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66節
此時最受歡迎的人,便是各位仙音門弟子。 其他劍修符修陣師煉器師,只知道叫好,卻說不清哪里好。 唯有音修們大談見解,說得頭頭是道,妙語連珠,令人信服贊嘆。 “此曲開篇雖有清苦之意,卻哀而不傷,不曾自怨自艾。如寶劍藏匣,蓄勢待發?!?/br> “中篇輝煌壯麗,卻樂而不yin。有道是‘歡愉之辭難好,窮苦之音易工’,煌煌之音,最容易失去靈氣,落入俗流。這首曲子非但沒有流俗,反而氣壯山河,有王者稱霸之氣象,引得百獸來朝!” “終篇蒼涼悲歌,將人引入心中秘境?!?/br> 有人遲疑道:“可是,這曲似乎沒有彈完?” 眾人連稱可惜可嘆。 卻有一位年歲稍長的音修站出來,笑道: “曲未終,琴弦斷,亦不失為一種缺憾之美?!?/br> “畢竟——”那人總結道:“大成若缺、大音希聲!” “啪啪啪!”掌聲雷動。 “說得好!” 有夢芷的支持者嘆息:“看來夢芷仙子比不過了……” “比?這怎么能比?米粒豈能與日月爭輝。依我看,排在后頭的曲子,都不必聽了?!?/br> “往后還有妙煙仙子的一首,你不聽嗎?” “別說一首,往后一年,我都不再聽琴。今夜聞此仙樂,恐凡音污耳!” “非也!”妙煙仙子的支持者否定,“此蒙面女修修為低微,體內靈氣不足,琴道造詣不如妙煙仙子,今夜并非勝在琴技,只勝在金曲!換作妙煙仙子彈奏此曲,應比她更好!” “這首曲子實在太妙,不知是何人寫給她的?” “曲以載道,能寫出這首曲子的人,一定是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br> “倒也未必?!彼螡摍C一直默默聽著。 他聽得極尷尬,臉色微紅,終于忍不住開口: “說不定,他只是個小人,因為不擇手段,所以不得好死?!?/br> 仙音門弟子立刻打斷: “你是音修嗎?” “我不是?!彼螡摍C說。 “你懂音律嗎?” “略懂?!?/br> 那仙音門弟子冷哼一聲:“音律之道博大精深,高遠無邊。一知半解,怎敢隨意置喙?” 眾人皆憤憤不平,責怪他不該侮辱作曲人。 宋潛機無語。 他責怪自己,不該多話。 千古功過自有后人評說。就算被誤解被胡說,也該忍一忍,又不會掉塊rou。 “道友莫與他一般見識?!庇腥私拥?,“他不是音修,哪里懂得樂理和曲情。我雖然也不是音修,但我懂得敬畏和尊重,今日大開眼界,知道了什么是‘如聞仙樂耳暫明’、‘回音不絕繞梁三日’,什么是‘三月不知rou味’?!?/br> 宋潛機無奈笑笑,望向潭邊。 隔著重重人海,終于看見何青青被琴仙一句話招去,他便轉身離開。 不走還等什么? 這次參加登聞雅會、潭邊聽琴的修士們,既有前世來圍殺他的人,也有被他殺過的人。 他已記不清楚。 他也不愿費力想起。 宋潛機孤身而去,歡聲笑語、熱鬧贊美拋在身后,漸漸聽不清了。 獨步山道,明月來相照。 他突然想喝點酒,回到他的小菜園,在滿園草木的陪伴下,喝醉一場。 “宋兄!”一聲急促的呼喊,宋潛機思緒被打斷。 一人迎面奔來:“我四處找你,我找得你好苦!” “紀辰?”宋潛機納悶,“找我作甚,棋試結束了?” 他以為紀辰一直留在風煙谷旁觀棋試,練習下棋。 待對方奔出樹影,面容被月色照亮,他才看見紀辰滿目惶急,意識到可能出事了。 “你寫得到底是什么字?書圣欽點‘雞蛋帖’做魁首??!”紀辰喘息道,“他們要抓我去參加賀宴,我趁機溜出來了!” “什么?”宋潛機大驚,“雞蛋帖?” “就是我畫的圈,你寫的雞蛋,現在變成雞蛋帖了!” “不是吧,不會吧?!彼螡摍C呆怔。 衛真鈺沒找到,書畫試魁首變成一位陣師? 書圣怎么回事? 放著絕壁留書的天才不點,放著無數張精妙的山水圖不點,偏要點個雞蛋。 你當是飯館點菜啊,哪個好吃點哪個? “我這魁首得來荒唐,名不副實,我真的好慌!你說人生重在參與,你還說自己只會一點,你騙我嗚嗚嗚?!?/br> 紀辰見他愣怔,更加不知所措,索性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我沒有騙你!”宋潛機被他哭得頭大。 難道沒人教過你,七尺男兒,流血不流淚嗎? 今天衛真鈺沒見到,我還在琴試被人一通猛懟。 我都沒哭,你哭什么? “別哭了,紀道友,發生這種事,誰都不想的,這不是咱們的錯!” 紀辰抽噎道:“難道是圣人的錯?就算是,誰敢說圣人犯錯?” “帕子給我!”宋潛機道。 紀辰老實地掏出一塊冰蠶絲緞光錦帕。 宋潛機接過,一把將他鼻涕眼淚擦去:“既然圣人不會犯錯,他欽點的你,誰敢說你錯?誰質疑你這個魁首,就是質疑書圣。你怕什么?” “雞蛋兩字分明是你寫的!” 宋潛機嚇唬他:“寫別人卷子算是作弊,你說出去,咱倆都要出事?!?/br> “那怎么辦?” “你不如認下,高高興興地當魁首!” 宋潛機又與他陳述利弊,一番言語,總算穩住紀辰。 “回去吧,別等旁人找來?!?/br> “那你呢?”紀辰扯著他袖子問,“你讓我一個人去?你不跟我去吃賀宴嗎?” 宋潛機搖頭:“我現在不想吃飯,只想喝酒?!?/br> 他補充道:“一個人喝?!?/br>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接二連三的荒唐事,命運偏與他開玩笑。 他想喝酒,回到他溫暖可愛的小菜園里,好好睡一覺。 一覺酒醒,明天還是充實耕種的一天。 “酒?我就有!”紀辰拍拍儲物袋,取出一只紫玉小酒壇,“你喝我的!” “不烈吧?”宋潛機遲疑。 紀辰拍胸脯保證:“放心,這是我自家釀造的果酒,甜而清淡?!?/br> “好,多謝?!彼螡摍C點頭,“你快去?!?/br> 紀辰依依不舍。 宋潛機輕輕推了他一把。 *** 瀑布流落,月下銀屑飛濺。 數十塊青石被靈氣托起,靜浮潭中,鋪作前往潭心涼亭的路。 何青青抱著琴,一步步走過這條路。 她在亭外站定,潭水映出她纖細的腰身,被冪籬遮擋的頭臉。 “這曲子叫什么名字?”亭中有人笑問。 何青青低聲答:“我不知道名字?!?/br> “你從何處學來?”那人又問。 何青青大著膽子抬頭。 但見亭中眾人皆站立,肅穆端莊。 只有問話那人坐著,眉眼帶笑。 他一身玄色衣袍,依然維持著青年面貌,五官被天道精心雕琢,皮膚白皙無瑕,在月下幾乎透明。 何青青忍不住想看仔細些,卻對上他神光幽遠的雙目,頓時心神一震,立刻低頭。 好像看到高高在上的仙人,讓人不由得敬畏,更不敢欺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