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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兩棵在線閱讀 - 分卷(10)

分卷(10)

    站起來。

    搖頭。

    快點,到講臺這兒來!

    全班都被嚴厲的呵斥嚇到了,緊盯向袁木,其中幾個學老師不虞的臉色,眉毛擰成麻花。

    袁木反倒直白堅定起來:老師,我不想。

    我沒有問你想不想。

    您換一個愿意的。

    上來會死嗎?

    您換一個愿意的。

    試卷一拍,粉筆散滿桌:袁木,我今天非得讓你上來。

    你對海豚過敏?演了能死在這講臺上?

    袁木的指腹把試卷角反復蜷起再展開,不說話了。

    班長站出來:老師,我來吧。

    眼神吝嗇,都未分楊嵐清一個,老師只看著袁木:你說你會死,我就不勉強你。

    不會死,也不會演。

    袁木說。

    行。

    老師將試卷掃開,像對待垃圾,這課上不了了。

    垃圾砸去袁木頭上,不重,像雞毛,替他蓋住了無數道怨懟。

    后來楊嵐清組織大家去辦公室把老師請回來,必須人人到場,聽說班委還要自發跪在辦公室門口顯誠意。

    每個人都要經過他,每個人都有意無意向他投來視線,像遷徙的獸群對落單者抱以輕蔑和鄙棄,高傲地,自詡清醒地,一個接一個纏扭著身軀路過。

    袁木抬起眼皮迎上去,又無人再敢對視了,但知道他在看他們,于是嘴角撇到下巴,眼睛吊去后腦勺。

    預感眼眶瞪得再大也兜不住淚了,袁木捏緊拳頭離開了教室。

    他站在走廊的邊角喝風,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固執地不肯演示。

    不過是海豚而已,不過當一回腦殘賣一次蠢。

    一如他不明白為什么老師固執地非要他演示,被拒絕后氣到胡言亂語棄卷而逃。

    莫非她兒子作業沒做完,吃飯剩兩碗,考試不到79分。

    有人出現在他身后,說:教室暖和一點。

    裘榆往前跨一步,和袁木并肩站在同一水平線,兩人一齊看向對面遠處的辦公室,烏泱泱的人頭里,真有跪下的。

    你怎么來這兒了?袁木吸了吸鼻子。

    裘榆側眼看了看他:不會吧。

    頓了好久,才接著說:還哭了。

    袁木:犯惡心。

    裘榆點了點頭,忽地從長款羽絨服的兜里拿出一瓶牛奶,放到袁木胸前的瓷磚上:溫的。

    他不信,伸指碰了碰,還真是。

    沒縮回手,但怪討嫌的:我不喜歡喝牛奶。

    試試吧,這個牌子好喝。

    裘榆回著話,一直不怎么正眼瞧他。

    好吧。

    袁木咬著吸管,悄悄打了一個哭嗝,問,你為什么不去你mama的班級,要待在這么垃圾的人手下。

    我媽專帶小升初的。

    哦。

    袁木注意到裘榆沒否認垃圾的用詞,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大有陪他待到天荒地老的氣勢,奶的確異常香濃,種種促他得寸進尺。

    我今天表現怎么樣?

    裘榆聞言轉頭,袁木眼睛鼻子透著緋紅,配在他臉上是靈動的顏色,何況他還笑著。

    獎勵。

    裘榆又掏出一顆巧克力。

    作者有話說:

    我曉得了!我短!自罰三百杯,明天一定。

    第13章 不盛夏

    牛奶不常見,巧克力倒可以去學校的小賣部買到,金幣模樣,一毛錢兩枚。

    顯然裘榆送他的要更體面一些,外包裝是紫色,剝開另有錫箔紙。

    啥巧克力,還奢侈地裹兩層。

    他把兩樣一起含到嘴里,一旁的裘榆看得喉嚨疼:膩不膩。

    袁木閉緊嘴巴晃了晃腦袋,小口小口地吞完,問:你喝過巧克力奶沒?

    裘榆看了他幾下,沒再接話,扭開臉,他的下唇沾有白色奶珠也無緣故地不想開口提醒。

    前段時間是很久之前,他們半句話都未搭過的時候,他遇過袁木刷牙。

    那天已入深夜,裘榆被鎖在陽臺上罰站,看見對面二樓的袁木趴在雜物間舊棄的窗邊望遠處,大概是進行睡前洗漱,他手握牙刷戳進嘴巴,手卻不動,開始認真地搖頭晃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方位擺了個周全去將就靜止的牙刷。

    如今四年級馬上結束了,袁木是不是還這樣傻里傻氣地刷牙?裘榆不知道,因為很久沒見他出現在那個窗口。

    不過應該是吧,畢竟是能喝到巧克力奶的人。

    袁木看不見裘榆轉頭過去是抿嘴默笑,以為自己又多問一句無意義的話,只好換有意義的講:今天的事你不要告訴錢進嘛。

    錢進發燒在家,沒來上學。

    袁木你憑哪門覺得我會跟錢進說得上話?

