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90節
外門弟子面無表情。 不約而同地想,你們真不了解宋師兄,本來一袋種地能辦成的事,非要弄這么復雜。 見宋潛機及手下如此輕蔑,最后一人出列行禮,割rou般咬牙道: “小人家中有兩個女兒,豆蔻梢頭,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愿從此侍奉仙官左右,添茶倒水……” 宋潛機急忙制止:“不必了!” 豈有此理,還嫌我這一路上帶的人不夠多? 他催促道:“后面還有沒有,一起拿上來吧?!?/br> 還要?豪紳們徹底慌神,褲子都要扒沒了。 俗話說“流水的仙官,鐵打的豪族”,千渠郡內三族鼎立,通婚聯姻,同氣連枝。 作為千渠郡真正的管理者,他們表面恭敬,內心驕傲,自詡什么場面沒見過。 直到今天,獻寶獻到懷疑人生。 摸不準新仙官的脈,是很危險的事,眾人直覺很多事要與從前不一般了。 趙仁同樣心驚,如此還不滿意,也太黑了吧? 宋潛機年紀輕輕,長得也一表人才,風流倜儻,怎么行事心狠手辣? 比我還辣。 他忍無可忍,終低聲勸道: “老弟,殺雞取卵要不得。他們盡心盡力地伺候我這些年,我總要念點香火情,看在我的面子上,這次就算了吧?!?/br> 宋潛機皺眉,對方說得每個字他都認識,連在一起怎么就聽不懂。 但他明白末尾“算了”二字,心想你不早說,咱們浪費這時間干嘛? 當即揮手:“算了算了?!?/br> 仙官發話,眾豪紳長舒一口氣。 趙仁很欣慰,感覺自己很有面子,高聲道:“三司上前述職?!?/br> 司軍最先出列,宋潛機卻終于來了精神:“司農先請?!?/br> 司農趕忙行禮:“宋仙官,千渠郡三千石存糧,牲畜一千頭,今日便供奉給神廟,供奉給您?!?/br> 宋潛機打斷道:“我不問這些?!?/br> 司農心中一驚。 宋潛機見他發抖,語氣變得溫和: “我問題有些多,你先記下,再一一回答便是,不急?!?/br> 司農硬著頭皮答應。 宋潛機:“千渠郡內,主要莊稼有哪幾種?百姓最喜歡種什么?最肥沃的田地在哪里,日照時間多長,每年降雨幾次,畝產約莫多少斤?一年兩熟還是三熟?最貧瘠的田地情況又如何?可有蟲害,如果有,是哪幾種蟲?哪個季節最多?” 司農越聽越不對勁。 到了最后,臉色漲得通紅,開口發不出聲音,支支吾吾。 孟河澤兇道:“問什么你就答什么!” 司農被他筑基威壓一震,汗如雨下:“本郡種粟也種豆,一年一熟。畝產最多可達百斤,至于蟲害,下官不太,不太清楚?!?/br> 百斤是豪紳地主們的田莊產量,普通農戶五十斤就算燒高香了,而全郡三年不曾下雨,他如何敢說? 宋潛機聽罷一頭霧水。 就這?才百斤? 不太清楚?我原以為你貴為堂堂司農,掌糧谷,修耒耜,具田器,必有高論,誰知你竟說出如此粗鄙之語! 太令人失望了。 眾豪紳觀察宋潛機臉色。方才接受獻寶時,雖不愉不耐,漫不經心,卻沒有明顯冷臉。 而此時他表情難看,眉頭緊鎖。 司農臉色已然慘白。 新仙官果然是對寶物不滿意,要找茬開刀,立下馬威。 這把尖刀正好砍在自己脖子上。 他噗通一聲跪地,倒頭便拜:“饒命??!仙官,您饒了小人吧!” “咚咚咚?!蹦X袋磕在冰冷地磚上,聲音清脆。 司禮司軍等人見狀,不由生出兔死狐悲的凄涼。 新仙官如此難伺候,今日恐怕有人要血濺神廟了。 “又跪什么!”宋潛機不解。 孟河澤大步上前,強硬地將人一把拉起。 司農卻以為孟河澤要將他拖出去斬殺,渾身軟如爛泥,涕泗橫流,掙扎不肯起: “仙師,求您開恩!” 恰在此時,忽聽殿外一陣吵鬧。 趙仁眉頭微皺,還嫌不夠亂,給宋潛機遞的把柄不夠多嗎? 他冷冷道:“何人喧嘩!” “仙官恕罪?!卑咽氐铋T的管事進殿稟告,“外面是小嵐村的劉瘸子,他瘋瘋癲癲,非要來獻寶,攔也攔不住?!?/br> 趙仁問:“他獻什么寶?” “是他自造的農具,他說是一種新的犁,要不要請他進來?” 趙仁恍然大悟,嗤笑一聲,對他們這些小把戲不以為然。 一個凡人怎么可能在廣場鬧出大動靜,無非是三族見殿內氣氛不對,便放任那凡人鬧事。 想轉移宋潛機的注意力,以留下司農一命。 真正的獻寶已經搞砸了,今日總要有人來承擔新仙官的雷霆怒火,不如死個凡人了事。 宋潛機聽見“犁”字,雙眼霎時明亮。 千渠郡竟然還有創新農具的智慧人才? 凡間果然藏龍臥虎! “那等什么?還不快請進來?!敝灰娦暮菔掷钡乃蜗晒俸鋈徽酒鹕?,神情激動:“不,我出去迎他?!?/br> 話音未落,人影如風,竟已沖出殿外。 第67章 務農大比 劉瘸子年輕時不瘸, 自然不叫瘸子。 他曾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木匠,手藝精湛,巧思頻出。 在鐵器被管制的千渠郡, 好木匠擅榫卯,蓋房子造家具不用一根鐵釘,總會受到鄉民尊敬。 眼看土地一年比一年干硬,耕牛一年比一年少,墾地越來越費力, 劉木匠在農具上動了心思。 他苦心研究三年, 自創新犁, 去神廟意氣風發的獻寶, 卻被打斷腿扔出來,連仙官的面也見不著。 那年他妻子懷有身孕, 兒子小虎呱呱墜地, 家里從此多一張口吃飯。 而他的境況一落千丈。 劉木匠每逢“供奉會”必獻寶, 無一例外地挨打。 同鄉和朋友們起先苦勸他放棄, 后來不再勸, 只是嘆息,到如今冷眼旁觀。 “哈, 這瘋子,真以為獻個耕犁就能飛黃騰達了?!?/br> 鄉吏們都這樣說。 “我不是為飛黃騰達?!眲⒛窘称鹣葧忉?。 “不想飛黃騰達想什么,難道鬼迷了心竅?” 我想讓仙官批準新犁下田地,我想每個人都能用上省力的新犁。 我想證明自己不是瘋子。 劉木匠在心里說。 春去秋來,年復一年,神廟的香火永不間斷, 他已經挨過十八次打, 渾身傷痕累累。 今年還不行, 那就算了吧。只當他從未造過新犁,只是做了一場噩夢。 但新仙官或許不一樣,他能讓人們“站起來”,讓人們不要供奉他。 從來沒有一個仙官會這么說。如果他愿意看一眼自己的犁…… 劉木匠鼓起勇氣,深吸一口氣:“我要見仙官,我有寶物獻上!” “你鬧吧,鬧大動靜?!鄙駨R守衛冷笑,卻不像從前一樣動手阻攔,高聲道,“有本事你直接沖上去!” “這里面八成有鬼,劉瘸子你可不能去?!迸赃叺耐l扯他衣服。 劉木匠一瘸一拐沖出人群,正要踏上玉階。 腳步未落,忽聞神廟門口驚呼陣陣。 神廟一貫肅穆威嚴,何曾喧囂。 廣場眾人抬眼望去,眼睜睜看著一道人影沖下高高臺階,就像一朵白云從天空飄落。 云后跟著一眾官吏與豪紳們。 這些平時一跺腳能讓千渠郡抖三抖的大人物,此時滿頭大汗,提起衣擺狂追,口中高呼:“宋仙官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