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41節
孟河澤心想未雨綢繆,也有道理。 宋潛機吃完了面, 用麻繩和竹板纏繞每只籬架松動處。 孟河澤喜道:“我今天才發現, 花架像這樣搭得高低錯落才最好看,如果都一般整齊, 反而少了看頭?!?/br> 宋潛機道:“不是為了好看。太高, 花不滿架;太低, 架不夠花。每種花草都有它最適合的高度,讓它生長?!?/br> 孟河澤摸摸頭,跟在宋潛機身后想幫忙。但宋潛機動作雖然不疾不徐,卻有一種特殊節奏,仿佛與月光,與夜風,與滿園花草蔬菜融為一體。 他這個局外人,融不進這種節奏,就插不上手。對著一方小小籬架,卻像面對一場艱難戰斗。 幸而孟河澤悟性不凡,他下意識開始觀察。 觀察宋潛機每個動作,甚至每一次呼吸。竟能體會到說不出的精準和順暢,覺得懷中奇珍異寶都不再重要。 他想,從瑤光湖回來之后,準確說,聽過大衍宗靈泉的事后,宋師兄,好像就有點不一樣了。 宋潛機忙完地里粗活,接過孟河澤擺好的濕布巾擦手。 他靠在躺椅上,看著月色下滿庭蔥郁,聽墻根草叢蟲鳴啾啾,滿足地喟嘆。 然后他保持這個姿勢,這個呼吸,就不再變化。 “師兄喝茶嗎?”孟河澤問。 “不喝?!?/br> “師兄現在在做什么?” “在等?!?/br> “等誰?” “等春雨?!彼螡摍C靠著躺椅,眼里帶點笑,像在等一位老朋友,“你若無事,便與我一起等等?!?/br> 孟河澤心想,自己即將突破,全身經脈如河流水滿,再運功修煉已經無用,能做的只有等待。 宋師兄又為什么等? 雨該下就下,天不想下的時候,磕頭跳大神也不會下。哪有人坐著干等? 如果做這事的不是宋潛機,他只會認為對方腦子有病。 但他現在撩起衣擺,在那人躺椅邊盤膝而坐,感受對方呼吸的節奏。 夜愈深,風愈大,吹過他腦后束起的高馬尾,發絲拂過臉頰有些癢意。 他聽見宋潛機說:“任何修士突破之時,都有機會與天地對話。煉氣期到筑基也可以,不過時間太短,只有千萬分之一剎那?!?/br> 不知不覺,孟河澤被身邊人的呼吸韻律牽引,入了定,忘記身在何處。 他感受到全身血液流動的速度變緩。靈氣在經脈間流動,像一條條漲水的小河,漲得經脈有些疼。 他神識向紫府中去,被百川環繞,卻覺透不過氣。 仿佛困在沒有窗戶的房間里,沉悶難挨。 你想要什么?忽然有道聲音問。 太悶了,我大口喘氣,大聲呼叫。 我想要一場雨!痛痛快快、瀟瀟灑灑的一場大雨! 大風卷地,夜空濃云聚合,遮蔽月光。 小院花葉簌簌飛舞,籬架搖晃,吱呀作響,卻沒有倒下。 一道電光閃過,孟河澤感覺身邊有人,在他肩頭輕輕推了一把: “去罷?!?/br> 頃刻間,澎湃的天地靈氣呼嘯而來,幾乎形成無形漩渦,向他頭頂灌去,沖刷拓寬每條經脈,一路開山劈石,洶涌奔騰,最終匯入紫府。 轟! 天上驚雷炸響! 孟河澤猛然睜眼。 他摸了摸臉頰冰涼的水滴,有些愣怔。 重回人間。 什么落下來了?只見千萬道銀絲從天而降,隨風飄飛,籠罩滿地花草,籠罩小院,籠罩天地。 什么發出聲音?無數水珠在花葉間亂跳,是密集又清脆的啪嗒聲,擊打在院墻磚瓦上,又是另一種沉鈍回音。 他突然不認識眼前的景象。 “下雨了?!币坏朗煜さ穆曇粼陬^頂響起。 下雨?對,是下雨! 孟河澤驚叫著跳起來,好像初生嬰兒,第一次看見、感受到風雨,他張開手去接雨簾,大喊道: “宋師兄,真的下雨了!” 他竟忘了自己已然突破。 “嗯?;厝グ??!彼螡摍C站起身,心情很不錯。 