    不過裘榆還是接:為什么。

    他喜歡楊嵐清誒。

    有什么關系?

    裘榆:然后呢。

    袁木抬著牛奶盒繞去他左邊,企圖與他面對面:楊嵐清是她家姑娘。

    他手指向辦公室,你不會不知道吧?

    辦公室里楊嵐清她媽,也就是他剛才口中的垃圾,正在轉椅上直勾勾監視這邊動向,而袁木在直勾勾看裘榆,渾然不覺。

    裘榆緩緩探身把他的手拉回來,說:剛知道。

    哎。

    他頗驕傲,我入學沒多久,經??匆姉顛骨宸艑W后在辦公室做作業就猜到了。

    袁木不像裘榆,他笑是怡然大方地笑。

    裘榆靜靜地觀量他,明明睫毛上的淚還沒干。

    錢進知道會怎樣?

    怪怪的,好兄弟和認準的丈母娘杠上,會尷尬吧。

    可能楊嵐清也會討厭我,那錢進豈不是更為難。

    袁木蹙眉,提前苦惱上。

    會討厭嗎?

    她剛才還幫你解圍。

    雖然手段迂回,并且意料之中的無效。

    遷徙的獸群回來得很快,還帶著一只氣勢洶洶領頭的。

    這個族群的種類清晰明了,是暴躁的山羊,老師的雙蹄高速交互,頂著一對角就要撞過來。

    剛好回來了,我下課去道個謝。

    袁木發音朦朧,語氣敷衍,一聽就是舌彈牙齒唇不動。

    眼看將連累無辜,他推了推裘榆,要他回教室。

    誰知推不動,裘榆仿若未嗅到走廊另一邊的騰騰殺氣,繼續說:我不說,還有其他人。

    袁木迎對老師的兇光,一度想把裘榆扯來自己身后,這輪對峙持續到她走至教室門口,一個冷哼扭身跨去講臺,身后的隊伍自發成股繩擰作一條她的蛇尾,一節一節地涌進去了。

    他僵硬的身體松懈下來,回頭發懵:其余人沒機會說的,關系好的那幾個,我會去堵他們的嘴。

    該是裘榆和他心無靈犀?還是裘榆和他同生共死?

