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34節
何青青親眼見過,只覺得那說法太夸張。子夜師兄確實少私寡欲,但還在人間。 眼前的少年更像真神??瓷先ソ阱氤?,卻遙不可及。 “快回去練琴吧,祝你登聞雅會技驚四座,前程似錦?!?/br> 宋潛機說完,沒聽見回音,直覺不對勁,仔細一看…… 壞了,怎么又哭了?! 何青青的眼淚無聲地涌出來:“就算有了琴,我也去不了登聞雅會。師兄快拿琴回當鋪,把你的劍換回來吧!” “為什么?” “我不能彈妙煙仙子的曲子。命里注定我不配這么好的琴。但宋師兄對我的恩情,我永遠記在心中,來世愿為黃雀,銜環以報,愿作牛馬……” “等等?!彼螡摍C打斷她,有些納悶,“這跟妙煙又有什么關系?” 怎么哪兒都有她的事? “只要我報妙煙仙子的曲子,報名弟子就不肯登我名字。說我這樣的人,敢彈奏仙子的曲子,是對她不敬?!?/br> 如今流行的琴曲,幾乎全為妙煙仙子所譜。何青青買不起琴譜,卻對音律過耳不忘,聽別人彈過一遍,就能彈出一模一樣的。但她只聽人彈過妙煙的曲子。 宋潛機想了想:“倒也不是難事。我給你寫一首,未必比她寫的差?!?/br> “宋師兄,你還會懂音律?” “會一點吧?!?/br> 宋潛機今晚已動過筆墨,卻只寫了兩個字、一張符。下筆的手感仍在,甚至還有些手癢。 前世妙煙與他訂婚后,不再自己作曲。所彈奏的譜子,一半是他探秘上古遺跡,以身犯險謀得,另一半來自他尋訪凡間樂師。無論宮廷教坊樂師,或市井賣藝人,他都不拘身份,折節下交。 這個過程中,宋潛機自然也學會了彈琴,且對音攻之術獨有見解,更區別于仙音門的傳統功法。 但妙煙說他殺心太重,撫琴易傷琴之靈性,他便很少彈。 宋潛機本想隨便寫一首。 起筆是霸王卸甲的旋律,稍頓了頓。 舉目見月,忽覺今夜月光格外寒涼,桃花瓣簌簌飄飛,似落了一場雪。 就像他逃亡路上,生命最后那一場。 他一生遇到過很多場大雪,竟都不如那場冷徹心扉。 心意經由筆端,流瀉紙上,水到渠成,收筆時曲調已變了。 幸好不是糟糕的變化。宋潛機在心中默彈一遍,稍感滿意。 “你拿去登聞大會,別說是我寫的,省得麻煩?!?/br> 他將墨跡未干的紙送給對方,卻怕這小姑娘哪天遇到別的事,又來他門口哭。 就算他受得了,院門口兩塊菜地也受不了。 于是他說:“我不要你報答,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br> 何青青沒想到宋潛機剛說要作曲,提筆便成章,接過琴譜,猶不可置信。 “只要我能做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別再掉眼淚了?!彼螡摍C說。 “???” “就這一件,倒不用你赴湯蹈火?!?/br> 宋潛機說完,神清氣爽地關上門。 沒有哀切哭聲的夜晚,伴著花香蟲鳴,一覺好夢到天亮。 明天又是充實耕種的一天。 何青青抱著琴,獨自趕夜路。 她抄了近道。石階崎嶇,一側是絕壁,一側是深淵。 月色被夜霧遮蔽,只聽得水聲轟鳴,獸吼回蕩。 大風呼嘯刮過,吹起她單薄白裙,仿佛要將她瘦弱身體吹落萬丈深淵。 但她走得不慢,并且每一步都很穩,脊背筆挺如青松。 好像正走在康莊大道上,目不斜視地走過萬人中央。 我再也不要掉眼淚了。她想。 人一生的眼淚或許有定數,我的淚已經流完了。到了別人流淚的時候。 第25章 一座山頭 宋潛機一夜安眠, 因為心無掛礙,更無煩惱。 這樣春風醉人,明月相照的春夜, 卻有很多人睡不著。 青崖六賢睡不著。 盡管他們已筋疲力竭,鮮明靚麗的綠衣失去光澤,皺巴巴貼在身上, 像干蔫的綠咸菜。 