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111節
“慚愧, 其實也沒有富裕生活……”鐵三牛報赧之余, 更為感動: “千渠人真熱情??!” 這樣同心協力只為做好一件事,所有人熱情飽滿的場景, 他從沒在洪??た吹竭^。 鐵三牛不由好奇, 一個窮苦之地,為什么人們能這樣快活。 不過短短半日功夫,他見過的越多, 心中疑惑越多。河道雖然在趕工,卻沒有鞭子和棍棒, 誰要是累了餓了, 隨時可以去草棚里喝涼茶和酸梅湯。這樣懶散的規則下, 居然沒有人偷工減料,偷jian?;?,大家心甘情愿頂著毒辣的日頭揮鐵锨。 等中午放飯, 熱氣騰騰的rou湯燉菜和大白饅頭管飽, 比洪??じ晦r都吃得好。 鐵三牛捧著一碗rou湯, 向旁邊人搭話: “埋頭拼命干, 不累嗎?” “不累。要能得一塊‘開河先鋒’, 再挑上兩匹緞子回到村里,祖上有光,全家高興?!?/br> 鐵三牛一怔,他知道宋仙官從洪??だ亓艘慌I緞。竟不是為自己享受,而是發給河工。 “什么是開河先鋒?” “是獎牌,是榮譽?!迸赃吶撕┖竦匦χ骸叭嘶钪惠呑?,得有個奔頭,不能只為吃飯干活睡覺吧。從前日子苦,過得稀里糊涂,現在能吃飽了,你說還圖啥?” 鐵三牛咬著饅頭,慢慢琢磨,發現千渠與他想象中完全不同。即使是普通河工,也有更高的追求。 “那幾位施展法術降溫,必是有修為的仙師。仙師也會親臨河道?”他悄聲問劉木匠,只怕沖撞。 “當然,不僅仙師們在河道幫忙,宋仙官也會親自下地耕作?!?/br> 鐵三牛震驚:“仙官下地?!” “對,宋仙官喜歡用曲轅犁翻地,喜歡插秧。他插下的秧苗整整齊齊,每根小苗距離相等,比用尺子量過還準。他種地的時候認真仔細,能一口氣耕作五個時辰不停歇,你跟他說話,他都不一定能聽到?!?/br> 鐵三牛喃喃:“我的天?!?/br> 因為震驚一整日,鐵三牛來到千渠第一晚就失眠了。 他心中感慨萬千,索性挑燈畫圖,思索如何整飭千渠河道。睡前翻開札記,記錄這一日見聞: “……千渠是個很神奇的地方。你在這里能看到風沙,也能看到抽芽的樹苗。有打不出水的枯井,也有正在挖掘的河道。生活在這里的每個人,無論他在挖水渠、耕地、還是種樹,你都能 從他身上感覺到無窮希望。 “千渠雖窮,但千渠人比洪福人活得更快樂、更有尊嚴。有這份希望和尊嚴在,千渠早晚勝過洪福。 “我很好奇,宋仙官會什么仙法,能讓三年不下雨的千渠青草重生,能讓這么多人奮不顧身的追隨他、發自內心的崇敬他?!?/br> 他寫完手札,又寫了一封信,決定找人給洪福的同鄉親戚們傳個話。 洪福富庶,富在風調雨順。貧農佃農的生活依然不好過,但千渠的河工雖辛苦,但吃喝管飽,如何不令人心動。 第二日他托劉木匠引薦,與河道邊的仙師們商量: “仙子,我老家有幾個同鄉,他們也想來千渠做工挖河道。洪福今年澇災,田被大水淹了,仙官撥下的賑災款遲遲不到,佃農都要吃不上飯了。他們在鄉里一無所有,沒什么舍不得的,只有一把好力氣,不要工錢,給口飯吃就行?!?/br> 周小蕓爽快道:“只要飯吃?這事我們就能做主,不用打擾宋師兄,你讓他們來吧?!?/br> 鐵三牛大喜過望。 自從兩郡仙官“交好”,千渠和洪福之間高墻已經打開城門,允許出入。 周小蕓暗想,不過是“幾個同鄉”,聽起來十來人。千渠別的不多,荒地多得是。 多幾個開荒人手,倒也不壞。 在宋潛機不知道的時候,百余洪福人舉家遷徙,遠赴千渠郡,開始美好新生活。 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宋潛機等待吉日開爐的間隙,照舊打理宋院,栽種新作物,唯一的煩惱在于修為外露。 他需要修為駕馭凈瓶中不死泉,卻不愿天生異象,雷云涌動,引人矚目。 若十五歲就結丹,人們選他為年輕一輩中,超越子夜文殊的第一天才,青崖書院必然沒面子,還可能引來冼劍塵。 到時候半個修真界都來千渠看熱鬧,多耽誤種地。 幸而前世修得一門功法,可以隱藏境界,收斂威壓,讓人看不出深淺。 “春夜喜雨”本性溫和,為何修為迎風見長?宋潛機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疑惑望天。 