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131節
宋潛機見過這人,他知道藺飛鳶是故意的。此人雖是筑基,身邊卻有一位金丹圓滿的供奉保護。 但他沒得挑揀,轉身抱劍走了,向花月繁濃、鶯歌燕舞的勾欄院去。 唱詞和絲竹聲穿過風聲,鉆進耳朵,越來越清晰。 樓里一派歌舞升平、和樂融融。 宋潛機隱藏氣息,混在人群中。 又是妙煙的曲子,凡間也喜歡演奏。修士偶爾下山入凡塵,也喜歡聽這些。 多年之后,他數不清伴著這樣的曲子殺過多少人。 那人死得無聲無息,閉著眼好像沉醉曲中,只是垂下頭。 臺上的戲還在唱,水袖飄飄,咿咿呀呀。 宋潛機走出歌樓,血才滴下,驚叫和混亂才開始。 今夜過后,宋潛機算正式開張了。 他一身遁術、隱匿術和輕身術,除了適合逃命,也很適合暗殺。 藺飛鳶留著他賺錢,誰讓他便宜好用,一單只收三百。 受重傷也不叫苦不喊累不抱怨,攢靈石只買功法、法器、符箓,每天拼命修煉。 滴酒不沾,不近女色,生活枯燥,沒有任何娛樂。 藺飛鳶沒見過這種人。他覺得就算是大宗門的親傳弟子,也不會努力到這種變態的程度。 宋潛機要么是有血海深仇,要么是有病。 兩個同在一個屋檐下,冬去春來,很少碰面,也很少說話。 藺飛鳶曾提醒對方:“我只是借地給你住,如果你有麻煩找上門,我轉身就走,別指望我管你死活?!?/br> 宋潛機說:“知道。不勞煩?!?/br> “算你識趣?!?/br> 話雖如此,藺飛鳶的麻煩更多,兩人還得互相幫助。 宋潛機過度識趣,藺飛鳶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病,幫對方牽了一次線: “北海洗沙派想招個客卿,我幫你報名了?!?/br> 宋潛機坐在樹下磨劍。隨風搖曳的破碎樹影落了他一身。 “你聽見沒?”藺飛鳶抬腳,踢了踢他靴子,“你還看不起海外門派的客卿位子?人家門派再小再破,也是正經山門,你去了獨占一座小山頭,每年領點供奉,過幾年再收幾個小徒弟、小道童孝敬你?!?/br> “再過幾年,憑臉娶個眼瞎的道侶,這輩子舒舒服服、踏踏實實的修煉。你年紀還小,天賦挺好。別整天跟我們這些人混在一起,能混出什么名堂?” 做刺客的,大多出身不好,或被逐出師門,或經脈留下暗傷,道途斷絕,注定永遠停留在某一境界,心知無緣更進一步。 看不到未來的散修,才選擇鋌而走險,今朝有酒今朝醉。 宋潛機不想浪費時間閑聊:“華微宗對我下了‘必殺令’,劉鴻山放話要我人頭,沒有小門派敢收我?!?/br> 藺飛鳶皺眉,望天罵一句臟話,指地又罵宋潛機:“你怎么得罪的華微宗?” 宋潛機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咎由自取?!?/br> 藺飛鳶等過半晌,見宋潛機沒有再開口的意思,臨走前又抬腿踢他,不輕不重:“倒霉玩意兒?!?/br> 宋潛機是個“倒霉玩意兒”不假,但也命硬。他攢夠錢就走了,闖秘境搏機緣出生入死。 憋著一口狠氣,發誓要做人上人。 他一生沒有交過任何朋友。誰想殺他,他就殺誰。 后來再聽說藺飛鳶的消息,已是對方的死訊。 藺飛鳶死得很慘,做刺客的十之八九都沒好下場。宋潛機對此早有預料,卻想起以前有人對他說過:“這輩子舒舒服服、踏踏實實的修煉……” 一局終了,紀辰抓亂頭發:“今天不下了,我緩緩?!?/br> 宋潛機收子:“好?!?/br> 他敲了敲藺飛鳶的房門:“出來吃飯?!?/br> 藺飛鳶開門,心想搞錯沒有,我還吃飯??? 紀辰真誠笑道:“真羨慕你,有宋兄親自喂你喝藥,喊你吃飯?!?/br> 藺飛鳶被貼了禁言咒,張嘴發不出聲音,下頜骨還隱隱作痛,心中大喊:“你羨慕你來??!” 這鬼地方到底有沒有正常人?都被宋潛機的邪術控住了嗎? 他先前聽說,宋潛機在修一種控制人心,使人無條件信服他的邪術,以此增益氣運。 