家回來吃。 現在他脫胎換骨,不再放多種調料追求復合口感,也不再放靈藥的藥渣追求滋補,簡單的鹽和醋適量調配讓面條味道清爽正常。 熟能生巧的揉面、扯面技術讓面條根根勁道爽滑,不再軟爛粘黏變成一坨。 最重要的是,地里的香菜長勢再好,他也不會放半碗進去。 “雖然我不是下廚天才,但煮面和陣法、符箓、劍道等等法門一樣,沒有本質區別,勤能補拙?!?/br> 宋潛機有點開心地想,如果此時有人愿意吃一口,應該不會罵“真的很難吃”。 他拿起筷子,低頭欲吃。 春夜微涼的風吹過他鬢發,面碗里撲面而來的白色熱霧讓他的視線模糊一瞬。 燭光下,清湯照出他的面容、枝頭的花,以及—— 枝上一道人影。 “嗖!” 宋潛機毫不猶豫一轉手腕,手上筷子斜飛! 兩只筷子是普通竹筷,卻將三瓣悠悠飄落枝頭的花瓣削作四瓣,速度絲毫不減,向花樹深處去。 “錚!” 筷子被人握住,發出利劍相擊的脆響。 宋潛機動手時發出兩道劍氣,那人赤手去接竹筷,不亞于空手接白刃。 能悄無聲息潛入陣法重重的宋院,且讓他毫無察覺;能接住他的劍,且異常輕松。 不應該。他在宋院里感知極度敏銳,只要他愿意,這里一草一木都是他的眼睛和耳朵。 他能感覺到一朵花如何開放,一滴露水如何凝結。 但他感知不到這個人。因為對方拒絕被感知。 絕頂強者,比他這輩子見過的每個人加起來還強。 宋潛機一顆心沉下去,吃面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靜謐良夜被打破,風吹過高低錯落的花架,發出沙沙聲。 白玉蘭花、桃花、杏花風中微顫,菜地里土豆苗彎下腰。 “是你?!彼螡摍C聲音艱澀,表情苦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眉上痕跡。 那人從桃樹上跳下來,揚起一陣落花,張口就罵:“你什么你,沒大沒小,一聲‘師父’都不會叫嗎!” 他一開口,危險氣勢自然消退,宋院草木不再瑟瑟發抖。 宋潛機心想,春天的風原來這么冷。 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該來的總會來。他已經躲過三年,今夜才被找上門,已經算幸運。 “還知道請為師吃夜宵?!蹦侨耸掷锬弥浑p筷子,直徑走來,坐在石桌前抱起面碗,埋頭便吃。 他吃得快,大口咀嚼。他吃面姿勢、速度莫名眼熟,宋潛機細想,才發現有點像衛真鈺。 難怪這兩人前世做了師徒。 借著桌上一點燭火,宋潛機用余光打量他,并沒有直視對方。 上次在假華微城,場面混亂,宋潛機沒有看清。 只見冼劍塵面色紅潤神采奕奕,像剛剛睡飽爬出被窩,眼中卻似有倦意。 再細看,那一絲倦意又消失了。 他沒穿舊袍子,而換了新衣服、腰間掛著新酒壺。 宋潛機聞到他身上沒有酒氣,反常地沾滿花香。 這味道和他本人極不協調。 就像冼劍塵和草木青蔥、鳥語花香的宋院。不搭。 宋潛機微笑,笑容客氣又疏遠:“前輩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要事?” 冼劍塵放下面碗,發出“哐當”一聲:“天下沒有白吃的夜宵,你不知道吧?” 宋潛機心疼白瓷碗,嘴角微抽:”晚輩明白?!?/br> 他假借冼劍塵的名字避免麻煩,但他也收留了麥田界域里的“打工魂”。他以為他們該算兩清,但按冼劍塵的邏輯,他還欠對方一頓“夜宵”。 秘境開啟前夜,此人為何來?想得到要什么? 冼劍塵吃飽喝足,滿意地站起身,折了一小枝開得鮮艷的桃花。 宋潛機渾身寒毛聳立,不由喝道:“住手!” 他甚至調動不死泉,界域蓄勢待發。 從沒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不經過他允許,摘他種的花。 