有人搞我? 風沙減弱后,天空比他初來千渠時干凈許多。陽光澄澈明亮,白云如柳絮般浮在碧藍的天穹上。 他若真能開天眼,便可見八方氣運匯聚,化作濃郁金光,更勝日光。 那夜雨后,花架上紫藤徹底凋謝。 夏日烈陽下,大缸里荷花開得正盛,肆無忌憚地舒展身形;晶瑩水珠在荷葉間打滾,閃爍不定。 風吹菡萏滿院香。 這是一個很平凡的午后,看起來不會再有多余的事發生。 宋潛機認真翻地,為兩株海棠花疏松土壤,享受平靜愉快的種地時光。 直到兩個熟人進門,孟河澤跑走前,紀辰追在后。 宋潛機放下手里鏟子,起身迎上。 然而孟河澤人影未到,聲音先傳來:“宋師兄!大喜事!西南線河道挖到一半,開出了一座小型靈石礦——” 宋潛機一晃神,跌坐在躺椅上,怔怔望他,“你說什么?” 紀辰大聲搶道:“還有一條好消息,東線河道底下挖出火油,油井直往上噴?!?/br> 宋潛機下意識抱緊了小靠枕,喃喃:“不會吧,為什么?” 孟河澤:“原以為趙家歷任仙官,使盡各種探測手段已經將千渠翻透了!誰知道還有這種漏網魚。師兄真是氣運加身!” 氣運?宋潛機腦海中一道電光閃過。 對,是氣運出了問題。難道有人背著我進神廟了? 他起身,化作一道影子掠出宋院。孟河澤、紀辰驚呼一聲,急忙跟上。 宋潛機登上重重高階,砸碎門鎖,一把推開殿門。 卻見殿內光線昏暗,門窗積著一層灰塵。沒有他的塑像,歷任仙官和華微宗掌門、長老的金身仍在,散發著無人問津的寂寞之意。 少了長年不熄的煙火供奉,金像光澤黯淡。最初震懾人心的壓迫感早已消散。 你供他的時候,他是神明。你不供他,他就是死物。 孟河澤與紀辰全力追趕,隨后進殿,只見宋潛機仰望神像,神色恍惚。 巨大的神像面無表情,俯視渺小的人影。 紀辰擔憂道:“宋師兄,你怎么了?” 師兄為何不高興慶祝,反而跑來神廟? 宋潛機對上兩人疑惑神色,心想來都來了,不干點什么事,確實說不過去,他揮揮手: “這么多金子,放著浪費,熔了它!” 徹底絕了氣運增益的路子,永絕后患。 孟河澤忽然激動:“好氣魄!” 他當初只想到鎖上廟門,而宋兄談笑揮手間,毀滅神位。曾經的權力頂峰,千渠統治者從此不再高高在上。 “我來動手?!泵虾訚傻?。 宋潛機奇怪地看他一眼,年輕人很有活力啊,干活都這么高興? 既然神廟沒出問題,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是誰背后搞我? …… 月黑風高夜。 樹影婆娑,兩道人影暗巷接頭。 一人壓低聲音問:“我聽說,最近很缺貨?我二叔家真的想請一尊,都念叨三天了?!?/br> 另一人聲音比他更低:“老哥,以咱倆的交情,再缺也有你的?!?/br> 說罷從懷里取出一只絹布小包,一層層打開,露出里面巴掌大的東西。 月亮鉆出層云一瞬間,照亮劉木匠和鐵三牛的臉。 鐵三牛將東西捧在手中嘖嘖稱奇:“這雕工,這神韻,當真吹口氣就能活,只有你做得出來??上Ь褪恰彼瓉砀踩サ乜?,“太小,這太??!” 劉木匠急道:“還嫌???這可是禁物,不能明著搞!” “對對!”鐵三牛點頭,將絹布重新包好,忙不迭道謝。 那東西在雪亮月色下驚鴻一現,只見是一尊宋潛機的彩繪木雕,發絲分明,栩栩如生。 鐵三牛揣著禁物,悶頭而去。 劉木匠見狀,滿足地喟嘆。 千渠什么都好,唯獨拜仙官像做賊。 從前去拜神廟,祈愿自身平安幸福健康,現在藏在自己家里拜泥像木像,卻是祈愿對方修為進步,長命百歲。千渠郡永不換仙官,子孫后代的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 河道熱火朝天地趕工時,樹苗和莊稼喝飽雨水,沐浴陽光瘋長。 千渠的夏天不再寂靜,終于有蟬鳴、蟲吟、鳥叫。 少年們個頭一日日竄高。他們在大太陽下奔跑,穿過密林,點起篝火烤rou,肆無忌憚地揮霍青春。 宋潛機在田間地頭勞作,苦苦隱藏、壓制修為。他深感無奈,等他壓不住的那天,結丹和結嬰的雷劫,恐怕要一起劈下來。 不覺燥熱減退,涼風暗起,田野由新綠變為澄澄金黃。 千渠豐收的秋天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