忽然察覺一道不善目光,藺飛鳶轉頭,只見衛平拎著一只雕花食盒,神色復雜盯著他。 藺飛鳶笑了,心情莫名舒暢。 在只有衛平能看到的角度張開嘴,無聲威脅:“三天?!?/br> 第101章 看誰先死 衛平深吸一口氣, 別說三天,他現在恨不得藺飛鳶立刻消失。 “吃飯吧?!毙l管家微笑,打開食盒, 嫻熟地忙碌。 薄薄的rou片、洗凈切塊的蔬菜、四只蘸料小碗擺上桌。 炭爐架起,銅鍋白湯燒開。四人圍桌而坐, 被蒸騰的溫暖白霧籠罩著。 宋潛機看藺飛鳶老實了, 撕下他背后的禁言符箓。 藺飛鳶抄起筷子, 卻盯著宋潛機面前料碗:“你跟我換換!” 宋潛機表情疑惑。 藺飛鳶將自己的碗推過去,理直氣壯道:“我想吃你的?!?/br> 紀辰垮下臉,難得表現出不悅:“宋兄不殺你,是他心慈仁善,給你療傷, 供你吃喝,你還好意思多事?” 衛平傳音怒喝:“吃你自己的, 我沒下毒!” 藺飛鳶無動于衷,他不信衛平,敲著筷子道:“不錯,宋仙官天下第一仁善, 是我多事, 但我偏就多事?!?/br> 衛平忽一拍桌,石桌和滿桌珍饈紋絲不動, 唯獨藺飛鳶一口料碗飛起:“多事不配吃飯?!?/br> 青瓷小碗凌空,被紀辰筷頭一點, 暴烈威壓直沖藺飛鳶面門。 藺飛鳶雙臂有傷,更使不上分毫靈氣, 電光火石之間, 只得折腰后仰。 他心知躲不過, 眼前忽然一花,橫了半截白袍袖子。 宋潛機從半空穩穩截過料碗,好像是別人雙手送給他的。 “吃吧?!彼炎约旱耐胪葡蛱A飛鳶,目光掃過衛平、紀辰,“都一樣?!?/br> 誰家也沒有飯桌上打架的道理。 rou已經煮老,藺飛鳶搶先下筷夾起,碗里一蘸,大口咀嚼。 他忽然呆愣,看向衛平,慢慢笑出一口白牙:“這碗可真不一樣!” 衛平心里發毛:“住口!” “嘖,百年紅山芝的香味,我猜是曬干之后磨成粉,混在汁里?!?/br> “啊,南?;㈩^鮑魚,醬炒油爆再切成碎末,細細鋪在碗底?!?/br> “還有白玉靈菇、夜星花蜜……”藺飛鳶好像揪住衛平尾巴,夸張道:“好奢侈啊,山珍海味,做一碗看似一樣,實則格外珍貴的蘸料。難怪宋仙官不辟谷,每天能這樣吃飯,傻子才不吃?!?/br> 衛平對宋潛機無辜微笑:“都是街上便宜貨,藺道友嘗錯了?!?/br> 一邊傳音威脅:“閉嘴,否則看你我誰先死!” 藺飛鳶囂張地大口吃rou,還給宋潛機夾菜:“大家都吃啊。紀道友愣著干什么!” 宋潛機淡淡看他一眼,沒說責怪的話,藺飛鳶已經知道眼神里的意思。 ——無非是禁言符。 他輕哼一聲,不再言語。 一頓火鍋終于平安吃完。 藺飛鳶像一張隨時會引爆的爆破符。 衛平想留下盯人,但千渠可疑人排查進行到最后一輪,神廟關押著各方勢力的暗探,等他去審問。 紀辰要去加固舊陣,再挑幾位幸運探子實驗新陣,兩人都不能多留。 只有藺飛鳶一個閑人,大搖大擺鳩占鵲巢,四處觀察宋院的陣法。 宋潛機沒說空話,他眼下確實闖不出這院子。 大部分修士洞府的陣法設為四季常溫,無寒無暑,不沾塵埃。 宋院陣法不同,它在普通修士眼中是龍潭虎xue,風雪雨露卻暢通無阻。 偶爾還有瘦小的野貓沿墻根竄出、跳過屋脊、爬過圍墻。 看過宋院陣法,藺飛鳶又看宋潛機。 他想知道宋潛機到底練的什么邪術。但宋潛機根本不練劍不打坐,一整日做著與修煉無關的閑事。 這些“閑事”讓藺飛鳶極不適應。 他比宋潛機年長,見過很多年輕修士,剛入行的新刺客年紀不大,總把“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這種話掛在嘴邊,顯得自己很冷酷,很厲害。 等干得久了,殺得麻木,腦袋掛在刀柄上,連生死也是小事。 藺飛鳶刺殺時周密布置,環環相扣算盡最后一關。 生意之外,他習慣活得散漫,聽幾首小曲,裁幾件新衣服,好像他的生活不值得太用心。 宋院卻沒有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