冼劍塵將桃花枝別在前襟,整了整衣領,聲音欠打:“一枝花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br> 宋潛機臉上笑容消失:“你來我家,吃我的面,摘我的花,還說不要我的命?” 春風更冷。 第136章 殺一個人 冼劍塵驚奇地望著宋潛機, 嘴巴微張,臉上寫著“世上居然有人敢對我這樣說話”。 宋潛機很理解這種感覺,天下第一當久了, 人就飄了, 以為自己上天能摘星,下海能擒龍,無所不能。 自然居高臨下,自然驕傲。 “你如果需要一個徒弟,一定不是我。我不會拜任何人為師?!彼螡摍C說話直白。 他原想委婉禮貌些, 但遇上冼劍塵這樣自戀自我的人,更怕被對方誤會是欲拒還迎。 冼劍塵笑了笑。 他們第一次相見匆忙,宋潛機憤怒沖動, 像個熱血上頭、不顧后果的毛頭小子。 第二次宋潛機禮貌疏離,態度謹慎地應付他,不是討好,而是準備應對他出劍。 冼劍塵覺得很有意思。 這小子本來想裝腔作勢,打發他走,卻因為自己折了院里一枝花, 立刻撕破臉面。 普通桃花,絕非珍稀品種。 “小子?!辟m走近, 輕聲道, “你可以拒絕年入神,拒絕多情子, 因為他們要臉,再不高興, 也不好意思為難晚輩。我不要臉, 一個不高興, 我就殺了你。怕不怕?” 直白的恐嚇。 風聲靜歇,草叢蟲鳴聲消失,枝上烏鴉收斂翅膀,一聲不吭。 小院被一道森森劍氣籠罩,與世隔絕。靜得駭人。 一把無形利劍懸在宋潛機頭頂。 “有一點怕?!?/br> 嘴上說怕,腳下沒有后退半分。 宋潛機心想,冼劍塵是他最不想應付的人,他怕麻煩。 “一點?”冼劍塵挑眉。 “本該很怕?!彼螡摍C頂著頭上無形的劍和一陣陣森然冷意,緩緩開口,“但你受了傷,而且,不輕?!?/br> 這句話剛出口,他對上冼劍塵的眼睛。 冼劍塵目光變了,眼中笑意瞬間消失,化作冷漠。 睥睨眾生的冷漠,像大陸盡頭的冰雪。 宋潛機知道,這次對方真的動了殺心。 天下最強者的殺心,自然最為可怕。但他分毫不能后退。這是狹路相逢的時刻,他只能像一匹惡狼死死盯著對方。 誰退后一步,誰就先被對方咬斷脖子。 在那雙琥珀色的眸中,他看見星軌旋轉、白骨遍野、萬道劍影飛掠。 是冼劍塵“界域”的虛影。 “何以見得?”冼劍塵聲音微啞,像利劍緩緩出鞘。 “你身上沒有酒氣,只有花香?!?/br> “只怪你種的花太香?!辟m冷冷道。 “你嗜酒成性,卻為了養傷,不得不忌酒。我種的花雖然香,卻沒有這種濃郁的味道,你想用香粉遮蓋身上殘留藥味。你的本命劍若在,這世上沒人傷得了你,可見傳言是真,你的劍確實不在身邊?!?/br> 其實不需要理由,宋潛機看見冼劍塵紅潤的臉龐、精神飽滿的氣勢,就猜測他一定有問題。應該服用了某種強補氣血的靈藥。 冼劍塵沒受傷時,一身酒氣,走路懶洋洋,看人不用正眼,這是他的正常狀態。 因為強大,便隨心所欲,自由散漫,不需要顯得如何精神。 只有受了傷,才不愿讓人看出蒼白虛弱之態。 宋潛機一字字道:“你重傷未愈,此時強弩之末,劍也沒有。這座仙官府近三年陣法明暗疊加,九九八十一層,大陣疊小陣,你想在這里殺我?大不了,我們魚死網破!” 他聲音狠絕。就算對方重傷,能悄無聲息潛入宋院,也是他難以應付的強者。 “不錯。我確實受了傷?!辟m竟然笑了,澎湃殺意海潮般褪去。 宋潛機稍松一口氣,忽然對方威壓爆發,伸出一指。 兩人距離極近,宋潛機悶哼一聲,霎時渾身僵冷如石,眼睜睜看著那根指頭落在眉上。 指尖冰冷,似劍尖。 冼劍塵笑道:“幸好留了點東西。不然今夜被你將住,以后還怎么混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