    袁木隱約清楚裘榆交朋友的門檻比較高,但未曾想高到共患難兩個回合了他還夠不著。

    沒過幾天,他在照面時興沖沖地跳上前去和裘榆打招呼,裘榆先瞟了瞟后邊的錢進及一群狐朋狗友,才瞟回來對他冷淡點頭。

    袁木對腦子里面盤旋多時的兩個選擇題遲遲下不了決斷,裘榆這等反應,讓他更加搖擺不定。

    幸而牛奶和巧克力借他勇氣,在春天即將消亡前,瞄準許益清往麻將館去的時機,獨身敲響裘榆家的大門。

    他的羽絨服在裘榆的衣柜里待太久了。

    在裘榆家的幾次來返,和裘榆看似難以捉摸的陰晴間,袁木最后還是摸透規律:他好清凈,只有自己一個人出現,他才愿意說上那么幾句。

    然后夏天來臨,袁木愈發頻繁地向裘榆靠近,鮮少再扛著太陽和錢進廝混在大街小巷。

    裘榆家有很多新鮮玩意,隨身聽、連環畫、故事會、影碟機,他mama的房間里還裝白色臺式電腦,不過袁木從沒進過那地兒。

    那塊兒發著圣光,簡直是閑置的老師辦公室,有時他們坐在客廳玩兒,袁木都會不自覺起身把許益清的房門掩上,不然總有一種在虎口瞎蹦噠的感覺。

    不過就算沒那些小玩意兒,袁木也愿意在裘榆身邊消磨時間。

    暑假時他就常常帶著作業溜來他家,倆人各占一處地方,互不打擾。

    袁木定力差,達到目標的一半就打哈欠伸懶腰,攛掇裘榆一起放松。

    他們躺在地板上,隨身聽放中間,一人一只耳機聽歌,等陽光從他臉頰爬去裘榆腳踝。

    或拉好窗簾一人一半沙發看電影,按暫停鍵來分析古惑仔里的臟話。

    有時也去裘榆臥室,一人一塊地磚讀笑話本。

    笑話本是袁木讀,裘榆啃四大名著。

    袁木還在裘榆家洗過頭發,他抹著洗發露把發型梳成一個犀牛角,走出衛生間仰著脖子叫裘榆看,那是他第一次見他露齒笑。

    有酒窩誒,兩個。

    裘榆還教他洗過碗。

    耐心地說要先洗碗再洗筷子,用清水過兩遍,洗鍋洗抹布,接著是示范。

    后來廚房被他(們)玩得全是洗潔精的泡泡,水流沖不散,不得不徒手捧起來吹到窗外去。

    害袁木被裘榆監工,瀝干碗筷后,勤勤懇懇拖了三道地板。

    暑假過了大半,他們兩人的影子,大多是日出疊在一路,日落分開。

    但也有發生意外的時候。

    下午,烈日當空。

    聽到客廳出現鑰匙聲響時,他們在房間里吃冰棒。

    袁木愣住,冰棒化的水滴在他下巴,他用嘴型問:誰?

    裘榆伸手為他擦掉:我媽。

    我得躲起來。

    沒關系。

    袁木苦著臉:我不行。

    裘榆的衣柜裝不下人,袁木只能蜷蹲在書桌底下,期間還抱來幾件衣服蒙在自己頭上,其中一件就是他還未拿回家的羽絨服。

    怎么樣?

    用不著衣服。

    看不出來的。

    袁木放心了:雙重保險。

    才藏好,裘榆的房間門就被推開了,力度不小,聽起來許益清的心情不怎么樣。

    你在房間干嘛?

    看書。

    書呢?

    剛放下。

    你別給我扯謊。

    沒有。

    許益清把床邊的風扇關掉,說:趁我現在有空,把你的暑假作業拿出來給我檢查。

    沒做完。

    拿出來。

    許益清停下手里的動作看他。

    其實裘榆的心長久地處于麻木狀態,許益清日復一日的苛責、盛怒、懲罰,他都可以僵然地承受。

    早早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達到mama的要求,那么,消滅、放棄自我意識的存在,成為最完美的應對方法。

    所以當他得見袁木噙淚的臉時,是無措的。

    過于熱,臉色緋紅,頭發半濕,衣服被抱在了懷里。

    為什么哭。

    或許是汗流進了他的眼睛?

    天際將黑,袁木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待了兩個多小時。

    裘榆之前忘記關上臥室的門,門外發生的所有事都被他聽到了。

    對不起。

    裘榆半跪在地上,想要拉他出來。

    讓你被嚇到,讓你看見這樣的mama,讓你知道我是這樣的我。

    我很抱歉,也很想祈求你的原諒。

    袁木一把揩掉將要落出來的淚,向裘榆伸出雙臂,輕輕攀上他的脖頸與后背,緊緊地環住他。

    裸露的皮膚貼合,擁抱guntang,他把體溫渡給裘榆,混著胸前的心跳和耳廓的吐息,溫度隨之急劇攀升。

    他創造了此夏最熾熱的時刻。

    裘榆的手指微動,展開,快觸到袁木的衣擺時,他松開了他。

    指印是浮在臉上的,在白色燈光更加失真。

    紅白相混,分不清楚哪一色是傷。

    明天就能袁木的凝視迫使裘榆開口。

    明天就能消。

    這句話裘榆沒能說完,因為袁木的手心壓住了他的小臂,傾身來吻他的臉。

    是可以避開的,袁木意圖昭然而動作緩慢。

    但怎么避,他如徒步登爬千梯只為求愿的信教人一般,虔誠且莊重,他愈靠愈近,還未吻上,裘榆的一顆心就已經在顫顫巍巍地等待與想象。

    他一觸即離,紅著眼睛說,親親就不痛了。

    裘榆另一條腿也卸下力氣,跪了下來,他笑了笑,向袁木的肩膀倒去,額頭抵肩頭,長長地喘氣。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長得不可思議,從裘榆的第一個露齒笑開始,貫穿秋雨和冬雪,延至新世紀的千禧。

    雖說好景的確難挽留,它結果在千禧年四月,袁木被方瓊徹底拋棄,在鄉下的爺爺家放置兩年。

    但其實兩年并不太難熬,無非是把夏天翻出來再過兩遍。

    二零零二年再次回到這條街,袁木嘗試把喪失的語言功能撿回來。

    馬克思說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或許是對的,他實踐過。

    在過去的兩年間,袁木閉塞自我脫離人群,交流能力便是付出的代價。

    一個星期后,袁木第一次踏出家門,就遇到樓道間的裘榆。

    他叫他,袁木。

    要怎么回答?

    不知道啊。

    怎么辦。

    干巴巴地應,誒,裘榆。

    然后呢?該說什么?

    僅僅是那幾秒,倉皇、緊張、無力的幾秒,袁木對時間騰起深刻的恐懼感。

    時間侵蝕人的血rou,篡改人的思想。

    它賦予,也剝奪,靈魂受其填填補補,加棉抽絮。

    一具軀體,如此,從一個人變成另外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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