雨是天外生機。這場春雨落下來,萬千生靈因此得活。不僅孟河澤突破,他也打通周身關竅,自創功法的思路已經理順。 這套功法叫什么好?就叫“春夜喜雨”吧。 大江東去,一夜好雨。 天明時分,宋潛機走出小屋,被清澈陽光晃得微微瞇眼。 朝陽破云,紫藤花瓣零落滿地,卻有新的花開了。滿園都開了。 蔬菜沾著晶瑩水光,宋潛機欣喜地在菜地間穿行。 茄子花開得羞澀,他撥開葉片,才看見紫色花朵羞答答藏著,任憑晨風吹拂,它只低頭。 黃瓜花開得熱鬧,澄黃色明亮耀眼,不管花下有沒有結小黃瓜,都昂首挺胸耀武揚威?;üI祥L著一層細密的小絨毛,摸摸上去有點扎手的癢意,像一只多毛靈獸在手心撒嬌。 下午孟河澤來涼拌,一定是一盤好菜。 宋潛機走出菜地,推開小院朱門。 門外豆角花開得最美麗,從花心到花瓣邊緣,青紫色由濃轉淡,像一只只小蝴蝶。 宋潛機怕驚飛它們,輕輕伸手碰了碰。 恰在此刻,鐘鼓齊鳴。 院墻外,群山之間,響起了極莊嚴的道樂聲。 整個華微宗仙音飄飄,處處可聞。 外門弟子紛紛奔出門,震驚地舉目望天。寢舍外空地擠滿了人。 朝霞漫天,瑞彩呈祥,云中似有一座巍峨高樓掠過,只投下的遼闊的陰影。 宋潛機心中微動,書圣到了? “宋師兄!” 孟河澤昨晚沒走,一直立在院門口淋雨,此時見宋潛機出門,快步迎上前。 筑基修士稍消耗靈氣便可抵御風雨寒暑,但他昨夜只想淋得渾身濕透。 弟子們本在院外抬頭看云霞,不知誰先看過來,驚喜喊道:“孟師兄突破了?!?/br> 人群瞬間一擁而上,幾句將孟河澤淹沒在宋院門口。 “恭喜孟師兄!” “我們外門居然也出了一位筑基修士!” 孟河澤筑基的這一晚。沒有養神丹藥聚靈陣法輔助,沒有前輩師長護法壓陣,甚至一張養氣符也沒貼。 說出去恐怕沒人愿意相信。 而且他不是勉強突破,反倒根基打得極扎實。每一條經脈都像飲飽雨水的樹根,比華微宗親傳弟子也不遑多讓。 他知道是宋潛機昨夜幫他,卻不知對方如何能做到。 孟河澤突破的消息迅速傳開,像春風吹野火,燒過整個外門。 若換從前,眾人羨慕、祝福之余,總免不了暗中眼紅嫉妒。 然而最近外門與內門關系一日日僵化,由剝削轉為互相敵視。執事堂為了敲打外門弟子,新發的任務越來越繁重苛刻,他們甚至鬧過兩次集體罷工。 執事堂試過分而治之,收買周小蕓等人,許諾修煉資源。但弟子們先前看到團結的好處,已經沒人愿意吃這套。 可惜他們修為低弱,大多在煉氣初期,氣勢上總被壓過一頭。 孟河澤此刻突破,像一根定海神針,讓眾人驚喜且心熱。 “只要努力修煉,就算缺少內門資源供給,一樣能突破筑基?!?/br> “我沒有孟師兄的好悟性好天賦,沖一下煉氣大圓滿總可以吧?!?/br> 孟河澤被一片贊美、祝福聲包圍,仍有些恍惚:“我能有今天,全靠宋師兄提點。宋……” 抬頭再看,宋潛機已經關上門,回去翻地了。 **** 日出云海。 飛云樓從云中落下。樓高十二層,像一座高山,卻輕盈、穩妥地降落在華微宗最大的客殿前。 華微宗早有準備。掌門虛云帶領各峰峰主、各位長老,立在殿前廣場等候。 大殿屋頂上,每一片琉璃瓦都用法訣清洗過,讓它們迎著朝陽反射金光。 云海大陣里,每一只五色鯉都在昨夜喂過,讓它們在云海間活潑跳躍。 樓剛落地,莊嚴的禮樂聲便響起來。響徹華微,群山共振。 “我年輕時很愛熱鬧,現在老了,只覺得有點吵?!?/br> 書圣坐在樓里最高一層,輕輕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