想起白日遭遇,仍心有余悸。 “聽姓宋那小子的語氣, 他不會真的與院監師兄熟識吧?”蔥綠衫少年艱澀道, “我們對他的了解,全來自華微宗執事片面之言。萬一他是……” “虛張聲勢罷了,他如果真出身不凡,怎會窩在華微宗外門,做一個小弟子!”另一個豆綠錦袍道。 “可他不上工, 也不修煉, 每天關門種地, 舒服的像個祖宗, 哪有這種外門弟子!” “怪物鬼臉竟也嚇不到他,難道就這么算了?” “不能算了!”慘綠少年拍桌而起。 按原本的計劃, 宋潛機受驚之下, 動手打傷何青青。他們為同門師妹“出頭”, 紛紛祭出法器將宋潛機狠狠教訓一頓。 既出了氣, 又占了理。宋潛機先動手, 按大會期間的規矩,反要受罰。 因此他們去宋院前, 已將消息傳開, 并希望見證這一幕的人越多越好。 除了華微宗外門弟子, 的確還有很多人看到、知道這件事。 若不能找回場子,只怕以后都要被人背后戳脊梁骨恥笑,在整個修真界的世家二代之間,還如何抬得起頭? 事情走到這一步,變得與妙煙關系不大,已成了私怨。 “關于此人,我已讓書童事無巨細地搜集消息?!睉K綠少年從袖中取出一疊紙,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今天只是我們一時疏忽,才讓他占了先機。其實姓宋的并不可怕,反而弱點很明顯!” 他們抓起紙張,一目十行,眼神漸漸亮起。 慘綠少年緩緩道: “他身邊那兇惡少年,名叫孟河澤,參加外門考核時,一人連打三百場,打遍外門無敵手。而宋潛機受傷沒有下場。且從那之后,就再沒人見過宋潛機修煉,他再也不練劍了。每天忙于種地……” “修煉一途,不進則退。宋潛機天賦不錯,可以指導其他外門弟子,卻是個只說不練的假把式,他本人戰力絕不高!” 氣氛終于重新活躍起來。 “本來看他在外門威信深重,還以為他是個人物,沒想到只能躲人身后,靠人保護!” “外門是宋潛機的主場,我們想個法子,支開孟河澤,讓他獨自出來,到一個僻靜無人處…小心不留證據,他只能咽下悶虧?!?/br> 有人笑著抱怨: “在別人門派里做事,真是麻煩極了,幸好不是毫無辦法?!?/br> “對了,還有件事?!币蝗松燥@擔憂, “我剛回來時氣不過,砸了何師妹的琴,她跑了,該不會是去告…” 慘綠少年搖搖折扇,不屑道:“何師妹那種人,就算把她搓扁揉圓,再借她八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去告?!?/br> “說的也對!哈哈!” 他們轟然笑起來。 趙虞平同樣睡不著。 他在為另一個人沏茶,誠惶誠恐。 那人雖端坐飲茶,卻像團暴戾燃燒的火,隨時要暴起殺人一般。 誰能想到,華微峰主之一的趙太極,此夜屈尊降貴,竟來執事堂喝茶。 夜深人靜,誰不想打坐修煉,吐納天地靈氣? 這都要怪宋潛機。 白天兩個接待青崖六人的執事,是趙虞平派去的。 六人能找到的關于宋潛機的消息,也是他暗中授意。怕他們心有顧忌,還隱瞞了陳紅燭的部分。 這只是一個開始。 宋潛機比他們想象中更難對付。 一個十五歲少年,如此沉得住氣? 這種人最記仇。絕不能善了。 他們不得不冒著觸怒那個人的風險動手。 “最早設計他的是你,乾坤殿對他出劍的是我!所以與他結怨的,不是掌門真人,不是華微宗,是我們天北郡趙家。明白嗎?”趙太極扔下茶盞,冷聲道。 “不可心存僥幸,更不能讓他成為第二個……”他口型微動,無聲吐出三個字: “冼、劍、塵?!?/br> 即使不在乾坤殿,沒有驚雷懸頂,也沒人想輕易說出那個名字。 “等那六個蠢貨計劃好,一旦動手,就換成我們的人。斬草必須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